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江归》玖玖为伍

2、第一章

　　“小霂！”肩膀被人重重一拍，我猛地回过头，吓得声音拔高了几度。“外婆——你—你怎么来了？”我扔下手里的竹签，低着头，不敢望她。

　　我仿佛能听到，旁边的人低声谈论我的声音。

　　“你跟我说你出来干嘛？写作业？写作业写到这种店来？还有这些人是谁啊？你给我好好解释清楚。”外婆环着手臂，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盯着我。

　　想来是气坏了，眼瞅着外婆气得捂着自己胸口，大口喘着气。我心一紧，心虚般搓了搓手，拿起帽子往脑门上一盖，推着她往家的方向走去。“走走走，回家回家！”

　　如你们所想，外婆把我带到自己家里去，独自抚养我。

　　——小霂你不行啊，这么怂？屁颠屁颠就回家？

　　手机震了一下，我看了看走在前面的外婆，低下头，飞快地浏览完，随后回了句。

　　——明天回校日，我要早点回家睡觉【狗头】

　　——我去，不是假的吧，你还真的，刚上初中吗？

　　——纠正一下，我今年初二了。

　　莫烨推推一旁盯着手机发愣的司霆钧，激动地问了句“wc？真的啊？”

　　司霆钧一把拍掉他的手，嫌弃般皱眉：“你什么时候改改你爱动手动脚的毛病。你看那样子像跟你开玩笑？我碰见十一岁的她的时候已经见着她拿着一瓶一瓶酒往嘴里灌了。那个时候？嘁，你都不知道在哪个角落里呆着呢。”

　　司霆钧眯着眼睛，似是回忆起什么，感慨了一声：“三年了啊。”

　　回想起第一次见到霂。瘦瘦小小的一个人蹲在路边，身旁是几个空瓶子。司霆钧不知为何，忽而驻住脚步，弯下腰来，望向眼前的人。霂缓缓地仰起了头。

　　他呼吸一窒。眼前的女孩脸色酡红，眼神却不似醉酒人一般迷离，反倒夹杂着些许不属于这个年纪该有的情绪。

　　晚风轻轻拂过，扬起了她的发丝。鬼神使差般，司霆钧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霂终于注意到眼前的人，拂开了他的手。

　　后来，司霆钧才知道，那天是她弟弟的诞辰。

　　“不管怎样，她也是你们的孩子啊！……”听到外婆在客厅里打电话传来的声音，我讥讽地笑了笑，转身回房间。自然也就没听到，外婆忽然间剧烈的咳嗽声。

　　如果可以，我情愿没来过这个世界上。外婆啊，你又怎么会知道，他们到底是怎样对我的呢。

　　“囡啊，听外婆话，回家好吗？回家，好好，活下去。”外婆朝我走来，伸出手试图抓住我。我顿住脚步，听着这似曾相识的话，没吭声。

　　不知为何，外婆仿佛看不到我在哪一般，几番摸索，才触到我的手。

　　我背后冒起一阵寒意，手心不自觉沁出了汗。最好不要，是我想的那样。

　　外婆骤然松开抓住我的手，往后倒了下去。我猝不及防般，眼睁睁望着外婆倒下去，手脚竟是一点也动不了。

　　“砰”，是身体与地面接触的声音。我慌了神，颤抖着拿出手机来，点开了拨号界面。手指却像不听使唤一样，不断的颤抖着。泪水一下决堤而出，落到了屏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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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霆，快来我家。外婆晕倒了。”夹杂着哭腔的声音吓得司霆钧从椅子上一跃而起，“你等等，我马上就到。打120没有。”

　　我死死地盯着外婆，哽咽着：“嗯。打了。”外婆，你千万千万不能有事。

　　珠江医院。

　　我靠在椅背上，出神地望着周遭的一切。柜台的叫号声，手术床被推动发出的摩擦声，以及护士，家属的呼喊声纷纷涌入我的大脑之中。仿佛有一张无形的网，将我笼罩其中。很冷。很冷。我试图发出点什么声音，喉咙被什么扼住了一般，只能无奈地张了张嘴。

　　这就是，充斥着生离死别的地方吗？那我的外婆呢？我垂下眸，无声地发问。

　　“谁是病人家属？”宛若惊雷，打破了这张网。

　　“我。”我站起身来，目光牢牢地盯着眼前的人。医生看了我一眼，皱着眉发问：“你的爸爸妈妈呢？”

　　“他们不在了。”我将目光投向远处。

　　“病人大脑中有一颗肿瘤，已经压迫到多处神经。应该有些日子了，很抱歉，我们实在无能为力。”

　　司霆钧站起身，将我拉到他身后，“什么意思？”“恶化太严重，做手术风险高达90％。病人体质本身不好，我们不建议。”

　　没等我想那么多，急救室忽的传来护士的呼喊声。医生急匆匆地进了去。

　　我收回了打探的目光，右眼皮不自觉地跳动了一下。司霆钧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不一会，医生又急匆匆地跑出来，“家属快进去，见最后一面吧。”

　　我脑中仿佛有根弦断了一般，嗡嗡作响。我晃了晃自己脑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好，谢谢你。”是我微不可察的回答声。我越过医生，迈进了急诊室，跟随里面一个护士换上了无菌服。

　　外婆半睁着眼，见到我的身影，重新焕发出了点点光彩。我迟疑地伸出手，轻轻地牵住了她的手，明明不久前，明明不久前还……

　　那只瘦骨嶙峋的手上布满了皱纹，颤颤巍巍地回握住我的手。一夜之间，外婆仿佛老了十多岁。

　　“霂霂啊……”外婆艰难地张口，“外婆……最大的心愿……就是看你……咳咳”外婆的双眼失去了昔日的神采，逐渐变得混浊起来。我内心那个被封起来的黑暗世界，里头的野兽在叫嚣着，要冲破那堵高墙。“你能……幸福……快乐……一辈子。”

　　外婆说完，像是完成了什么使命一般，长吁了一口气，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我漠然地望着那渐渐趋于一条直线的心电图，哑着嗓子，道：“我会的，外婆，您放心。”

　　据说，人死后，最后丧失的是听觉。外婆，一定听到了吧。

　　后续的处理由司霆钧全程接管，还特意嘱咐我：“你好好上学，圆你外婆的心愿。”

　　我沉默着，没回应。

　　心中最后那缕光消失殆尽。无数猛兽从牢笼里闯出来，撕扯着，那早已破败不堪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