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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第五十七章 强求(下)) ...

  •   人之丰盛,总要自身富余之后才能向外给予,若非如此,每付出一分都是对自身的透支,最终陷入无可挽回的结局里,所以那些愿意奉献的人值得敬佩,比如喜剧演员历经生活之悲却输出笑料,如心理医生接受诸多负面却还是正面示人,好像他们本身是一座富矿,可以不断挖掘、不断生长。
      很多时候,许曼戈都对肖意怀揣着这样一份难以言明的景仰心思,觉得自己每日庸庸碌碌都是为自己奔忙,少有机会为他人做什么,显得格局狭促,仿佛别人的灵魂都纯洁无辜,只有自己总是雾霾蒙尘。
      种种原因加在一起,结果就是她非常看重肖意的意见,在治疗上甚至到了言听计从的程度,所以年后从老家回来之后,肖意提出要采用新的治疗方法,通过催眠发掘她内心隐藏的情绪,加以开解和引导,她嘴上说要考虑一下,但其实心里并没有怎么抵触,也是在这个时候,她发现自己对肖意的信任已经远远超出预期。
      但这事其实不算错,信任自己的心理医生本来就是必要的,就算要对人保持基本的警惕,也是在发现某些不利的苗头之后,但肖意没有丝毫迹象,所以她也没有刻意想去控制或者改变的想法,原因也很简单,她很懒。
      因为懒,阿诚提出要做她催眠的见证者时,她也没有拒绝,因为异性催眠治疗需要有人在旁边,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但肖意直接越过许曼戈去跟阿诚商量,这是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毕竟当时许曼戈还没有给出肯定的答复,他好像就笃定她一定会同意,这种被人掌控的感觉并不好。
      四月中旬,肖意完成了治疗方案和前期的筹备工作,治疗的地点不是学校实验室旁边的小房间,而是定在了D bar的休息室,许曼戈对那里更熟悉,环境也更舒适。
      第一次催眠是在一个阳光很好的下午,不过休息室本来就位于酒吧后面,小窗对着一条窄巷子,少有人行,就算是白天采光也不算太好,窗帘一拉更是便全暗了,跟晚上没什么区别。
      因为是第一次,试验的成分更多,不确定时间会有多久,阿诚特意将开门时间延后,留出了整整一个白天的空档。
      开始之前,肖意一再叮嘱阿诚,无论听到什么或者看到什么都要保持冷静旁观,不能干涉,阿诚虽然不明就里,却还是答应了下来。
      年后休息室翻修,格局没有大改,只在中间加了一个书架做隔断,挡住了去仓库的视线,形成了一个小的私密空间,新换了沙发,还添置了一台按摩椅,比原先舒适安静许多。
      此刻,许曼戈就躺在那张按摩椅上,旁边矮桌上燃着安神助眠的精油,两手交叠放在腹部,双目微阖,眼睫轻闪嘴角上扬,似乎是梦见了什么开心的事情。
      回溯原生家庭,重新走以前的路,挖掘曾经忽略的情感,一边体验一边治愈,这是大部分催眠治疗的必由之路,见证人的责任是防患未然,是异性催眠的一重保障,阿诚私心想借此更了解许曼戈,但另一方面却又犹豫,似乎自己不经允许窥探他人内心隐秘。
      强大自知如许曼戈,也无法预料自己在睡眠中会说出什么样的话、展示自己的哪一面。
      两重心境交杂,他很难集中精神,总是先盯着许曼戈看一会儿,思绪就不自觉的飘开去,又在某一刻突然拉回来,肖意低沉缓慢的声音回荡在房间里,倒像是也将他催眠的神思恍惚似的。
      这一次持续了近两个小时,许曼戈没有立即醒来,肖意有事,合上记的密密麻麻的笔记本就走了,阿诚送他出门,几番犹豫还是问了一句:“她还好吗?”
