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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再别 ...

  •   红酒特有的苦涩里带了微微的甜和若有若无的酸,索依露细细抿了一口,然后放下了杯子。妖类都不太能饮酒,酒精的摄入容易使其心神恍惚原形毕露。但吸血鬼是灵类,酒后行动仍能如常,并无大碍。酒的味道不错,可索依露今日却就是不想多喝。
      “酒喝过了,可以放我走了吗?”
      索依露鬼使神差地这么一问,她问完就觉得自己是个傻瓜。自己一个卧底,被对方抓住,不被对方就地正法已经实属万幸,她居然问对方能不能放自己走?
      不料校长想都没想就答:“好啊。”
      答得云淡风轻,答得不假思索,答得满面春风,仿佛是随口应下了什么无关紧要的小事。
      这不假思索的回答反而让索依露猝不及防了,她正不知怎么回答,校长又是轻飘飘呵来一句:“不过,想走,还是得先回答我几个问题。”
      索依露就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
      “第一,肖维到底是......”
      校长突然停住了。
      真的要问吗?查西亚突然这么问自己——这么长时间,他没来由地期待着什么。冥冥之中他觉得学校里那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女孩不简单,却怎么也找不出她的特别之处。
      每次看到这个女孩,总会有一股异样的熟悉感袭上心头,他开始暗自幻想这女孩会不会是他的某位故人,这种幻想最终演变成一种隐隐的期待,这份期待即使在他确认了她的吸血鬼身份后也一直存在。
      他根本不知道肖维有个妹妹,更不可能见过她,那这份似曾相识的感觉究竟是哪里来的?
      校长查西亚知道自己真正想问的是:“我以前有没有见过你。”
      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于是他转而问了肖维的立场,但问了一半他又后悔了——这不是他期待的会面,更不是他真正想问的问题。
      在这样的时刻问这样的问题,他甚至觉得自己太过残忍——不是对索依露残忍,是对自己残忍。
      索依露却没有理会校长这句没说完的话。
      她已经知道校长要问什么了——哥哥的立场。
      她盘算了一下。
      如果说,她的立场是王城的立场,是王的立场,查西亚则无疑站在她的对立面上。但哥哥的立场飘忽不定——
      索依露坚信哥哥不论何时都会向着她,但是哥哥明显已经走到了王城与查西亚中间的灰色地带,正在视情况决定最终的走向。
      立场真是个麻烦又奇怪的东西。
      索依露低下头,看着杯中酒液轻轻晃动最终归于平静,才缓缓开口:“他最终立场如何,全取决于你。”
      然后,她发现校长没有在听。校长一副出了神的模样,脸色恍惚不定,似乎暗含了一丝懊恼悔意。她话音已经落下片刻,校长才恍然回神:
      “啊......哦,我知道了。”

