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约》微水无波

54、第 54 章

　　一夜之间，顾言像是被打回了原形，眼中的光彩不在了，脸上的笑意也敷衍得牵强。

　　周远宁打趣他一时天晴一时阴雨，脸变得比天气还快。顾言没心情反驳他。

　　他挺佩服周远宁的，被自己拒绝了还能不受影响，无所顾忌的出现在自己面前，谈公事时认真严肃，公事一谈完马上就能切换到谈笑风生的模式，收放自如叫顾言都有些嫉妒了。

　　“人生在世，什么事情都过于执着的话只会苦了自己。”说完，周远宁好像想到了什么，转过头继续对顾言说：“我这话可不是要放弃你的意思，我自认为还是有希望的。”

　　顾言勉为其难地笑了笑。

　　希望吗？有希望所以可以不在乎眼前的困苦，这道理他怎么会不明白。

　　车子行驶在路上，顾言坐在副驾上往外望，熟悉的街道挑动了他的神经，他急忙开口，让周远宁把车拐进了下一个路口。

　　一个大门豁然矗立在眼前。

　　周远宁按照顾言的指示把车停在距离大门一百米左右的树下，熄火拉手刹，扭过头张望，大学的名字清晰可见，周远宁一时没想到顾言和这所学校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来这里。

　　但周远宁是聪明的，他太善于观察和推理了，也是因为顾言脸上的悲伤和期盼太过明显，他很快就联想到了那个曾经听过的名字。

　　那个名叫陆哲的人可能就在这里吧。他猜。

　　顾言没有下车，靠在椅背上看向窗外，朝气蓬勃的大学生来来往往，没有一个是他梦寐以求的熟悉的身影，每一个似乎又都是。他的目光追随在经过的每一个人身上，仿佛下一秒就能锁定目标。这样的守株待兔几率太低了，顾言自己都不相信巧合，他也没想过如果真的看见了陆哲他会怎么做，能怎么做。他一边期待，一边后悔，后悔自己不该一时冲动。

　　即便见面了，也什么都不能改变啊。顾行哭着质问他的一幕始终在他脑海里浮现。

　　半个小时过去了，周远宁没有打扰顾言，他觉得顾言身体周围肃穆的气氛太过浓重，碰一下就会被传染。可是这样耗下去也不是办法，他们本来是要去参加一个饭局，不能耽搁太多时间。

　　他再次看了看表，决定还是打断他。“顾言，我们快要迟到了。”

　　顾言没有说话，连眉毛都没有抬一下。

　　周远宁的心也跟着有些沉重。他能猜到顾言在等谁，也猜他可能会希望自己鼓励怂恿他下车去找人，可是他周远宁只是一个人不是神，他做不到没有私心，大方到把自己喜欢的人拱手让人。而他同样也不愿意看着顾言像一个没有灵魂的人偶。

　　“顾言，你这样等下去是没有意义的。”要么走，要么找，周远宁的字典里永远没有等这个字，他从来都不相信任何事情不去争取光靠等就能如愿以偿。

　　看来近墨者黑这句话真的有道理，和顾言这种人呆在一起久了，自己也开始变得犹豫不决了。周远宁在心里默默地嘲笑自己。

　　“走吧。”顾言终于有了回应。

　　“顾言。”

　　“没关系，我只是来看看。”无论是不是出于他的意愿，他已经走上另一条路，再回头，最多也只能留恋地张望，改变不了既定的事实。

　　周远宁抿了抿嘴，没再多说，发动车子扭转方向盘，离开了。

　　晚上的饭局有几个银行大佬参加，这样的场合顾言从来都不会失礼，而和周远宁认识之后顾言也很少会喝得烂醉，周远宁挡酒的技巧跟他做人一样圆滑。可是今天晚上，他是英雄无用武之地了。

　　顾言一反常态表现得非常积极，不仅来者不拒还主动找人敬酒，要不是周远宁知道他是存心买醉，真会以为他有多想巴结那几个银行大佬。不过效果是好的，那几个人被顾言捧得腾云驾雾，一个个醉醺醺的笑烂了脸，临走的时候和顾言勾肩搭背，像是失散多年终于相认的兄弟。