      肖意单手插在裤兜里,视线稳定的平视前方,表情跟声线一样平稳:“人潜意识中的自我保护,就像一扇门,会掩盖很多真实的情绪,会拒绝他人的窥探,我原本以为会花很多精力来说服她接受催眠治疗,以为她会有很多沉重激烈的情绪爆发,但今天她的整个梦境都很平静安逸,可能因为是回忆童年的那些记忆,给了她比较轻松的感觉吧!”
      阿诚轻出一口气,如释重负似的,蜷住的手指微微松开。
      “你不用有负担,尽可把自己视作一样工具,听到什么、看到什么,就留在当时就好,不必多想,当初越过她直接找你,是我有点着急了。”肖意在后脑勺上抓了一把,像是突然关上了作为专业人士的沉稳客观的开关,切换成毛毛躁躁的年轻人模式,“哎呀,我要迟到了,先走了!”
      话语未半的时候,肖意已经迈开腿噔噔几步往巷子口跑过去,剩下的几个字就飘在空气中,下午三点的阳光褪去了午间的炽烈却又比傍晚多出几分亮丽,日光透亮,轻巧清脆的像是一触即碎的薄饼。
      生病之后,许曼戈的睡眠质量就大不如前,虽然不至于整夜失眠,却总是半夜惊醒或者浅眠多梦,总归是无法沉沉一觉到天明。
      阿诚送完人回来,许曼戈依然闭着眼睛躺在按摩沙发里,姿势都没变,眉头却是皱着,眼睫闪动,显然睡的并不安稳,不知道是不是梦见了什么。
      大多数时候,即使是两人私下相处,阿诚也习惯了保持一点距离,以免让人觉得冒犯,即使偶尔撒娇求个拥抱,也不过短短几秒,一触及分,一丝多余的磨蹭都没有。
      她年前齐耳的短发已经长了很多,因为没有烫染过,头发养的很好,黑色发丝细软、微微发亮,就算是在有点昏暗的房间里,也有深深浅浅的阴影,柔软的像小动物一样,忍不住就想上手摸两把。
      鬼使神差一般的伸出手去,无名指细长指节将头发捋起一撮,像给小女孩儿扎小辫的似的用两根手指夹住,头发太滑手指又没用力,细细的从指缝间漏出来,弯了腰似的落回原来的位置,虚虚的搭成一片,像吹散的啤酒沫,洋洋洒洒的。
      按摩沙发是单独放在一边的,因为体积庞大,离长条沙发也有一段距离,阿诚背向窗子弯着腰,整个人几乎覆盖住了许曼戈的上半身,将她的脸笼在一片黑暗里。
      他乐此不疲的捋起又放下,头发蓬起又轻轻压平,丝毫没有注意到许曼戈原本轻微闪动的眼睫明显加快了频率,显然很快就要醒了。
      许曼戈睁开眼的时候,有一瞬间的混沌,不知自己身处何地,眼睛都没睁全,只开了条缝,没出声也没动。
      视线里是阿诚的线条分明的下巴,他是很难胖的体质,反倒是累了压力大了就容易瘦,总是一副清秀文弱的模样,眼神清澈安宁,跟肖意站在一起反而是阿诚更像未经世事的学生。
      此刻那双眼里闪动着些许的好奇,嘴角微微上翘,面上带着些许的笑意,手一抓一放,像小孩儿一样自得其乐的玩耍,不知道他这样玩了多久。
      许曼戈突然不想睁开眼睛了,不是因为不知道自己刚才催眠状态下做了什么、说了什么,怕醒来面对尴尬,而是发现,阿诚在她面前,少有这么轻松自在的时刻。
      更多时候,他极力想表现的稳重可靠、周全有度,不管是做店员的时候还是现在做了老板,他待人接物异常的妥帖周全,心境平稳的像是活了半辈子的人似的。后来偶尔在她面前撒娇求一个拥抱,都是紧绷惶恐的,好像他永远都是围着她转,她的情绪、她的身体、她要做的事情、她想去的地方,他都一一的记在心里,时时关注。
      情绪敏感的人,对他人的态度情绪之类的变化总是有着更柔软更复杂的触角,能轻易发现别人自以为隐藏的很好的心思,更何况,阿诚的心思从来没有隐藏过,她都知道,可是她无法回报。
      好像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里爸妈都在,她还是扎着辫子的小女孩,单纯快活、轻松愉悦,但无论场景有多温暖热闹,人的意识却总是清醒冰冷的,像一个漂浮在半空中的旁观者,在每一个开心大笑的关口,残忍的提示,这一切都会消失,很快就会消失了。
      无论前一刻有多开心,这一秒都会沉默下来,像是寒冬里兜头泼下的一盆冷水,从头到脚,冷彻入骨。
      好难,也好累。她怎么能拉住他呢?
