《旧湖耀眼面》薄汀温

3、鹅肝

　　在这里住了一个星期，盐一打开电视，她最近看了不少电影和卡通片，每天她看到七点半，就出发去北极餐厅，灯果说了很多次，叫盐一不用来等，但盐一每天还是准时来等着灯果下班，灯果从原来的无奈变成了习惯她的等待。
　　盐一的胃从原本饥饿几天的状态，变成了一天三顿的状态，她的胃一时间不习惯。灯果在冰箱里补充了很多东西，上面一层放着水果，下面放着速冻的饺子，香肠，速食汉堡等，还买了些零食放在客厅等茶几上，盐一明白自己要克制住，不能吃太多，中午煮了一顿饺子吃，就没有再去碰零食了。
　　盐一想做些事情，来报答灯果，她到处在家观察有没有家务可做，但灯果的家里实在太干净了，没有一件乱扔的衣服，所有东西都整齐地摆放着。盐一想到了以前的家，那个家拥挤，狭窄，摆满了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全部都是家里人从外面垃圾堆捡回里的，沙发上破了好几个洞，里面住着老鼠一家。
　　家人一天之内最喜欢的环节，去超市门口偷打折的蔬果。不新鲜的蔬果放在绿色的塑料筐里，上面贴着今日特价的字体，一般没人会在门口守着，家人即便在夏天也要穿着大口袋的大衣，一块钱一斤的苹果，一块钱一盒的小番茄，被拿进了那大大的口袋。
　　他们还最爱讨论的事情，再要一个男孩，一个男孩就会改变这个家庭了。女人怀孕后，男人和老奶，每日围在她身边，喂她吃可以让婴儿性别变成男孩的补品，这些补品被老鼠偷吃着，如果真可以变性别，不久后就看不见老鼠一家了。
　　女人好似一只饲料鹅，灌入增肥饲料，原本瘦弱的身躯迅速增长，肝变得又肥又大，饲料鹅不堪重负，短暂的生命周期结束，孕育出一块高级食材。女人躺在手术台上，被推进了手术室，取出了一团肉，好像一块肝脏，他的性别让他们欣喜若狂。
　　爱去偷便宜蔬果的一家人，破天荒地请了几桌人来吃饭，在楼下的餐馆点来不少菜，盐一坐在椅子上，盘子里放了一整只螃蟹，她没有吃任何东西。晚上回到家，婴儿哭了一晚上，声音刺耳又嘹亮，让盐一根本无法入睡。
　　老鼠一家要被驱赶出去了，为了让婴儿有更好的环境，可怜的老鼠被粘住，被压死，盐一对它们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讨厌，有时候看到它们是一种惊喜。
　　从那个婴儿生下来后，他们有了很多改变。
　　首先，他们变大方了，为了婴儿买了昂贵的奶粉和婴儿用品，家里面又破又烂的杂物全被扔掉了，换上了崭新又干净的家具，家里面一直都不穷，只是他们爱贪便宜和认为不值得。其次，他们从以前对盐一冷漠的态度，现在变成了完全看不见的地步，盐一在家里和幽灵一样。
　　老鼠一家不在这里生活了，我也不会在这里生活了。盐一这样想，没过多久，盐一就知道了，男人借了车，打算把她丢到旧湖，然后他们听说旧湖那里有家餐厅做的菜很好吃，难得借了车，喜欢一块钱的快过期蔬果的胃，现在爱上了价格不便宜的餐厅。
　　盐一坐在车座位上，看到窗外的景色，她很久没看到黄昏了，她一直盯着看，直到完全落下。快七点的时候，车停在了一个公交车站，盐一拿着行李下了车。
　　“在这里等我们，我们一会就回来。”
　　车开走了。盐一听到他们的笑声，那个婴儿的哭声，越来越远，没有车里的臭味，能呼吸到新鲜空气，让盐一恢复了点心情。
　　盐一一晚上后离开了公交车站，开始了她的流浪生活。旧湖是一个工业衰落的城市，曾经因这里有丰富的矿产资源而繁荣，又随着矿产资源被掏空而衰落，这里的冬天灰蒙蒙的，很多年前采矿的灰尘一直散不去。
　　盐一现在想来，他们当时去吃的餐厅应该是北极餐厅，不知道那个时候灯果是不是厨师了，或许她还为他们做了菜，不知道里面会不会有一道鹅肝。

