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塔幻象》轻歌浅吟

13、门票

　　那是一段天气逐渐热起来的时期，随着高三学生高考的临近，哪怕只是高一的我们，也能明显地感觉到学校里的气氛和过去的那些个秋天、冬天都不太一样。虽然学校同意了继续举办夏日晚会，但采取了高三学生自愿、高二学生正常凭票参加、高一学生每个班级顶多两张入场券的规则。＂每年的夏日晚会都是为了即将离开学校的高三学生们举办的，和你们其实没多大关系。＂班主任红姐在讲台上，她手里拿着两张票，＂高一每个班就两张票，在我这里。想要去的人下课来办公室跟我申请。但我希望你们想想清楚，少去瞎凑热闹。＂

　　＂想想清楚＂——这句话的意思是，但凡有一个学生去找她讨要票，就是＂想不清楚＂。在她眼里我向来很乖，乖到能用来镇住池恩之的那种程度。她很喜欢我，我不想让她失望。于是这句＂想想清楚＂几乎就是宣判了我的死刑。她绝不会乐意我去的。我原本挺直的肩背好像卸了气，无力感压着我。我偷偷瞥池恩之，她不为所动。是了，她是主持人，红姐也知道，她一定能去的，我就不能去了。不能去会怎么样呢？不会怎么样，我原本就不在意这场所谓的晚会。但叶禾在那，我应当非去不可的。

　　这种精神上带来的痛苦持续了两天，池恩之说部分举办晚会的学生那边似乎也能搞到票，但恩之一直没能拿到，或许真的是因为我们是高一学生的缘故——和高三的学生没有什么关联。我开始幻想戚安能拿到票，或者于扬能拿到票。前者是关爱我的社联主席学姐，后者是风流倜傥关心池恩之（或者也关心叶禾？）的学长。我不太确定，戚安或许也不会特别在意，她知道高一一众老师们的想法，她不会特别邀请我的。于扬呢？在他的好友范围内，要照顾的人要多得多吧，他能确认池恩之去得了，叶禾去得了就可以了。叶禾会不会来邀请我？以什么名义？我又算是他的什么人？

　　我觉得无望。课间也难受得趴在课桌上苟延残喘，最喜欢的物理题都没那么有趣了。池恩之这段时间非常忙碌，总有人来教室后门探脑袋找她。我并不指望她能挽救我。忽然间我听到她在教室外喊我：＂浅歌！浅浅！快出来！＂她喊得很激动，好像在为谁高兴，为她喊的那个对象，名叫＂浅歌＂的那个人高兴。

　　我募地抬起头来，从课桌里钻出来，寻着她激动的声线去教室后门找她。她扶着门朝着我挥手，我走过去，她抓住我的手，带我往教室外面走。

　　走廊的另一头，两个高个子的男生正走过来，一个唇红齿白剑眉星目在我眼里白得发光，一个摇摇晃晃玩世不恭黑得发亮，是叶禾和于扬。于扬朝我们挥挥手，叶禾一手拿着奶茶，一手拿着什么纸质的东西。等他把奶茶和那纸交到我手上，我才看清了——是夏日晚会的门票。他拍拍我不可置信的脑袋，转身就走了，好像只是路过来送了一件货物。于扬本还想留下来再与我们说说话，被叶禾一把拽走。池恩之摇着我的肩膀替我高兴，叶禾真的邀请我了。

　　为着这趟＂路过＂，我下定决心要去晚会。晚会的时间是某一天的晚自习，必须要和班主任请假报备——我还是绕不过要在这件事情上面对班主任。但既然已经下定决心了，哪怕让红姐疑惑，让她失望，我也要争取去。红姐就坐在她的办公桌前抬头看我，非常不解，＂一个小晚会而已，有什么值得你这么想去？＂。我编不了理由，只答想去，问什么都是只是铁了心想去。

　　红姐叹了口气，＂浅歌，在我眼里你一直是个非常难得的好女孩。＂

　　这句着实是在我预料之外了，只得垂头好好听着她的话。

　　＂你不像池恩之，比起来你的选择要少得多。别跟着她玩野了。＂

　　我点点头说不会的。原来她以为我坚持要去晚会是受恩之影响，比起池恩之，她竟然更关心我，这让我感到一阵振奋。但我的心里还泛着另一层隐秘的危险的甜蜜，老师不知道的是，我是为了我自己。小小年纪，冒着让她失望的风险，其实是为了一个男人。我已经比老师想象的坏了。

　　＂晚会什么的都是小事，要去便去。＂她叹了口气，用一种权威的语气说，＂但你要知道，能让你走出这个小城镇的，一定是读书这条路。绝对、绝对不能走偏。＂

　　原来舞会只是小事，我感到一阵轻松。但她的语重心长，言语里对我的亲切和重视让我心里升起一阵羞愧和感动。这位正派的平时好不偏颇的班主任，此刻当面明言她偏爱我、关心我。而我却因为害怕她拒绝我、害怕错过去见叶禾的机会，为着这样的理由，我瞒着她，我的行为撒着谎。

　　“对了，物理竞赛，你知道池恩之没报名吧？”

　　“诶？”我不明白红姐为什么这么问。

　　“你去问问她为什么。”她挪开了对着我的视线，叹了口气。

　　红姐其实也很喜欢池恩之的，这点我很清楚。但我自认为红姐一定也在我身上看到了和她相似的东西。如何描述呢？她从新生入学军训时期就开始夸我了——什么叫站如松、坐如钟，你们看看浅歌！　那时红姐便站在教官边上，看着我，对着全班女生喊。她觉得我很正派，就像她一样。我也很用功学习，她也对我后来成绩上的争气感到欣慰。这种被重视、被期待着的激动和感激一直激励着我。

　　但对池恩之呢？她很少夸赞池恩之，也很少有单独的谈话。但我知道，红姐也是喜欢这个学生的。军训的时候，红姐把我们班级的男生和女生聚集到一起，围成一圈坐着。我们对所有同伴都抱有强烈的好奇，对新的友谊的渴望好似海绵对着水池。红姐人精啊，她几眼就看出哪些个学生腼腆需要推一把，哪些个学生需要收收缰绳往回拉，哪些个学生可以活跃气氛。她点了池恩之，说池恩之你不是跆拳道黑带吗？给大家来一段。池恩之也没推脱，不好意思地朝大家边鞠躬边走到圆圈中心，再鞠一大躬，深吸一口气站定，顷刻之间神情已变，那圆圆的大眼睛里眼神坚定，一拳出去，势如破竹，虎步生风。我回过头去看红姐，她战得笔直，双手背在身后，一副非常权威的样子。树荫下她的墨镜还没那么黑，我看到她眼睛发亮。

　　谁能不喜欢池恩之呢？恩之只是不太乖，她什么都能做得好。老师为什么不希望我和她一起玩呢？老师怕我被池恩之带坏吗？恩之很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