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族那些事儿》寒山遥

18、回归

　　索依露的出逃一帆风顺，顺得她自己都十分诧异。校长为了拦她设下的法术锁太过简单，使她不得不怀疑菁莪楼里面会不会还有什么厉害的阵法——但是没有，菁莪楼里楼道弯曲丛丛，却如康庄大道，没有一点阵法的痕迹。
　　直到索依露走出那扇隐蔽的大门时，才在门上捕捉到了一点点法力的气息，但这法术也仅仅是为了不让外面的人找到这扇门而已。
　　直到她翻过锦湖国际学校的围墙，她才真正相信自己真的逃脱了——轻而易举。

　　忽然间，她有一丝难受——
　　她在这里度过了将近一年的时光，一年对吸血鬼来说太短太短，但这一年里她所经历的远比她先前两百多年经历的要多。
　　她忽然觉得之前那两百多年白活了似的。
　　两百年她几乎不问任何事，大部分时间都呆在王城潜心研究各种药材，魔药，草药，培育，炼制，使用。难得抽空，便跑去人间瞎玩一通跟各种各样的人人鬼鬼混在一起，有时出手干预一些事情，但干预得都不过分。从猎人手里救几只妖怪，从战场上救几个伤兵......
　　她做一件事，或大或小，往往是做过了就过去了，所以她做过的事太多，记得的却很少。
　　但这一年她在这所人间的学校里，看尽了人类微不足道的悲欢。这些还没有走入社会的孩子，她的同学们，在这纷繁世界的一隅为她勾勒了整个人间的模样——她看到被富人孩子欺侮的贫家少女，她看到天资不佳却深信勤能补拙的苦读学子，她看到少男少女间懵懂无知的情愫，她看到至亲的离世将一个孩子折磨得骨肉憔悴......
　　除此之外，她还在深山的峡谷里和两个人并肩作战打死了一只作妖的藤怪，收获了两个巫师朋友。
　　现在她就要离开这里了，也离开这个灯火喧嚣的人间——回到她应该去的地方，雪山脚下被森林和结界保护着的王城。
　　人间对她来说到底还是漫长生命中路过的途径站。她路过人间，最终只能停留一小会。她在人间遇到的一切都会转瞬即逝——
　　就像陈依依在锦湖国际学校的其他同学心中也是转瞬即逝一样。

　　陈依依的“突然转学”只在六班引起了一点骚动。最得意的是赵真雅，她从第一天来学校起就看不惯那个女孩，却也不敢与她作对；最伤感的莫过于吴佩，陈依依同学是她在这个陌生的学校里唯一的好友，给过她真正的安慰和关怀。
　　对于其他同学，陈依依不过是个上学期行事孤僻诡异，这学期稍稍活泼了些的普通同学而已——很快，除了少数的几个人会偶尔怀念一下陈依依这位曾经的同学之外，大多数人都习惯了少了一个人的教室，甚至快要遗忘那位同学了。

　　在人间，吸血鬼的故事远远没有完结。
　　陈岚和辛继续着做老师的生活。陈岚不亦乐乎，辛却不胜其烦。六班一如既往的跳脱活泼，七班也一如既往的死气沉沉，有时校长查西亚路过这两个班都会叹口气。
　　校长身边的其他吸血鬼也兢兢业业地工作着，或当老师，或管行/政，他们有时甚至会暂时忘记自己在教的人不过是一群人类，以及他们将在不远的将来迎来一场无法想象的战争。
　　而在人间之外，吸血鬼王城，王立于天坛，等候一个归来的吸血鬼。