　　“你这又是何苦。”今晚所有的酒都被顾言抢着喝了，周远宁反而被顾言以要开车为名推到了一边，席上的其他人本来还不乐意，后来看到顾言一杯接一杯喝得畅快，也就没人再惦记周远宁了。

　　趁着等红灯，周远宁扭过头看向顾言，只见他闭着眼皱着眉，靠在车门上似睡非睡。周远宁叹了口气，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裹成一团垫在他头下。

　　车子平稳地停在顾言家门口，周远宁不确定顾言到底是醒着还是睡着了，安静坐着没有喊他，过了一两分钟他再扭头看，顾言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

　　顾言的角度正好可以看见别墅大门，此时大门关着，门口两盏灯亮着，灯光能照到的地方明晃晃的，照不到的地方黑黢黢的，十分正常的一幕在顾言的眼中却是恐怖的。

　　“你看那个门，像不像怪物的大嘴？”

　　他真的醉了，已经开始说胡话了，周远宁没喝酒也醉得厉害，竟然陪着他胡闹，顺着他的话多看了几眼大门。说实话，还真有点像。

　　“我每天晚上都会被这个怪物吞噬，第二天早上走出来的那个顾言越来越不是真正的顾言。”他自顾自说着，也不管周远宁能不能听得懂。“我曾经逃过，我以为我逃脱了，可是转了一圈我才发现原来我根本就逃不掉，而且，现在的我连逃跑的勇气也没有了。”

　　“你知道为什么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不难，周远宁没动什么脑筋就想到了。“是因为顾行？”

　　顾言轻轻笑了起来，抖动的肩膀显得特别无助。

　　周远宁虽然理解但做不到感同身受，他和顾言不一样，他的家人在性向方面没有给过他任何压力，他出柜的时候做了很久的心理准备，父母的宽容和接纳让他简直怀疑他们是不是早就已经知道了。

　　所以顾言的痛苦他永远也体会不到，他能做的可能只有安慰。

　　伸出手，周远宁轻柔地将顾言额边垂下的一缕刘海别到耳后，手指擦过他的耳朵，顾言哆嗦了一下，回过头，他对上周远宁关切的目光。

　　这一年来他见过太多太多的人，也和太多太多的人对视过，从他们的眼中顾言见过嘲讽、讥笑，见过渴望、贪念，几乎每一个人都向从他身上得到点什么，或是高人一等的优越，或是落井下石的喜悦，又或者是最为直接的金钱利益。

　　没有一个人愿意纯粹的给予，给予他最简单的关心。

　　曾经有人给过，可是顾言把他弄丢了，再也找不回来了。眼前的这个男人虽然也有他自己的私心，但至少他望过来的眼神里有关切，有温暖。

　　顾言被吸引着靠近了些。

　　“周远宁，吻我。”

　　车的隔音效果太好了，静谧的车厢里听不到外面的一点杂音，顾言听见周远宁倒吸了一口气，接下来的呼吸声变得粗重，似乎在极力的克制。

　　“顾言，你喝醉了，我送你进去吧。”

　　顾言不等他说完就伸手勾住了他的脖子，不费吹灰之力轻而易举就把他拉到了自己面前。他是醉了，但还不至于神智不清，他知道自己和谁在一起，更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他不是急不可耐要找人替代陆哲，他只是太冷了。

　　心脏裂开了一个豁口，凛冽的寒风从四面八方灌进来，即使穿得厚重站在艳阳下，他还是从内而外冷得厉害。他渴望温暖，陆哲也好，周远宁也好，他冰冻住的大脑实在不想再思考了，抓住身边触手可及的热源，他只想放任自己贪婪得索取。

