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不尽离欢》若飘零

21、chapter 20

　　寒风凛冽，白雪皑皑。世间静谧如同万物已沉睡。

　　我裹着厚厚的狐毛风氅，伫立于南苑的木槿树下，仰脸望着那从苍穹之上飘落的雪花，呵气成霜。

　　这已是河清元年的最后一天了。

　　按习俗，新年晚宴，各亲王大臣以及诸命妇皆要前往，与帝后同享。所以申时一刻未到，高长恭便与郑王妃盛装打扮，驭马入皇城，共赴皇家宴会去了。而似我们这些身份低等的下人，自然是要守在王府之中，静候主人归来。又加之多数下人纷纷告假回乡，连赵僖也回了老家。王府中余留的下人便只有数十人了。大多是无家可归之辈！就如同我与冬暖。我自然不用说，而冬暖据说连她自己父母亲长何般模样都不曾知晓！

　　每逢佳节倍思亲，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有家而无法归家之苦！虽是如此，但对于许多人来说，新年还是值得欢喜的。毕竟万家灯火，喜色相连只有除夕之夜方可见。

　　天色还未全黑，冬暖便乐呵呵的来了南苑，两人简单准备了一些酒菜，说说笑笑，好不惬意！只是心中仍有一丝遗憾，我在古代的第一个新年，却只能与冬暖相依相伴！

　　一顿饱餐之后，两人又坐在塌前烤火，依照旧制新年之夜是要守岁的。冬暖毕竟是孩子，没坐多久便两眼泛花，昏昏欲睡。我笑看她，让她睡在我的塌上，不然会着凉的。她到是很放心我这个“大男人”，连声点头说好，便歪歪倒倒的扑到塌上，不醒人事。

　　我默默凝视她须臾，又为她盖好被褥。独自走到了院中，欣赏雪景。

　　木槿树已完全看不出是什么造型，入眼竟是雪白一片。世界像是一个沉睡着的恬静美人，衬着月色的倾泻，恍如仙境。

　　我被这景色看的如痴如醉，回屋抱出古琴来，走到木槿树下的藤倚上坐下，将琴放在膝上，那片片雪花温柔的飘落在我的周身上下，我心中愈发莞尔，仰脸望月，低首一遍遍不厌其烦的拨着〈长相守〉。

　　我极其入神之中，忽闻府中喧哗乍起，欢笑交错。不禁想，王爷与王妃身在皇城之中，此下谁人敢如此大胆，公然在王府之中闹腾？

　　我放下古琴，疾步朝南苑之外走去，却霍然栽到一个结实的胸膛里。我捂着额头，愤然顾去，满腔的斥责却化为一声惊呼，“王，王爷，你怎么回来了？”

　　高长恭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我一眼，道，“你没事吧？”

　　我嘿嘿笑两声，“没事没事！”

　　高长恭点头，“你速去膳房准备茶水点心送到会客厅，大哥他们都来了！”

　　我奇道，“王爷们不是要在皇城之中度宴吗？此下怎会来这里？”

　　高长恭道，“宴会已结束，三哥非得吵闹要来我这里，大家一块儿守岁！”说着便疾步朝回走，“你准备好快些送来，不可怠慢！”

　　我点了点头，立即回屋叫醒冬暖，可谁料那丫头睡的比猪还沉，任凭我如何大叫，她是半分不动。我气急，便独自一人朝膳房跑去。好在膳房之中有仆人看守，两人迅速忙作一团，才将茶水和点心准备齐全。

　　我捧着茶水点心，小心翼翼的走入会客厅。各王爷们相谈甚欢，只有河南王爷以手抵额，垂目不言，一副闹中取静之态！高长恭身旁坐着郑王妃，河间王身旁坐着一位身着华服的美丽女子，我思量着应该是河间王妃吧，眼光再一转，猛然怔住。一位身材娇小，面如桃花的女子脉脉依在广宁王身旁，面色绯红，正是我那多日不见的妹妹，夏阴！

　　我心中喜忧参半。喜的是广宁王爷果然是爱着夏阴的。忧是广宁王爷此刻对她好一分，日后便会为夏阴多增一分苦痛！

　　我咬了咬唇，上前将茶水一一捧至各王爷面前。路过河南王身边时，我偷偷抬眸瞅他一眼，可他仍是紧紧闭目，面无任何表情。似是入梦睡着一般。我蹙了蹙眉，为何他没有携王妃同来？

　　自然是无人给我回答。我叹口气，转身朝广宁王送去茶水，却陡然撞上夏阴微微含笑的双眸。我心下有些恍惚，但很快便回她一笑，遂退到一边站定。

　　众王爷正说说笑笑，高长恭却忽将眼光扫向我，道，“穆尧，前些时日怕是忙坏了吧，这里暂且没你事了，你先下去歇息吧！”