      沉默像水一般在办公室里弥漫。落地窗外,天色正以很快的速度暗下来,很快,浓郁的墨蓝在淡蓝的天上慢慢铺开,粉色的云渐渐变成天边深金色的一道长弧。
      这样的光线,放大了校长周身都散发着的那种慵懒的不羁。但索依露透过校长手中酒杯中猩红色的液体,却仿佛看到了这位校长闲散皮囊之下更深藏的一丝阴郁。
      索依露说不清自己心底是什么滋味。她对自己暴露身份的忐忑,和对校长草菅人命的行径的憎恶夹杂在一起,却没让她对眼前这个吸血鬼有任何的反感——甚至她在看到校长身上那份深藏不露的阴郁之时,她竟然觉得心疼,或者说是怜悯。
      光线暗到一定程度,亮白的顶灯自动打开了——落地窗瞬间变成天然的平面镜。黄昏的氛围消失,连杯中的深红酒液也不再那么潋滟诱人。
      校长的脸失去了黄昏为其勾勒的轮廓,好看依然好看,风采丝毫不减——但校长的表情却真实地被暴露在明澈的光线下——他低垂着眼眸,若有所思。薄而鲜有血色的唇微抿,唇角甚至微微发颤,似乎是欲言又止。
      突然亮起的灯光似乎也让这位看起来处变不惊的校长吓了一跳,那低垂着的睫毛忽地一颤。
      随即,那轻抿的唇也张开了:“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
      这不像个问题,倒像是在喃喃。索依露一时愣住了,她没法回答这个问题。
      她有一份很古远的记忆,那份记忆里,似乎有一个人被人喊作“小殿下”。她不记得这份记忆是五十年前还是一百年前,也不记得当时自己在哪正在做什么。吸血鬼的寿命太长,她也不是那种细心到会去记忆自己遇到的每一件事的人。
      “也许吧......”
      她的回答也不像回答,也像是在喃喃。一些浅淡的印象和画面在她的脑海里渐渐浮现却又瞬间消失,像早醒时稍纵即逝的梦。
      就算她以前见过查西亚,又怎么样呢?先王在位时,查西亚怎么说也是吸血鬼正统王室的二王子,虽称不上权倾天下,也总算是万人之上。索依露算是王族,随便在哪场宫中宴会上见过查西亚也不足为奇。
      索依露不问朝事一心逍遥,查西亚高高在上位隔风雨,两人相逢不识的可能性太大太大。
      两人都是若有所思,索依露差点忘了自己此刻正脱身困难。
      “我没什么问题了。你......”查西亚用这样一声很低的嗓音打破了二人间微妙的沉默,最终却“你”不出个所以然来。
      按照一般来说卧底被抓的惯例,查西亚应该要么直接对索依露格杀勿论;要么关起来严刑拷打逼问情报;再不济也是迫于对方势力强大不敢贸然动手所以先软禁起来,或提出条件让对方势力来换人,或直接策反留为己用。
      查西亚一样也不想做。
      如果面前的是别人,他可能想做就做了,但这人偏偏是她。
      他狠不下心。甚至连策反索依露的心都没有。
      但,他也不能就此主动放索依露回去。
      真是件麻烦的事。

