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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藏书阁的小宫女(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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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建王朝,历代君主交替,都会殃及一大波池鱼。我虽身处宫廷底层,但也有所耳闻。
当今皇帝病重,朝堂上关于立储问题争论不休了。
大皇子占长,二皇子是皇后所出占嫡,三皇子在民间早有贤名,舅舅乃大将军,掌管三军。
皇帝的心思谁也猜不透,朝堂动荡不安。管事嬷嬷隔三差五的给我们开会,整治了几个多嘴的宫女,人心惶惶。
我不是个多话的,日常只做好份内事。唯一期待的就是与严拙的相见。
我爱他吗?应该是爱的,只是恰好封闭的环境内,他是一抹无法忽略的亮色,爱的是他的皮囊,为一个月两次的相见而悸动。倘若我还在现代社会,网络,社交,旅游,随心所欲,我可能只会赞叹一句他的美貌,而不是当做唯一欣喜。所以我觉得,爱的产生需要一个特定环境。
冬天的皇宫一片晶莹,雪花纷飞,来借书的人多了起来,大概贵人们冬日无事,爱在书里寻找春天。
巧姐终于被调走了,皇帝新宠爱的嫔妃需要人伺候,巧姐走的那天,抓住我的手说了很久的话。
“归雁,这皇宫内,最不可托付的就是真心。你很好,看似什么都不在乎,其实什么都明白。”
我不知道自己这种万事不争抢,当做时空旅游的心态被巧姐当成了一个淡泊名利的人。
巧姐走后,我每个月上交一两半的月银给安嬷嬷,来换取一个人独居的福利。冬天宫里没有进新人,安嬷嬷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同意了。
我常去御膳房找小德子,研究各种糕点。做出来的失败品都进了他的嘴里。
“归雁,我都胖了五斤了。”小德子端着一盘失败的桂花凉糕,一边朝嘴里塞,一边嘟囔。
“那你还吃不吃?”我守在灶台前,盯着火。
“吃吃吃,归雁的糕点,我吃一辈子都行”说着贱兮兮的想拉我的手,我将他的手拍开,瞪了他一眼。
“好嘛,我又没想干嘛。我干爹都说了,归雁的心,大着呢。”
“放屁!”我又不是女人,皇帝也没有好男风,难不成我还能去侍寝升迁不成?我只不过是想对严拙好一点,以这种绵薄方式。
“你又说粗话,哪有一点女人样子。不过,”
小德子放下盘子,眼神朝我胸口暗示的扫过“你要不要找御医看看,都二十了吧,一点起伏都没有啊!”
“小德子,想死你就直说,我成全你!”
我站起来掀开锅盖,最新出炉的桂花凉糕,已经成了。
我将完成品装进食盒里,对着小德子挥挥手,离开了御膳房。
今日不是我当值,我早早的洗漱好,回了屋里。
炕上铺着厚厚的被褥,放着几个靠枕。我拥着被子,依偎在窗边,望向窗外面四方小天地。间或还能听到其他房间里宫女们笑闹的声音。
窗户上挂了一串自制的风铃,一块木头板,刻着“太平长安”四个字,下面戳了几个孔,用麻绳系着两三个长短不一的铜铃铛,偶尔风吹过,叮铃铃的声音,惬意安然。
一夜无梦。
次日,我提着食盒上值。忙碌完后,空闲时间坐在三楼靠近楼梯口的窗户边,趴着窗户看向外面。
雪花纷纷扬扬落下,地面白了一层又一层,路上偶有几个行走的宫人,天地间变得安静起来。
“归雁”
我听到了严拙的声音,回头一看真的是他。他好像比上一次见面时更瘦了,裹在披风里的下巴,偶尔说话间抬起,尖尖的。苍白的脸色,嘴唇泛着一点乌青。
“严拙,你生病了吗?”我忙拉他坐下,端来一杯热茶。
“早该病了去了,也干净。”严拙捏着茶杯,随我望向窗外。
“我新做了桂花凉糕,冬日天天炭火取暖,燥得慌。要尝尝吗?”我不知道如何接话,忙将食盒里的糕点端出来。
七八块小巧精致的糕点,摆在白瓷盘里,晶莹q弹,内里镶嵌着一朵桂花,黄白相间。
“你信命运吗?”严拙低眸看着糕点。
“信,但是命运是可以改变的。”我说。“倘若一人,小时清贫,但奋发自强,读书考取了功名,他的命运不就改变了吗?如果他不努力读书,只能一辈子清贫,种地,务农。当然不是说务农低贱,只是相比于出仕,务农终归收益低,更加幸苦。所以命运是可以随着自己的心意改变的。”
“我的命运,从十年前被父母卖进宫里,就注定了,这种日子我过了十年。也好,快结束了。”严拙说着,突然情绪激动起来,我还没反应过来,他迅速的扯开外衣,露出里面单薄消瘦的胸膛,一道道疤痕,从锁骨处一直蔓延到腹部,各种形状,新旧参差。
这么漂亮的人,为什么有人忍心去摧残?我的眼泪不受控制的滑落,颤抖着伸出手指一条条抚摸过去。
严拙冷笑“我不过是大皇子身边的一个小玩意儿。高兴了,赏块骨头,生气了,踢两脚。你哭什么,可怜我吗?”
“一定很疼吧?”我轻声问。
“习惯了,他不喜欢我哭。”严拙抓住我的手,捏在掌心。
“你又是为什么进宫?”严拙的手指冰凉,一点点摸着我的脸颊。
“我其实不属于这里,你相信吗?”我不想撒谎,却不能说出真相,在他们看来无法改变的命运,在我只是一次新鲜体验的旅程,虽猜不到可以开始,但可以预知结束。
“猜到了”严拙又笑,带着一点得意的笑,片刻又隐去“你知道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很喜欢你的眼睛,没有卑躬屈膝,没有奴颜媚主,平静,自由,鲜活的一双眼睛。我查不到你的来历,身边其他人都好像自发的就认为你该生活在这里,不奇怪吗?所以你是——”
我摒住呼吸,难到一个古人,还能猜到我的来历不成?
“天外来客?”
严拙伸出手,按在了我的胸口上。我的脸一红,不好意思的站了起来。
“穿女装,也是你们的历练要求?”严拙说着一些思维发散的话。“给我讲讲你的世界,归雁。”
我不知道该不该向一个古人讲述千百年后我的世界,但是此刻他的眼里迸发的光亮让我侧目。婚嫁,丧葬,读书,工作,国家,文化等等,我只能以我有限的认知,给他讲述我眼里的社会主义国家。
讲了许久,一壶茶都被我喝光了。严拙眼里的光亮一点点沉寂下去。
“归雁,等我死的那天,像你们那边的世界一样,把我烧成灰。带一小捧跟着你,让我也看看其他世界是什么样子。好吗?”
“严拙,你为什么想到死?活着不好吗?”
“有时候生与死,不是我能决定的。你没感觉到,风雨要来了吗?”
“好,我答应你。我带你去看所有的世界,我们一起。”
一直到暮色四合,我们结束了交谈,严拙才离开。
他塌着肩膀,一点点绕过宫墙,黑色的衣衫与黑夜融为一体。
我从不知,这是我们最后一次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