　　我心中感动，笑着道谢，欲转身离去。可目光竟不由自主的落在河南王身上，他依旧那副避世出尘的姿态。我深吸口气，疾步退了出去。

　　******

　　回到南苑时，冬暖已醒。睁着惺忪睡眼问我去了哪儿，我便说各王爷都在府上，方才送茶水去了。她点了点头，有些兴味索然。从塌上下来，一步一晃的走到桌前倒水喝。我想了想，对她说，“夏阴也来了！”

　　她还是波澜不惊的点着头，专注倒水，半晌似想起什么，茶水一抖，霍然转眸看我，惊呼道，“你说谁？谁来了？”

　　“夏阴！”我说。

　　“哈哈！”她几乎是跃了起来，大步朝门外奔去，“我可想死她了，她终于想起来看我了！呵呵，呵呵，她在哪儿？我要去见她！”

　　我一把拽住她，“她现下正于会客厅和王爷们品茶说话，你这样冒然闯进去，想让王爷们训斥你不懂规矩吗？”

　　许是觉得我话中有理，她叹口气，有些失望，“那怎么办？”

　　我刚想让她等会儿，夏阴一脱身定会来寻我们，却没想到我还未开口，就见房门被一双小手轻轻推开，夏阴一身大红绒毛风氅踏雪而来，傅粉施朱，袅袅婷婷。美艳不可方物！

　　冬暖瞪大潋滟的双目，喜色流露而出，“夏阴？”

　　夏阴颔首，面色亦为喜悦，不禁上前握住冬暖的手，“姐姐过的可还好？”

　　冬暖不住点头，连连道好。两姐妹紧紧相拥，冬暖更是激动的哭了出来。好半晌才放开彼此。我无奈看她们。夏阴放开冬暖朝我微微笑了笑，“穆尧！”

　　她唤我穆尧，而不是穆尧哥哥，显然是已经解了心里头的疙瘩。我亦上前笑道，“好妹妹！”

　　夏阴抿唇微笑。冬暖拭着眼泪，将她拉至一边，对我道，“你，你出去，我要和夏阴妹妹好好说说话，你一个男人在这里不方便！”

　　我哑然看向夏阴。夏阴朝我耸耸肩，我叹口气，也只有苦笑答好，替她俩掩上屋门。无奈走了出去。

　　******

　　冷风迎面扑来，我拉紧衣领，望一眼明月，漫步于雪中。南苑外池塘的水面结了一层薄冰，覆盖一层厚厚的积雪，看上去像一个小型的滑雪场。我徐步走近，竟意外的发现那河边坐着一人。

　　风声灌耳，我停下脚步，默默望那人略显萧条的背影，良久良久。

　　“在那儿站着做何？”他淡淡的说，显然是已发现了我。

　　我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了下来，侧目怜惜看他，“为何一个人坐这里？积雪会浸湿你的衣裳！若是又着凉了，会生病的！”

　　他无声笑笑，“那你知道为何也坐了下来？”

　　我无语。他目光一直不曾看向我，搁浅在那遥远的天端。沉默须臾，我轻声问他，“心结还未解开吗？”

　　他不答。只是月光笼罩的侧脸上爬满细碎的悲伤。我心如刀绞，声音卡在嗓中，有些疼痛，“你莫要如此可好？你这样，这样，会让关心你的人......”

　　“我给你的药吃了吗？”他忽然打断我。

　　我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他口中所说的药是指上次托高长恭拿给我的木盒。思及此，我颔首道，“良药苦口，药到病除！”

　　他笑了，“这样便好，省得我总觉欠你什么！”

　　我摇首，“是王爷想多了，那夜是穆尧自愿陪着王爷的，与王爷无关！”

　　他这才转眸凝视我，目光炯炯逼人，我心中猛然一阵狂跳。他叹口气说，“我欲与你携手共赴余生，可奈你我有缘无份！”他顿了顿，“既然如此，我便不再清扰姑娘的生活！只是不知日后，谁那般有幸，可以娶你为妻！”

　　我怅然看他，他无奈笑了笑，起身道，“你也莫要为我担心，即是我自己选择的路，无论前方是凶是吉，是好是坏，我都已无惧！因为对我来说，只有跟着心走，才会活的真实，我不想苟且偷生，任凭小人唆使，更不想以后会后悔！所以，即使前面等待我的是粉身碎骨，我用自己的微薄之力抵抗过，便已足够！”

　　他说完不顾我，径自朝前走去。我咬了咬唇，踌躇许久，还是出声叫住了他，“为何你不携王妃同来？”

　　他脚步停了下来，回眸看我，良久后，声音才传过来，“我还未寻到王妃！”

　　我愕然看他，此话怎讲？凭他身份与地位，要何般女子没有？怎会寻不到？

　　许是知我的疑惑，他笑了一笑，“其实也是寻到了，只是她与众不同，不为我所动！”

　　“你是个好女孩，不论日后与谁在一起，我相信他都会视你如命，你好好保重！”他说完不在顾我，挺拔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月色之中，似是永不再归来。

　　我愣在原地，怅然若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