      “阿诚。”心里轻轻叹了口气,许曼戈笑着抬手拍了拍他放在沙发扶手上的胳膊,“好玩么?”
      阿诚确实是沉浸的太久了,听见她的话没有跳起来,反而迟钝的像没有反应过来似的,手还在许曼戈头上悬浮着,指尖还留着几根头发,没来及捋平的发丝再次隆起成一团,险险的快要坠到眼睫部位。
      并没有意料之中的酥痒感,阿诚轻车熟路的将发丝撩到一边,脸不红心不跳的样子,毫无被抓包的自觉,反倒气定神闲的缓缓直起身:“醒了?饿么?”
      许曼戈摇了摇头坐起身,人刚醒,眼底红血丝未退,朦胧的像是罩上一层水气,发顶毛茸茸的,整个人显的无辜又柔软,让人不由自主的想伸手抱进怀里,一直抱着不松手。
      阿诚的手在身侧悄悄的蜷缩了一下又松开,仿佛在抑制着什么激荡的情绪,面上却是丝毫不显的:“既然来了,别急着走,店里你也很久没来了,留下来帮帮忙吧!”
      “觉得我当甩手掌柜,生气了?”许曼戈从沙发里挪出来,两脚落地,一手撑在一边沙发沿,是个颇为放松的姿势,歪着头捕捉阿诚低垂着的视线,“想让我出卖劳力啊!”
      “嗯,我想让你留下来。”阿诚难得的没有顺着许曼戈的意思往下接,反而直白的说出了内心想法,“我想让你常常在我身边,让我能看到你,想见你的时候就能去见你。”
      阿诚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抬起头来,拳头又一次在身侧握紧,将笔挺的长裤捏出了褶皱。
      许曼戈愣了一下,不知怎么在他身上读出了一丝委屈,睁眼之前凝结的那一点决心,像是一块被炸的过脆的酥饼,轻轻一触就碎成渣,她重新闭上眼,赤脚踩上沙发,伸手抚上阿诚低垂的发顶,一小撮短发翘在空中,压过去又恢复原状。
      阿诚抬起头来,略略仰着脸看向许曼戈,凑着她的动作将头又送过去了一些,只当她是在报刚刚睡梦中被玩头发的仇。
      这种小动物一样动作让许曼戈想起了那只有几个月缘分的橘猫,因为流浪的久,深知衣食无忧来之不易,几乎没有什么脾气,要揉要rua都随便,只要主人伸出手去它都会主动将身体凑过来,不主动它也不会上来纠缠,乖巧柔顺的不太像一般的猫主子。
      “阿诚,”许曼戈放弃了将那撮头发压下去的想法,转而一下一下的顺着,低头接住阿诚堪称炙热的视线,那里仿佛是一片见不到底的海,“都会好的,不管发生了什么都会好的。”
      她温热的指尖隔着发丝,那股热度也还是传到了头皮上,仿佛一泓温水,冲散了他大脑里那些复杂纠缠的情绪,好像走了很远的路,只是为了停在这一刻。
      “曼戈,我们在一起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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