　　不可否认周远宁的吻技非常了得，轻重碾磨，几个回合就挑起了顾言的情动，身体本能的燥热在酒精的作用下迅速爬满了每一寸皮肤，他能感觉到背上冒出了细细的薄汗粘黏住衬衫。

　　可是，身体里，心里，还是冰冷的。

　　他张开唇齿，让温润的吻更加深入，然而无论亲吻如何热烈缠绵，顾言始终觉得不对。

　　舌尖纠缠的深浅不对，唇瓣贴合的角度不对，甚至吹拂在脸上的气息也不对。娴熟高超的技巧填补不了心上的缺口，阻止不了肆虐的寒风，他渴望的是蛮不讲理的啃咬，不留余力的碾压，简单粗暴但可以焚烧灵魂。

　　陆哲，陆哲！他渴望的只有那个人。

　　陆哲，陆哲！能温暖他的只有那个人。

　　麻木的味蕾被苦涩包围，顾言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正在流泪的时候，他已经被周远宁摁在了怀里。他不想哭，不想面对现实，他死死咬住下唇，压抑不住的呜咽从齿缝里溢出，沉闷沙哑，让周远宁想起了非洲荒漠里受伤挣扎的困兽，不甘、愤怒、恐惧、迷茫，各种情绪都充斥在一声声嘶吼里，叫闻者很难不动容。

　　要情深到何种地步才会痛到撕心裂肺啊？

　　周远宁拥抱着顾言，下颚抵在他的头顶，从他双肩耸动到渐渐安静下来，周远宁都没有换过一下姿势。

　　“不好意思。”哭也哭了，闹也闹了，酒也醒得差不多了，顾言瓮声瓮气地道歉，人却靠在他怀里懒得动弹。

　　周远宁被气笑了，不知道他这算不算有恃无恐。

　　“顾言，你知道你最大的弱点是什么吗？”周远宁低头捏住顾言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来。“是心软。如果我有心利用你的弱点，在你面前撒娇示弱，顾言，我有八成的把握现在已经把你压在我的床上了，你信吗？”

　　顾言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只是本能的感觉到了威胁，假装一个姿势窝久了不舒服，轻轻推开周远宁坐直身子。他以为他做得不着痕迹，却不知道他越是故作平静越是显得慌张，在周远宁面前，此时的他透明得像一层薄纱。

　　周远宁也悄悄动了动腿，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让他半边身子僵硬得发麻。

　　“无论是在工作中还是生活里，明显的弱点会让你很容易就被对手拿捏住，他们会逼你做你根本就不愿意做的事情。你只有足够坚定，才能坚持自己想要的，才能让自己真正的自由。顾言，多为自己着想，不一定就是自私。”

　　周远宁的话顾言听进去了，一时半刻他还不能完全理解，因为大部分的注意力他都放在了周远宁轻抚他头的那只手上，他不承认自己是在戒备。对方似乎有所察觉，只是停留了一会儿就收回了手。

　　车里的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

　　其实顾言对周远宁还是放心的，刚才自己借着酒醉主动投怀送抱，他尚且能刹住车没有顺势继续下去，现在自己清醒过来，暧昧的气氛也不再了，顾言相信周远宁不会强人所难。

　　要怪就怪他刚才的话太信誓旦旦，让顾言信以为真。

　　“谢谢你。”顾言由衷之言。

　　“谢我什么？”

　　“谢谢你没让我做出会后悔的事。”虽然他和陆哲已经分开了，没可能了，他的心里也放不下周远宁，如果周远宁对他没有好感，大不了当做一夜情也不是不可以，可是周远宁不是。明知对方喜欢自己，而自己不喜欢对方却又和对方做了，他觉得这对三方都是伤害，说的严重些，是侮辱。

　　他一定会后悔莫及的。

　　还好，周远宁比他更理智。

　　顾言靠在背椅上，让自己尽量放松。周远宁是他现在身边唯一的温暖，他不想失去。“其实比起做恋人，我更希望和你做朋友。你让我觉得轻松，觉得安心，和你在一起做事情我会觉得没有什么困难是克服不了的。”但就是缺了一点心动，没有爱情的悸动。

　　没有说出口的话周远宁也听懂了，黯淡了眼笑得有些勉强。“我该感到荣幸吗？”

