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约》微水无波

55、第 55 章

　　毕业的那一天，陆哲穿着学士服从早晨等到天黑也没有等来顾言。连失望都成了一种常态之后，陆哲觉得自己能做到无所畏惧了。

　　于是最后一顿散伙饭，他当着兄弟们的面，出柜了。憋了四年的话终于说出口，陆哲顿感轻松了许多。听了他的出柜宣言，朱振北看看章程，章程看看吴旻笙，都没有太意外的表情，大家这才知道原来所有的人早就猜到了，只是都放在心里，没有人说出来而已。

　　“是顾言吧？”章程小心翼翼地问。这个名字也被他们冰封了近两年。

　　陆哲没想到他们不仅早就猜到了自己是gay，还猜中了顾言，惊讶大过了顾言名字被提起而带来的心疼，只是让陆哲呼吸停滞了两秒。

　　“你们怎么猜到的？为什么不猜我和叶小川？”毕竟班上有人在传他俩的谣言，陆哲不相信他们没有听过。

　　吴旻笙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眼神，不一样。”他现在学会用简练的短语表述自己想说的意思，还学会了在合适的位置断句，乍一听颇有些高深莫测的感觉，被朱振北笑着骂他装腔作势。

　　“你看顾言的眼神，和看叶小川的眼神，那根本就不一样。”朱振北把吴旻笙的话进行了扩充解释。

　　陆哲没有追问他们为什么不找自己求证，用朱振北的话来说，兄弟间没那么多弯弯绕绕，一个信字加一个义字，遇到啥事都不是事儿。

　　这天他破例喝了不少，和他们挨个拥抱的时候遗憾自己和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太短，四年不够，再多四年也不够。稍感欣慰的是，大家的归属都还不错，哪儿来哪儿去，考上当地公务员的，进律所当律师的，都有了自己的一片新天地。

　　陆哲是唯一留在B市的，也是唯一留在学校的。

　　“还是你牛，考上研究生了。”朱振北笑他第一学期差点儿挂科，当时谁能想得到寝室里唯一的研究生会是他？

　　陆爸陆妈更是想不到，陆哲的保密工作也做的很好，直到暑假回到家，他们才知道了这个喜讯。陆妈激动地说不出话来，絮絮叨叨半天，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往卧室走，扬言要挨个打电话，让所有的亲戚朋友都知道她儿子考上了研究生。

　　相比之下陆爸就稳重多了，连着抽了三根烟才压住了双手的颤抖。

　　“读研究生，学费贵吗？一年得多少钱啊？”高兴过后，这个头发花白的男人开始忧心最实际的问题了。

　　他们原本以为陆哲大学毕业了就可以工作了，虽然不指望他大富大贵，想着只要能养活自己就行。加上年纪和体力的问题，他们夫妻俩决定辞掉国外工厂的工作，回到县城做点小生意养老。

　　可眼下，突然多出来的学费是一笔不小的开销，没有准备的陆爸难免会担心。

　　“别担心，我这儿有钱。”

　　陆哲的轻松说服不了陆爸。“你一个学生仔能有什么钱？”

　　“我这四年都在打工，平时你们给我的生活费也都有剩，攒下来也有不少，够缴后面的学费了。”

　　老实本分又常年在国外的陆爸不了解国内行情，还以为陆哲说的是真话，放下心的同时又埋怨他太过辛苦，总之除了心疼还是心疼。

　　陆哲说的半真半假。他确实不缺钱，只不过这钱不是他打工省吃俭用攒下来的。他的银行账户里有一百多万。零头是顾言在的时候陆陆续续给他的零花钱。他从来不是大手大脚的人，父母给他的生活费他都用不完，更别说这零花钱了，四年了也没花多少。

　　毕业前一个月，他突然收到转款信息，粗略一看他眼睛都瞪圆了，不敢相信又数了一遍零。

　　整整一百万。

　　他第一反应是遇到新型诈骗了，可等了半天也没有接到骗子的电话。后来又想是不是有人转错了账户，打电话给银行客服，客服却说这种情况他们查不出来。

　　挂了电话，陆哲才想起，可能是顾言给他转的钱。

　　想到这个可能，陆哲不知道自己应该高兴还是应该生气。因为他实在不明白，顾言转这笔钱的用意是什么。是暗示自己他没有忘记自己，还记挂着自己？还是要用这笔钱买断他的爱情，给他所谓的分手费？

　　这是两个截然不同的选项，陆哲熬不过内心的煎熬拨通了顾言的电话。这是他承诺不会骚扰他之后打的第一通电话。他想弄清楚这笔钱的用意。

　　电话里传来机械的声音，陆哲并不觉得意外，可是语音的内容让他慌乱得猝不及防，完完整整听了三遍他才确定语音播放的是：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停机。

　　是已停机，而不是已关机，这两个一字之差，却是天壤之别。

　　陆哲面无表情地呆坐了很久很久，直到胸口憋的生疼，他才反应过来松了劲大口呼吸。

　　“没关系，或许，或许他只是忘记了缴电话费，巧合而已。”他自言自语收好了手机。反正自欺欺人的谎言已经很多了，再加一个也没什么。现实这种东西你承认了它就存在，不承认，就可以继续做梦。所以，他要心安理得的花这笔钱。

