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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爱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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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青春过得非常单一,学习是顶天大的事情。"学习很重要",这在小城里几乎是一件从小到大的教育,从老到少认同的共识。我们从未怀疑过这件共识的合理性,但好像总觉得心里空落落,总想找点什么东西来填补。比如画画,比如课外书,比如广播台,比如辩论,比如讨论不知为何我们走到现在这个地步的"人生"。
那时的我认为,学校的一切都比我家好。说着普通话的文明的老师,安静干净的教学楼,广阔的操场,简单的没有妈妈半夜推门进来检查女儿有没有睡着的宿舍。自从初中必须住校起,我便快乐地半脱离了家庭,每周顶多打一个电话。但纵使是住校了,我所上的学校还是以家为圆心,逃脱不了以半个小时步行距离的范围。我很想尽快考完高考,尽快上大学——要去离家很远的地方上大学,逃离这个小城镇,逃离我的家。这应该也是我努力学习的原因之一。
而池恩之的境况和我完全相反。恩之从上小学起就在不同的地方读书,她曾经读过的学校,大多在开车离家半天以外的地方。她说小时候刚住校的时候想家,几乎天天给家里打电话,转了次学就治好了自己,在很远的学校也能自己过得好好的,给大家族的孩子们树立了榜样。如果说我读明中这所学校是命中注定,理所当然(家门口),那她来这所学校几乎是家里有识人士的仔细比较和分析,劝她放弃了经济发达地区偏重素质教育的学校,拉关系找人脉花钱,把她塞到了这所高考成绩傲人的小城学校。她说她的十几年人生里面,很少有对自己人生关键节点的决定权,一切的路都被选择、被铺设,她只要走上这条路就可以了,这让她觉得虽然在离家远的地方读书,也依然被控制。
这是我们在这里碰到的起源。关于未来我们去向哪里,目前的决定权似乎隐藏在"成绩"里。被它打败的时候,我们好像非常无助,那种无能为力的痛苦让人想不清源头,恩之认为这种痛苦源于她被父母推开又被摆放,浮萍般漂泊在城市间却不得不逼自己一次次站稳脚跟的无助。我认为这种痛苦源自于重组家庭的复杂,母亲的控制欲与我想要摆脱这种控制的矛盾。或者不仅仅这些——有太多无法忍受的东西。青春应当是纯洁、干净、美好的,不是她家里的背叛、算计和复杂,不是我家里的庸俗、仇恨和偏心。
来学校之前,来学习之前,我们不是刚出生就出生在学校里的,在我们身上,在家里,在外面,还有很多其他事情推动我们走到了现在这个地步的"人生"。
而池恩之的消息告诉我,叶禾之所以为现在的叶禾,有个很重要的背景——他妈妈在生下他没多久就去世了,死亡从小伴随着他,他来自重组家庭。那件事情发生在他身上,也曾经有相似的事情发生在我身上,这在我们身上烙下了很重的印记。我认为这是"我"成为"我"的一个很大的原因,也是我性格里黑暗部分的源头。
他也一定是的。忽然间我认定了,他除了脸吸引我之外,一定有别的和这件事情相关的气质吸引了我——我们有相似的印记。这是不是也是他靠近我、选择我的原因之一?我们因为这共同的伤痛,相似的烙印而彼此吸引?甚至能排除了干扰——那些他拒绝的人,那些我拒绝的人。
我为我们感动了,我很激动。她说完这件事情,我甚至双手都抓住了她的手,说不出话来。这时上课铃声响了,我们要上晚自习了。
我写小纸条给她。
"我不喜欢叶禾了。"
"我爱他。"
池恩之把纸条放在一边,埋头写起了作业。我想,这大概是因为她不懂爱情的缘故。
接下来的一个礼拜发生了很多事情。第一件是,朱青矢心心念念的物理竞赛班开班了,在学期中开始上课,延伸到暑假的夏令营。毫无悬念地我和朱青矢都报了名,但却迟迟没见恩之交报名表。她大概是太忙了,因为另一件事是姜萝想让她尝试当主持人的夏日晚会,被学校以高三备考压力太大为由而宣布要取消。学校总是这样,认为与学习无关的事情就是浪费时间。姜萝联合于扬、戚安和其他学生与学校领导抗议,最终双方协商定下来一个只面向部分学生开放、以门票限制人数的低配版晚会。
对于"夏日晚会"这第二件事情,我觉得无所谓。但由于池恩之是中心人物之一,我陪着她一起去和学姐学长们开走廊会议——晚自习的课间,几个重要人物聚在高一和高二两栋楼的露天连廊上,讨论事情的走向和学校的态度。于扬和戚安都是在的,叶禾没有来。戚安看到我能参与到这件事情中来,非常高兴,她夸我过去的时间里进步很大。但我卸下了辩论时的表演面具,没有很大表达的欲望,很羞涩,不太讲话。
他们聚在一起,讨论着一些事情。我发现不仅仅是晚会本身,他们还聊一些别的,什么偏见,权利,压迫之类的话。甚至有时候听起来完全是在闲聊。我也发现恩之性格上的那种冲突感显现出来——她在果断地表达观点的同时,也在讨学姐学长们的欢心。好像她脸上的那点少年英气和少女娇憨在她的言行中贯彻到底,这种反差感再配上聪慧灵敏的头脑,令人无法不被吸引。我就站在她边上,但除了戚安刚见到我时和我打的招呼,大家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人前她就像一个实用的吉祥物,靠谱的开心果,内外兼修。他们都很喜欢她,于扬甚至在走廊会议结束的时候,还要送恩之和我回教室。
"上课铃声响了。"我小声提醒于扬,上课铃声已经响了第一声,他还陪着恩之和我往高一走,如果要在第二声之前赶到教室,他要来不及的。
"没关系。"他说。
"看来也是个逃课的主。"恩之似笑非笑地看我,她在揶揄我逃晚自习陪叶禾散步的事情。我差点忘了她是个小恶魔,我感到脸上一阵发烫。
"到时候我一定拉叶禾去。"他好像是想起了什么,告别之前特地和我说。
我的脸上更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