　　旧湖对于盐一来说是个十分陌生的地方，她没有看过这个地方的一张照片，也没听过这里，第一次听到是在那个男人的口中。
　　盐一想找个睡觉的地方，她想看看有没有什么烂尾楼房可以住，旧湖这个地方因为经济衰退，不少人都选择了出去发展，但是房子布局密集，还有好几栋正在新建的高楼。
　　走了快半个小时，盐一找到了一栋蒙着绿色布的房子，它已经没有再建了，从外面可以看见下面部分的每一层楼梯，地面放着干掉的水泥和一堆堆的砖头，还有几件被灰蒙住的工作服，盐一在附近绕了一圈，门口也没有人看守，于是她拉着行李箱走了进去。
　　盐一直接走到了顶楼，这里俯瞰下去，周围都是一圈烧烤摊和炒菜馆子，人们喝醉酒吵闹的声音听得很清楚。盐一打开行李箱，里面乱糟糟地装着被子垫子，几件衣服，几包压缩饼干和一大罐水，准备得就像要去哪里军训一样。
　　盐一掰了一小块压缩饼干，配了点水，就当作今天点一餐了。也不知道这点食物能撑多久，晚上睡觉的时候，盐一快要被冻死了，她哆嗦地睡了一晚上后，第二天去垃圾桶找到了些布料，叠在一起能做厚厚的毯子了。
　　压缩饼干一个星期后就吃完了，盐一只好蹲在烧烤摊周围，等着有人吃剩，就悄悄地上前把那些食物带走。盐一运气好，第一次去蹲的时候，蹲到了好几块肥美的羊排，她饿到连骨头都想要嚼碎掉吃进肚中。
　　这样几次下来，终于被店老板逮到了，店老板凶狠地赶走了盐一，警告她如果再来，就要报警了，盐一没有办法，她放弃了烧烤摊上找寻吃的，转去了垃圾堆那里翻吃的。
　　盐一喜欢浪费的人，这样她就有东西可吃了，有时候能在垃圾桶里找到一整盒有菜有肉的米饭，盐一会分作两份吃，这样的食物很少，盐一舍不得吃但又怕坏掉。
　　这样的生活什么都形容不出来，盐一每天睡前都在祈祷，第二天不要再醒过来。当阳光从绿色的布透进来时，盐一感觉在灼烧自己，把自己每一寸皮肤都要烧成灰烬。
　　盐一不想再住在这里了，她收拾起这堆破烂，找到了旧山，这里很安静，几乎没有人会来，但这里有很多的猫，有一只橘白色的猫，很喜欢来找盐一，盐一有时候会摸摸它，分一点点为数不多的食物给它。
　　猫给她带来了一丝慰藉。寒冷的天气，橘猫把自己的肚子敞开给盐一，盐一揉着揉着就暖和了，手也不会冻得生疼。橘猫估计一岁左右，和其他的猫比起来很瘦小，盐一晚上会抱着它一起睡觉，它很乖，不会乱动也不会咬人，盐一心甘情愿把食物分了一半多给它。
　　那段时间，还有一位老奶奶经常来这里，她用桶装着猫粮，喂这十多只猫，起初她没有发现这里还住了一个人，她经常对这些猫述说自己家里面的事情。
　　“小猫咪们哦，好吃吗今天的猫粮，以后我还会经常来哦，只有和你们在一起的时候很开心呢，多吃一点。”
　　“家里面那些人真不像人啊，一个个的，都要把我抛弃了，明明以前那么需要我的。”
　　“快走吧他们，这样的话我就可以把你们带回家了，回家可比这里好多了，你们的毛发会比现在顺滑好多，我会给你们每一只小猫都洗澡，再去菜市场买点猪肉吧，以前还不知道猫吃肉的，我以为用大白米饭就可以养了。”
　　盐一默默地在树后面听着老奶奶和这些猫咪讲的话，从来没有出现过，但是最后还是被老奶奶发现了。
　　“你和小猫们一样可怜啊。”老奶奶是这样说的。
　　从那以后，老奶奶每次来，除了带一桶猫粮，还会带自己家做的饭来给盐一。老奶奶家最爱吃扣肉，几乎是每餐必有，盐一打开餐盒看见这些丰盛的菜，觉得很难过，她一边哭一边把所有菜吃了进去。
　　过了不久，老奶奶要把这十多只猫全部收养了，盐一很舍不得橘猫，但是很明显跟着老奶奶的生活才会好过，可以顿顿都有猫粮吃，还会有去菜市场买的鲜猪肉。
　　“以后我不会来这里了，但你还可以来我家吃饭啊。”
　　“好。”盐一点了点头，虽然嘴上这样答应了，但是没必要再去麻烦人家了。
　　盐一又回到了一个人生活的时候，没有了猫咪的陪伴，听不到它们的叫声，好落寞。
　　夏天来临的时候，盐一想去看一看老奶奶和猫咪们，老奶奶很早之前就告诉了盐一的住址，盐一一直都记在心里。
　　129号街。盐一走到了这里，她敲了敲门，没人应答，于是又连敲了几下，声音惹得邻居打开了门。
　　“你在干嘛啊！在午休呢，敲什么门？”
　　邻居把盐一吓了一跳，她支支吾吾地说：“我……来找下那个奶奶。”
　　“啊？人早死了，春天的时候人就没了，她养了好多只猫，晚上的时候吵死了。”
　　盐一愣了一下，问：“怎么回事？”
　　“她的子女杀人骗保，真残忍啊，对自己的亲妈都下得去手，估计现在判刑了，希望是判个死刑吧，怪可怜的那个老太。”
　　“那些猫呢？”盐一说出这句话时哽咽了一下。
　　“应该都丢了吧，看着那家人的样子，估计那些猫也没什么好下场。”
　　盐一从楼里出来是恍惚的，她弯下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她感觉呼吸不上来。她到处去找那些猫咪，想着哪怕一只都好，她记得每只猫咪的性格和特点，绝对不会认错，可她把旧湖找了个遍，那十多只猫咪里面一只都没找到。
　　盐一在湖边坐了一晚上，她好想走入这湖中。她做了好多个噩梦，噩梦惊醒她就会开始哭，她老是梦到老奶奶提着的那个大塑料桶，铲着喂猫咪的情景。
　　除了哭泣，盐一什么都做不了，她在本来就是噩梦的生活里梦着一个接一个的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