　　任飞也赞同陆哲的这一想法，只不过他多少是带了替铁子打抱不平的偏心。“顾言给你的钱你该花就花，没啥不好意思的。”正常谈恋爱吵架分手都没什么，他看不过眼的是顾言没头没脑一走了之的做法。

　　在他这里，顾言就是顾言，不再是顾仙儿了。

　　任飞毕业后没在城里找工作，而是回到了县城，他说他要接手家里的事业，其实就是两间不大不小的超市。

　　“别看不起啊，说不定哪天我就做到全国连锁了呢？”

　　陆哲的笑不是嘲笑，就是觉得他要真有雄心大志又怎么会甘心情愿回到这小地方来。

　　“我这人没那么多想法，以前读书就是得过且过，考了个不入流的大学混了张文凭，也够了。在外面呆了四年，我也没觉得大城市有什么好的，还不如咱们这小地方来得亲切。”

　　陆哲头一次听任飞说出这么有哲理的话，陌生的没办法接受，打闹着玩笑过后才又感到心酸，他知道他们两个人的路渐行渐远了。

　　中学校长生了重病，以前的同学群里大家都在议论，有人想托在附近的人帮忙转达一下关心，陆哲举手说自己正准备去探病。任飞跟着一起，用大家发来的红包钱买了不少水果和营养品，去医院的路上一直在聊校长的病情，只听说很严重。

　　“怎么了？”医院门口，陆哲突然停了下来，任飞没防备一头撞在他身上，疑惑的顺着他的视线张望，没看出什么异常。

　　陆哲原地冰封了一分多钟后才解冻，低下头小声说了一句“没事”，眼里的落寞被他迅速掩藏起来。他不想说他刚刚似乎在人群里看到顾言了，这样的幻觉这两年出现过太多次，开始时他还会冲过去，后来渐渐就习以为常了。

　　即使不是幻觉，刚刚那人也许只是和顾言有些相像，衣着和气质虽然只是匆匆一瞥，陆哲觉得和顾言还是有区别的。

　　稍瞬即逝的人影，就算陆哲想要细究，此时也已经找不到人了。

　　“没事，我们进去吧。”

　　病房里摆满了各种各样的礼物，床头柜子上新鲜的花束还没来得及插进花瓶里。

　　“你们啊，来了我就高兴了，带这么多东西干什么，没必要，没必要。”病床上的校长消瘦的有些吓人。陆哲和他不过两年没见，上次见到他，他还精神奕奕，这次见面，人也老了也憔悴了，说话的声音也不如先前洪亮了。

　　陆哲挺感慨的。

　　“这是我们大家的心意，好多人在外地回不来，托我们代为转达，希望您早日康复。”不得不说四年时间让每个人都成长改变了不少，任飞那张嘴说起正经话来也像模像样了。

　　校长未必记得他们每一个人的名字，但被学生记挂让他非常高兴，明显疲累着虚弱着，也还是露着笑容，眼睛是有神的。

　　陆哲和任飞找地方放下手里提着的大包小包，视线扫过那束花的时候不禁停留了几秒，他想着要不要去把花插起来。

　　“这花啊。”校长无意间留意到了他的视线，突然想起来，说：“诶，你之前是不是在找你们那个英语老师？叫顾言的那个。”

　　陆哲一愣。

　　“我记得你好像还专门跑学校来找过，还让我联系上了一定要通知你。你看我这记性，人刚刚离开，你们前后脚的见到了没？”

　　话音刚落，陆哲旋风一般已经跑出了病房，校长张了张嘴，对着一抹残影说不出话来，转头问任飞，“这是咋啦？”

　　任飞苦笑着耸耸肩。“没事，校长，你先躺着，我去看看。”

　　没事？怎么可能没事？任飞想起刚才在门口时陆哲的愣神，估计两个人就这样错过了，闹不好那小子又要疯了。

　　是要疯了。陆哲大步跑着，脑子里炸得嗡嗡作响。他以为刚才的一瞥是幻觉，是认错了人，谁曾想下一刻他就被告知那真的是他，是顾言！他居然怀疑自己认错了人？陆哲把本来就模糊的记忆翻出来，把顾言的身影抠出来，在脑子里在眼前来来回回的闪放，徒劳的想在人来人往中再次找到他。

　　“顾言！”他跑得太快，肺抽搐得生疼，大口呼吸也缓解不了缺氧的难受，双手撑着膝盖，咽下一口含着腥气的口水，却咽不下满腔的苦涩。

　　他走了，他又走了！他毫无预兆的来，默不作声的走，难道他就没有想过这里还有一个苦苦等了他两年的人吗？他真的已经隔断了所有的感情了吗？

　　“为什么？为什么！”陆哲大声的问。为什么上天要让他错过？为什么顾言不能留下来？为什么一段感情非要折磨得人痛不欲生？

　　快要炸裂的肺还没有缓过来，胃又开始抗议，陆哲撑在垃圾桶旁一阵阵干呕，除了泛黄的酸水什么都吐不出来，再用力，他怀疑自己会把整个胃吐出来。

　　背上有人轻轻拍打，陆哲跳了起来，看到任飞的一刻，眼里的光亮黯淡了下去。压住所有的不适，他一把推开任飞往外走。

　　脚步都是虚的踩不实，任飞肯定不可能放他离开，拽着他的胳膊不松手。

　　“放开。”