      “跟我打一架吧。堂堂正正地比试。赢了,你就可以走。”
      查西亚忽然笑了。

      索依露不为所动。
      她现在还封着所有的法力,以凡人之躯,断不可能打得过查西亚。即使她真的解了封印,以她三脚猫的功夫,能打过吗……她不确定。
      查西亚到底在打什么算盘?一时间,索依露思考不出。
      “若我打不过你呢?”她试探着问道。
      查西亚微微一笑:“我允许你解开身上的法力封印跟我打。”
      “答非所问。”索依露说着,却是心念一动。
      北辰月赠给她那把悯尘剑,她还没有拿出来试过。借了那把千年老剑的力量,说不定她确实有一丝机会打得过查西亚。
      也许,可以搏一搏。
      这样想着,她默念口诀。周身束缚解开,办公室里瞬时斥满了浓厚的妖气。右手在空中一翻,一把长剑便凌空出现在她手中。
      剑身通体漆黑,凝着千年古意。
      “嗯?不错的剑。”查西亚说着站起身,也不再收敛妖气。小小一隅空间里,光是两股妖气相遇,气氛就陡然剑拔弩张起来。
      索依露提着剑向校长刺去时,她忽然看到了校长脸上一丝笑意。校长提起法格挡住索依露的剑,妖气灵力在空中对峙,索依露自感势均力敌。
      校长办公室的地方太小,打了三个回合之后,整个办公室就已经乱得如狂风过境。
      索依露吃了校长一击,正撑着剑半跪在门边喘息。
      校长倒是依旧气定神闲。只是右臂上被索依露一道剑峰划过,正向下落着血。
      索依露自觉体力已经耗得差不多——她本就是药师,虽有些功夫,但到底很少使用。而查西亚似乎并不那么累。
      她站起身,将剑重新持好——就这么看着查西亚。
      查西亚依然笑着,掌心凝起法术的光芒。
      索依露屏了呼吸,等攻击降临——她看着那光芒在查西亚手上愈凝愈亮,最后光球直冲她而来,于是抬手以剑锋接住光球。
      然而,剑锋接触光球的一瞬,索依露暗叫不好。
      她以为这光球应该是坚硬、锋利的,但其实不然。这光球像一团黏腻的胶,将索依露的剑牢牢缠住。
      一根极细的光丝,连在光球之上。索依露猛地抬眼,就看到查西亚指尖连着光丝的另一端。
      中计了!
      下一秒,索依露就被光丝拉到了查西亚的面前。
      索依露怎么会肯乖乖中计。
      纵然剑锋已经被黏腻的光球锁住,她依然稳稳握着剑柄,任由光丝将她转瞬间拉到了离查西亚极近的地方。
      索依露左手手腕被查西亚一把握住,持剑的右手,却将剑尖直接抵上了查西亚的脖子。
      四目相对,她和查西亚之间的距离不到一尺。两双红眸对峙,谁也不肯让谁。
      光球黏腻,缠在剑锋上,使剑本质上无法对查西亚造成什么伤害。而查西亚牵着光丝,又不能轻举妄动——他一旦放手,剑就会刺入他的咽喉。
      查西亚忽然轻轻笑了,眼神中带上一点轻快。
      “你很厉害。”
      “你也不赖。”索依露反唇相讥。
      查西亚没来由地放松下来。然而他看着眼前少女坚定的眼神,心却没来由地感到了一丝惆怅。
      “其实,我并不想和你打。不,不光是你,我甚至不想与王城为敌。
      “如果可以,我只希望找他单挑。但他在我身上下了禁制,我连王城的结界都进不去……我需要力量,帮我冲开结界……”
      查西亚需要军队。他已经尽他所能地募集了许多人间的支持者,但仍然不够。
      有没有别的办法……
      索依露将剑尖偏向一侧,查西亚也收了光球,放开了索依露的手腕。
      查西亚挥挥手平施了些法力,将被弄得凌乱不堪的桌子恢复了整齐。他重新坐回自己的座位里,为自己添了一杯酒,眉眼中有隐隐的惆怅。
      索依露也只好坐下,将悯尘剑收回鞘中。
      “如果,如果王城里有内应,帮你打开结界呢?”
      “除了王,王后和两位大祭司,没有人能打开结界——连你舅舅都没有权限。或者说,你会说服你父母帮助我吗?”
      “他们会死守结界,不会让你进来的。”
      索依露自己明白过来了。
      “蝙蝠呢?这栋楼里,你也养了不少蝙蝠的吧……你可以给那些蝙蝠妖法力,让他们……”
      普通的蝙蝠妖法力低下,但吸血鬼可以赋予他们法力,让它们修得人形,并卖命于自己。
      但索依露说不下去了。
      让无辜的蝙蝠为自己牺牲,和让无辜的人类为自己牺牲,本质上没有区别。
      而且,查西亚也没有那么多法力能建立起一支蝙蝠妖的军队。
      用病毒是最省事的方法……
      真的没有解吗?
      “为什么一定要报仇——这是陷阱,对你的陷阱,对整个王城的陷阱!猎人不可能守信,到时候注定会伤害王城百姓——你为了一己私欲报仇,是将整个王城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但索依露知道自己只是在说气话。
      王暗杀陈沨,联合猎人,只有一个目的:逼迫查西亚为陈沨复仇。
      索依露想不通王这么做的原因,但她知道如果查西亚不动手,王说不定会做出更可怕的举措。
      可查西亚顿了顿,说:“他了解我。我不会让陈沨白死,他知道我一定会报仇……所以就算是陷阱我也要去,那是我必须要做的事。”
      末了,他放下手中的酒杯,轻轻地叹道:“对不起。”
      “你对不起什么?孩子们?王城的百姓?说了对不起又有什么用?索依露冷哼一声,随即苦笑,“你又不会放弃你的计划。”

      但查西亚摇了摇头。双唇翕张,吐出一个音节:
      “你。”
      窗外,恰一道流星划过。索依露的心似乎也随之漏跳了一拍,一时间,她甚至没能理解那个音节的含义。

