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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2、 chapter 2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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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黎明时分,天色还未大亮。
  遥远的天端泛着一抹极淡的鱼肚白。
  城中人烟稀疏,浓雾弥漫,唯户舍之中的烛光隐隐可现。
  又一夜无眠!我躺在塌上,望着从窗棂间倾泻而入的微波光亮,披了件厚风氅,走到窗前站定。轻轻推开它,耳边风声呼呼,冷风直扑而进。我打个了寒战。抬头静静对着苍穹出神。
  已经第十日了。我郁郁叹息,不知我突然消失在兰陵府中,可有人彻夜不眠的寻我?我想应该是有的,起码冬暖会如此。
  为我画图的人果然没有失言,新年后的第三日,他便将地图画好,交到我手中。我拿着地图后,却开始犹豫了,不知为何,心像被扯成两半,一半提醒我要尽早离开这危险的地方,另一半却又贪恋不舍,要我留下。
  我在矛盾之中痛苦挣扎了好几日,最终还是被趋利避害的意识妥协。
  我走的那夜,无人知晓。白日和冬暖一起清扫梨园子,归来时,高长恭还特意传我过去听王妃弹琴。临回南苑时,他还说隔日去书房替他整理兵书。我也答应了他。一切如往日,似乎没有不同。唯有我自己清楚这平静之下即将到来的离别。
  我留了两封信,一封给冬暖、夏阴还有赵僖的。另一封则留给了高长恭。我的信写的不长,大多是向他们表示歉意和这一年的照顾之情。我不知道高长恭看到信时的反应,却能肯定冬暖他们看到我的信后,必然会失落。
  其实我也一样,就像这十日而来的流浪,我也是每日都极度思念冬暖和赵僖他们。
  其实我还欲为高孝瑜留下一封信,可是我真不知给他写信要说些什么。又以什么身份去给他写信。况且我已决定离开这里,就不必在惦念那丝丝的微妙情感。
  但即使如此,临行那夜,我还是忍不住偷偷去了河南王府。
  在离开前再偷偷的见他一面,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吧。
  我在河南王府外等了整整一夜,夜寒露重,于黎明时分才见到他。他被两名下人簇拥着上了马车,他似乎又瘦了,因是天色微亮,我并未看清他的表情,只短短的几分钟时间,他便踏入了马车内。
  我扶着身旁的石狮子,满心酸涩,却忽见他欲进帘中的身子陡然朝我的方向转了过来,我心下一禀,立即猫腰躲了起来。待我再站起来时,他的马车已经驰骋不见了......
  摇了摇头,甩开凌乱的思绪,再望一眼天,已经大亮。我收拾好包裹,结了帐,走出客栈。
  前一世,我最大的愿望是有朝一日能游遍全中国。而今来古代,所有21世纪只能望着遗址叹息的文化宝地全全完好无损,还能一睹它繁华正茂的时期。我自然无比雀跃。一瞬间,这十几日而来的消沉也全部消散不见,余留下来的只有对历史原貌的期待与激动。
  五日后,我随一个商队汾洲出发,一路向东北方向前行,沿途会经过北周时期的长安、河洲、凉洲最后到达历史文化名城,敦煌。感受当年的丝绸之路以及它宏伟壮观的千佛洞、莫高窟等。这匹商队主要运营的也是丝绸,他们最终的目的地是敦煌。而我更渴望目睹的是没有被现代化熏陶的内蒙古大草原。不知道在这一千多年前,大草原上的蓝天会否会格外清澈?
  出了汾洲,又走了数十天,我们到达了洛阳。商队进城后忽然下起一场磅礴大雨。我们在城中的一家客栈里住了下来。这个商队总共也就十三个人。其中十个人是负责护送。另外两个是老板的随身用人,年纪不大,约莫二十出头。而老板则是个大约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名叫吴央。留八字胡须,体态臃肿,俨然一副财主样儿。但是和他们相处这半月来看,这吴央为人倒很和善,待下人的态度也很温和,否则也不会在不知我来历的情况下就携带我一起同行。他这样对待下人的亲切态度,让我忽然想起了高长恭,不知道他近来可好?又是否已经忘了我这个人的存在?
  大雨下了整整一天一夜,到次日傍晚时分方才停歇下来。我随吴老板一起用过餐后,准备回客房歇息,路过大厅时,那十个负责押送货物的壮汉们正聚在一起大笑着喝酒,语带肮脏,举止粗鲁不堪。其中一个壮汉显然是喝多了,见我走过,歪歪倒倒站起来,一手举着碗,一手揽着我的肩,满口酒臭冲着我哈哈大笑,“来来,这位小兄弟,陪爷儿们几个喝一杯!”
  我笑着推辞,“在下不善酒水!”
  “唉?”他打断我,“男人嘛,哪有不喝酒的,来来来,你们为他倒一碗,今晚上让他练练酒量!”他这句话是冲着其他的壮汉说的。立时有两个壮汉捧了酒碗过来,我本欲喝下,可身旁揽着我的大汉忽然打了个喷嚏,溅了一碗的吐沫星子。我厌恶的皱皱眉,使劲推开他,可他一把又将我揽过去,浑身上下一股刺鼻的腥臭味。
  我几欲呕吐。猛一个大力挣脱,仓皇逃走。那几个大汉在身后放声狂笑。我一把关上客房的雕花门,大口喘气。眼前却忽然飘过高孝瑜与我在树阴之下用膳时的样子:他姿态优雅的执着勺子,阳光透过茂密的枝叶,在他浑身上下洒落斑驳碎影,他缓慢抿着唇,混身总是散发着沁人心扉的龙涎香味!