　　索依露突然觉得，回王城这个决定做得太失败了。
　　不管怎么说，她在锦湖卧底一场，都是以失败告终。一年来，她几乎没有给王提供任何有效的信息。
　　她现在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去向王请罪——是她私自外出，请假整整一周，才露出了破绽，让查西亚发现了她的身份。
　　王宫在雪山山腰，依山而建，参薇殿在整个王宫的最高处，上达山顶天坛，下可俯视整个王城。
　　雪山顶所谓天坛，并不是真正的王城祭坛——真正的祭坛在火山内部。雪山顶的天坛，是开在火山口旁的一个巨大的方形平台，是全王城最高的地方，所以叫做天坛。
　　王没有在参薇殿内见索依露，而是直接将索依露召上天坛，这件事本事就很奇怪。
　　参薇殿自古以来就是王宫正殿，王上朝听政都是在参薇殿内。天坛，除了象征性地标示一下王城的最高点之外，几乎没有其他用处——雪山之巅，寒风彻骨，毫无用处。
　　索依露刚上了天坛就觉得一阵风扑面而来。她一回王城就换上了王城的传统服饰，因为受召知道要上天坛所以她额外加了一件厚实的类似大氅的外衣，但这外衣完全抵挡不住雪山顶呼啸的寒风，她不禁打了个颤。
　　王背对索依露站在火山口，他看起来穿得很少，风吹起他背上的披风猎猎作响。
　　索依露感觉王生气了。王一向是温和的，虽然严肃，但从不乱施威压。但今日，索依露一上天坛，立刻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压力。
　　她只能跪下去。
　　一般的臣民见到王都是要跪下的，那是王城的礼节，但索依露这次跪下却纯粹是因为整个天坛带给她的压迫感和恐惧感。她将头埋得低低的，一言也不敢发。
　　“你还敢回来？”
　　“属下忠于王城，即使犯错，也不敢私自潜逃，情愿回王城领罚。”
　　“你何止是犯错？身负任务在外，整天不思己业，只知逍遥度日。帮巫师做事？本王今日是派了人去救你，若非如此，你只怕自身难保！”
　　“谢王开恩救属下一命，属下......”
　　果然当时陈岚突然倒下不是意外，应该是辛受了王的旨意要支开查西亚。只是，王怎么会知道她暴露的事？是辛向王汇报的吗？
　　“算了，你也很久没向本王汇报过了，既然你回来了，就一次汇报完吧。”
　　索依露松了一口气，既然王愿意派辛冒险救她，那她应该罪不至死。她把自己知道的都和王说了——各个班班主任，还有校领导们的名字，样貌；菁莪楼里的楼道结构，还有查西亚可能使用的各种阵法。
　　连辛她也说了，只是她依旧略过了陈岚，还有她哥哥。
　　冥冥之中，索依露觉得辛对王的汇报中，应该也会将陈岚省略。
　　果不其然，听罢索依露的汇报，王徐徐点头:“不错，跟我知道的差不多。”
　　顿了一下，他长舒了一口气，继续道：“现下王城事务不多，学校那边我也安排了其他人。你就先休息一阵吧。”
　　这倒是出乎索依露的意料了。
　　“陛下，难道那些病毒找到了？”
　　王默然片刻，才缓缓开口：“尚未。”
　　“属下不解。即使不能继续做卧底，属下也可以去协助辛老师寻找病毒的藏匿地点！”
　　索依露脱口而出的“辛”让王终于回头看了她一眼。她连忙低下头去，王看起来刚刚消了些气，此刻威压感再度袭来。虽然她并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但也很害怕。
　　“你知道辛是卧底过去的，刚刚的汇报里为什么不说。”
　　索依露小声：“我以为陛下知道我知道。”
　　王又是一阵沉默。
　　于是索依露继续斗胆：“属下可以前去寻找病毒，如果属下成功，定能避免更大的战争和伤亡！就算属下失败，也决不连累王城！希望陛下给属下这个赎罪的机会！属下定不辱......”
　　“不必。”
　　索依露猛地抬起头，睁大眼睛盯着王背后的披风。
　　她不能理解。
　　如果她去，并成功夺回了病毒，那查西亚的人类军团就不可能炼制成功，其必然不敢贸然发动战争。就算她失败了，查西亚最多杀了她，战争虽不可避免，但区区一个药师继承人对王城来说实在不算什么。
　　“我已有打算。你且退下吧，这几日好好休息。”
　　索依露真的很不希望战争真的打响。查西亚和陈岚要寻仇便寻，不需要连累无辜人类以及无辜的吸血鬼。更何况，陈岚似乎不是那种心有深仇不报不快的样子，或许战争也不是陈岚的本意。
　　但他们一帮吸血鬼要复仇的对象不是街上来来往往的随便哪个谁，而是一国之君，高高在上的王。
　　不发动战争，似乎也无法报仇。
　　然而王用于对抗他们的办法又太过过激——和猎人结盟，疯了！
　　结界一旦打开，猎人会毁了整个王城的。
　　两相权衡，陈沨的仇要不要报就显得无关紧要了。
　　战争必须阻止。索依露不明白为什么王不理解这个道理，她决定自己去做些什么。

　　离开天坛，索依露化作蝙蝠原形落在了山脚下的一个小镇。
　　王城一共包含一个主城和三个小镇。主城位于雪山脚下，相当于王宫的卫城。在宫中任职者一般居住于此，这里还有贵族学院——王城最好的学院，专门培养王宫内的职员。
　　三个小镇则是各有风情——阿克镇多居性情高雅的学者，镇上开遍了书店，医堂，药铺，歌剧院等；全王城除了贵族学院外最好的一所学校就位于此地；弗兰奇镇颇具生活气息，镇上有数不清的小酒馆，咖啡厅，还有全王城最大也最热闹的集市，适合老年吸血鬼养老，也适合新婚夫妇漫步；安尔镇最大，也相对偏远，说是镇，其实算是乡村，风景优美，农田遍野，这里的作物产出几乎支撑着整个王城。
　　王城有结界护佑，大部门居民其实法力并不强盛。敢离开结界保护而去人间生活的吸血鬼们，要么是法力很强可以保护好自己，要么是完全隐藏了法力而混入人群中过人类的生活。外界或人或妖，都对吸血鬼闻风丧胆，殊不知吸血鬼王城里也有普通百姓和老弱病残。
　　索依露落地在安尔镇。
　　这里有一家她以前很喜欢来的小酒馆，酒馆老板是个千岁的老头。这老头年轻时在人间闯荡，学了许多本事，最后回到王城酿酒卖酒为生。
　　他的店后面就是大片的小麦田和葡萄园，有老头独有的一套阵法护佑，不论气候如何均能茁壮生长，更不惧天灾。
　　这老头在人间混的日子长，知道人间好些秘史趣事。索依露格外喜欢找这老头——不为了喝酒，只为了听点故事。
　　索依露在安尔镇兜兜转转了一圈，把熟悉的风景都看了一遍，才拐进了一条小巷，巷子里扑面一阵酒香，索依露深深吸了一口，停在了巷子深处的一扇玻璃门前。
　　她仰起头看门上的招牌——那招牌换了新的，店名却没变：
　　“苏里克酒馆”
　　不知为什么，以前站在这里，都是闲适舒畅之感；今日，却只觉得王城暗流涌动，连一方小酒馆也不能躲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