      “叮~”
      突然响起的声音使两人都吓了一跳——响起的是查西亚的手机。这时候谁联系他?查西亚点开一看,是辛发来的消息。
      “校长,陈岚晕过去了,我没办法。”
      查西亚眉头一蹙,随即又舒展开来——这个突发的事件竟然被他视为救命稻草了。他迅速站起身,向办公室外走去。
      他对门使了个小小的易于解开的法术锁,然后走出了菁莪楼。
      他抬起头,一轮弯月在墨蓝的空中格外明亮。
      等赶到教学楼时,六班的骚动还没平息,学生们要么在座位上不安焦躁地假装学习,要么干脆不学了小声讨论着什么。
      校长踏进教室,就看到六班班长站在辛旁边,手足无措,嚷嚷:“老师,还是先打120吧!”
      辛不为所动,话语依旧是冷冰冰的:“等校长来了再说。”
      陈岚倒在讲台一侧,正被辛揽住了上半身,他旁边是倒下的高脚凳,看样子是昏迷过去支撑不住倒下的,应该也摔得不轻。
      辛跪坐在地上,怀里是紧闭双眼的陈岚,身侧是掉落在地上的手机。没有锁屏,屏幕还留在与校长的对话界面上。教室外还有几个人,都是同楼层的班主任们,听到了骚动出来观望——这些班主任也都是吸血鬼,自然没人打120。
      不知谁说了一句:“校长来了!”
      骚动并未平息,只是在校长的威压下低下去了一点。按常理,只要辛在这里,教室里就应该鸦雀无声安静如死水,但今日的辛没有丝毫的威压——精明的学生们甚至在偷偷瞄向辛的几眼中读出了辛眼眸下无尽的慌乱,甚至愧疚。
      “怎么回事?”校长踏进教室的门,声音不怒自威。
      辛道:“我不清楚,刚刚在班上突然听到六班这边吵了起来,我就过来看了看。”
      六班的班长道:“我们正上着晚自习呢,然后陈老师就坐在讲台上,突然就倒下去了。查校长您快打120吧!”
      这孩子好像对120有什么执念,但也不奇怪,毕竟是陈岚亲自选的班长,责任心比别人强得多。
      他认定陈老师是生病了,但他很疑惑却也没敢说的是,陈老师倒下去时,他分明看到一束冰冷的蓝光落在了陈老师身上。

      他那时正分神,抬起头望了一眼黑板上方的钟,就看到这一幕。他还吃惊地觉得是自己眼花,谁知下一刻陈老师就浑身不适地样子,随即就倒了下去。然后,在全班的骚动中,他就看到辛老师飞快地从隔壁班赶过来......
      他的潜意识里闪过一个飞快的念头:辛老师来得未免也太快了......这念头随即就消失了。

      校长没有辜负这孩子的一片热心,他安慰他道:“120我已经打了,救护车过来还要一段时间,你们安心学习。辛老师,请您跟我一起把陈老师背到医务室去,我刚刚打了电话,医务室的老师没接,只好我们自己送过去了。”
      他掷地有声,稳住了那个小班长不安的心——小班长随即投入了自己的工作中,让同学们迅速安静了下来。
      陈岚由辛和校长一起背了出去,刚走出教学楼,陈岚就醒了:“啊?校长......辛?”
      他一片混沌,怎么会昏过去的,班上发生了什么,自己又为什么会由校长和辛两个人背着,他全然不知晓。
      “你又没吃晚饭?”
      辛质问他。
      陈岚想了一下,好像是。
      他不好意思地一笑:“是啊......”
      “吸血鬼就不会饿死了?老师真当上瘾了,饭都不晓得吃......”辛的语气,颇像是在嗔怪,校长看陈岚憨憨地笑着,知道他没事了,才安了心——他将目光投射至菁莪楼顶楼的一扇巨大落地窗,那窗户里没有人影。
      没来由的,他似乎更安心了。
      果然,到了办公室,里面灯火通明却空无一人。辛扶着陈岚在沙发上躺下喝了点糖水,脸上全是诧异:“校长,那姑娘......”
      “跑了。”
      校长的语气里,丝毫不带懊恼。
      辛做好诧异的表情,也安了一半心,因为他完成了王给他的任务——至于他的另一半心——他俯下身,看着仍有些虚弱的陈岚,在心里轻轻地道:“对不起了......”
      只有这个人,能不设防地就被打倒;也只有对这个人下手,才能不让校长怀疑是他辛出手干的。
      虽然辛只是在陈岚身上施了个很小的伤害性几乎为零的法术,但他的心里莫名痛得要命——他宁愿由自己来承受,哪怕是比这狠数十倍的攻击也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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