　　“你是我唯一的朋友。”长这么大，顾言第一次认定了一个朋友，若要严格分类，他和周远宁更像是朋友之上恋人未满的一类。

　　这和被发好人卡没什么区别，周远宁不觉得有什么可高兴的，也说不上有多么不高兴，啧啧嘴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这颗心不上不下五味杂陈，还要笑得自然不想给他压力。

　　“行了，别想用这一套来糊弄我，我今天好歹也算是一亲芳泽，有了重大进步，更不可能轻易放弃。”他这话说得似真似假，让顾言分不清楚他是不是在开玩笑。“反正还是那句话，接不接受我是你的自由，喜不喜欢你是我的自由。你愿意把我当朋友那是你的事，反正我还是会继续追你。”

　　顾言无可奈何的摇摇头。“你这是何必呢？我又没那么好。”

　　“这也是我该考虑的事情。”周远宁拍了两下方向盘，像是要把车里的淡淡忧伤全部拍散似的。“放心吧，说不定哪一天我遇到比你更好的人就移情别恋了呢？所以你可要想好了，别等到我爱上了别人，你又后悔追着我哭哦。”

　　心里明白他这么说是在故意逗自己笑，顾言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随着这一声笑，所有的顾虑好像都烟消云散了，失去恋人的伤口虽然不可能愈合，但也被他掩埋在了心底。

　　路虽难，总还是要往前走。

　　这句话同样适用于陆哲。

　　没有顾言的日子虽然难熬，但是他不敢停下前行的脚步，背书做题，刚刚通过司考，马上就投入考研，没有一刻松懈。

　　实在坚持不下去的时候，是他想顾言想得如蚁蚀骨的时候，每一根血管都疼得要命。他无数次想问问顾言，如果自己要死了，他能不能回来见他最后一面。

　　无数次，他咬着牙，颤抖着手指，把已经打好的字一个一个全部删除。

　　他不能放弃。他告诉自己顾言就在前方，只要自己足够努力，终有一天能追上他，可如果现在放弃了，就真的失去了，再也见不到了。

　　陆哲手机里，顾言的照片顾言的视频他每天都会看一遍，很多个通宵彻夜未眠，他就把视频重复播放，视频里顾言的每一句话他都是倒背如流，每一个小动作都印在他脑子里，不自觉的去模仿。

　　突然有一天，朱振北看着他说了一句“你和顾言越来越像了”，这句话让陆哲高兴了很久，然后一个人躲在卫生间里，咬着手臂无声的哭了很久。他不想哭的，他发过誓再也不哭的，可是那一瞬间悲伤来得太猛，他没忍住。

　　他不想变成顾言，他想要顾言在他身边。

　　一天又一天，一月又一月，他慢慢把煎熬变成了一种习惯，把思念顾言变成了和呼吸一样自然的生理反应，他不会再去告诫自己不能停下脚步，因为他已经停不下来了。

　　一旦停下来，他马上就会垮掉。

　　他把萌萌带到了B市，养在叶小川的出租屋里，每天都会抽出时间和萌萌待一会儿，闭上眼幻想自己就在县城的那个家里，顾言抱着萌萌，就在他身边。这是陆哲一天里最舒心的时刻。

　　叶小川是所有人里唯一了解全部实情的，比任飞知道得还要详细，毕竟任飞离得远，陆哲不想让他过于担心。

　　因为天天去看萌萌，班上渐渐有人开始议论他和叶小川的关系，也有人直接猜他们两个是情侣。对于传闻陆哲也无所谓了，我行我素，每天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一点都不受影响，他想好如果章程他们问他，他就承认自己也是gay，不再隐瞒。但是寝室几个人就像是没听到传闻一样，谁都没有找他问过一句，对待他的态度也没有发生任何改变。

　　叶小川初时试过劝他看开些面对现实，可一提起顾言的名字他就像被点中了开关着了魔一样，尝试了几次之后叶小川决定闭嘴。

　　成为一个废寝忘食的学霸总好过成为一个痴痴呆呆的傻子。

　　只是再高明的自欺欺人也有维持不下去的时候，当有一天陆哲不得不面对他和顾言已经分手的事实的时候，叶小川担心他是否能撑得住。

　　这样的担心一直到毕业那天也没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