  龙涎香味,龙涎香味......我不禁恍惚,我有多久没闻到龙涎香味了?
  鼻中若有似无的酸疼。
  ******
  雨后天晴,空气格外新鲜。
  我步行于洛阳城中,四处闲逛。
  商队明日离开,我想着呆在客栈也是无所事事,便出来晃荡一翻,其实大多也是不愿看见那群恶心的粗鲁男人。
  走着走着,忽听耳边吆喝一声,“卖扇子哟!上好的纸扇呐!”
  我顿住脚步,侧目看去,是一个卖扇子的商贩。脚步不由自主的向他靠近,那小商贩开始为我推荐他的新产品,是一柄格外精致的纸扇,黑色的扇柄,紫色的油纸。上用红墨晕染两朵残缺的梅花,煞是好看。我正欲接在手中,却见身旁挤出一人来,“咦”了一声,迅速将扇子夺了过去。我诧异转目顾去,只见来人一身灰色长衫,可个子却很矮小。样貌更是普通平淡。
  那商贩见他把玩着手中的纸扇,双目绽放无尽的喜爱,便开始劝说他购买。灰衫男子点了点头,将扇子打开对着身前一阵摇曳,昂脸微笑,很是得瑟。
  我摇了摇头,悄然走开。
  扇子虽好看,可也要看是谁人拥有。大脑中忽然飘出高孝瑜站在阳光下,轻摇纸扇的样子,飘逸出尘,我不觉莞尔。
  ******
  回到客栈之中,本欲去寻吴老板一起吃饭。却愕然看见那两个平日里和他形影不离的随从正伫立在吴老板的房门前掩面哭泣。
  我心感不秒,立即上前询问怎回事,其中一个随从哭着道,“公子不知,上午邺城之中有家书送来,称,称是三夫人,病故了!”
  “什么?”
  那随从点着头,“我们怎么劝爷,他都不肯出来,已经哭了整整一天了!”他说着又猛然朝我跪下,“公子是读书人,能言会道,一定能劝解我家爷,还烦请公子进去劝劝他吧,奴才们实在不忍心看爷如此伤心,求公子看在爷这些时日对你的照顾上,大发慈悲帮帮我们吧!奴才在这里给你磕头了!”
  我立即扶起他,“你且莫急,我进去劝他就是!”
  他这才点头。感激着看我。吴老板这些日子对我有恩,而我理应该帮帮他。哪怕只是一份小小的安慰。思及此,我深吸口气,推开了房门。
  吴老板仆在塌上,双肩不停抖动。我走到桌前倒了杯水走到他身边,轻声说,“人死不能复生,你节哀顺便吧,况我想,夫人在天之灵也不愿意见你这样的!”
  他仍是在哭,我将水捧到他面前,用力扶他起来,“你是一家之主,你还有妻儿等你照顾,如果你就此消沉,你弃家中妻儿老小又于何顾?”
  “你不懂的!”他忽然打断我,声音嘶哑沉痛,“美玉自从跟了我,就一直受苦。我不曾给她幸福,还让她如此年轻就香消玉损了。我不是个好男人,也不是好丈夫,我,我对不起美玉啊!”
  美玉应该就是那个三夫人了吧。听名字应该能猜出这三夫人有小家碧玉之气。定是惹人怜爱的女子,否则像吴央这样妻妾一大把的财主也不会如此伤心。
  “她活着时,我没有好好陪她,整日东奔西波......她身体不好,大夫说过怕是挨不过明年春天,我本想此次将货物一送到就回来陪她,不再离开她,可,可我不曾想到,她居然这么快就去了!”
  他声声悲凄,闻者无不动容。
  我心中沉重。他又哭道,“如果,如果时间可以倒退,我,我要好好陪着她,要陪她走完最后的日子......她最怕吃药,也最怕阴冷,她听说人死后要埋在土里就抱着我说,她不想被埋在土中......我本想回来时,陪她看今年春天的桃花,陪她过她想过的生活,一直陪她.......可是上苍却没有给我这个机会了.......”
  他忽然抓住我的胳膊,双眸赤红一片,“我后悔,我后悔啊,明知她时日不多,却仍这般自私的离开她,我后悔,我悔自己当初没有留下来陪她,我该死啊!”他大口喘息,泪如涌泉,“此生我再也见不到她了,再也见不到了......”
  他扶着我的胳膊慢慢滑到地上,抱头痛苦不堪。而我浑身紧绷,脑中不停回荡他的话——我后悔,我后悔啊,明知她时日不多,却仍这般自私的离开她,我后悔,我悔自己当初没有留下来陪她,我该死啊!此生我再也见不到她了,再也见不到了......
  心魂剧烈一颤,我疯狂跑回自己的厢房,靠着门坍坐下来。将脑袋埋入膝盖之中,闭上眼,全世界都是高孝瑜的笑脸和吴央那声声断肠的哭喊。
  史书记载:河清二年高孝瑜薨。
  史书记载:饮其酒三十七杯。体至肥大,腰带十围,使娄子彦载以出,鸩之于车。至西华门,烦热躁闷,投水而绝。
  烦热躁闷,投水而绝。
  烦热躁闷,投水而绝。
  烦热躁闷,投水而绝。
  ......
  我瑟瑟发抖。掩耳大叫,泪水流了下来。
  孝瑜,孝瑜,我这样自私的离开,是否日后就再也见不到你了?你是否也会害怕?而我,而我是否当日后得知你死讯时,也如吴央这般痛的肝肠寸断,悔恨无比?
  孝瑜,孝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