　　“你打算去哪儿？”

　　陆哲挣扎不脱，反过来揪住任飞的衣领，语气自然好不到哪里去。“他回来了，他在这个县城里，说不定他现在就在以前住的地方，我赶过去也许能见到他。”越想越觉得有可能，他甚至觉得在这里逗留多一秒多说一句话都是在浪费时间。

　　“陆哲你冷静点。”

　　“你放开我，我要去找他。”

　　“陆哲！你冷静点！”任飞抱住他不撒手，争执的声音太大引来了路人的侧目。“如果他真的有心躲着你，就不可能再回到你能想得到的任何地方。你现在过去说不定只是让自己再一次失望而已。”

　　陆哲身子一顿，一股胆怯油然而生。是了，他害怕失望，经历过太多次，他仍然不敢再面对失望。如果他赶过去没有见到顾言，他真的会撑不住。

　　“你再怎么不愿意承认也没用，事实就是顾言离开了，不要你了，要不然这两年你读大学的地址又没有变过，他回去看过你一次吗？”

　　“别说了。”

　　“我不说这些就不是事实了吗？顾言他妈的就是个无情无义的混蛋，但凡有点良心的人也做不出他那样不负责任的事来。”任飞憋在心里的怨言不吐不快，越骂越上瘾，陆哲听到只觉得刺耳。

　　“不准骂他。”他还是不能接受别人对他诋毁。

　　事到如今还在维护顾言的陆哲让任飞气急，要不是看在兄弟感情的份上，他真想连他一起骂，看能不能骂醒他。

　　“你还护着那混蛋？醒醒吧！他走了两年了，你们分手已经两年了，难道你真要亲眼看到他跟别人上床，你才会承认，你才会死心吗？”

　　陆哲腾得一下窜起锁住任飞的喉咙，恶狠地瞪着他仿佛要吃人的野兽，青筋暴起的拳头悬在空中，极力克制，最终“咣”的一声重重砸在旁边的垃圾桶上，铁皮立马凹出一个浅坑。

　　任飞瞄一眼浅坑没有说话，他心里也发怵，不敢想那一拳砸在自己脸上会是什么感受，他也觉得自己说的话或许有些过分，但他不后悔，抻着脖子跟陆哲互瞪。

　　四周的空气沉重得让路人都不敢靠近，连吹过的风都像专门绕开了他们，陆哲眼里的暴戾慢慢褪去，一起消失的还有六亲不认的狠决的气势。警报解除，任飞绷着的神经一下子松了，双腿酸得发软。

　　猩红的眼，惨白的脸，陆哲的样子比病床上的校长还要病入膏肓。任飞再硬不起心肠说不出责备的话，靠近两步搭上他的肩膀，拍了拍。

　　“不管顾言在不在，至少咱好好的活，活出个人上人的样子，万一哪天跟他再见面，咱也能在他面前板直了腰身不是？不至于被他瞧不起啊。”

　　任飞这话说的还像点人话，进到了陆哲耳朵里，也进到了心里。他并不盼着有朝一日要在顾言面前耀武扬威，他希望再见面的一天，他能理直气壮地对顾言说：我有能力让你依靠。

　　对不起三个字他没好意思说，反手搭了任飞的肩膀足够表达心中的感谢，两个人在楼下又呆了一会儿，等陆哲看上去比较正常了些才上了楼。校长没有多问，也没有再提起顾言，他能感受到陆哲是带着低沉的气压走进病房的，原因他不知道，但他不想再在伤口上撒盐。

　　任飞和校长热络聊着过去读书时的趣事，也聊了大学时的见闻和班上同学的去向，陆哲坐在旁边静静听着，有一搭没一搭偶尔接两句话。他几次想把话题转到顾言身上，想问问校长顾言现在的状况，他在哪里，过得好吗。

　　直到离开，他也没有问出口，不是没有机会，而是他想明白了。如果校长知道顾言所在，自己一回来他就会告诉他了，他没有说，自然是因为不知道，说不定是顾言故意隐瞒。顾言这个人，看似随意，其实暗戳戳骄傲得很，他现在如果过得不好，只会躲起来自己扛着熬着不见人，更不会来看望校长。

　　罢了，知道他现在很好，也算是一个好消息吧。陆哲自我安慰。

　　被任飞拉着在外面吃了晚饭，还喝了两瓶啤酒，回到家时天已经黑了，陆爸坐在客厅看电视，陆妈则在厨房洗碗。陆哲开门进来之前还特意在门口做了几个深呼吸，结果还是被陆爸一眼就看出来他心情糟糕，以为是校长病情严重他太过担心，体贴的把电视都关了。

　　“儿子，这人呐，生老病死都是命里注定的，你以后见多了也就能看开了。”没读过什么书的老实人绞尽脑汁也说不出多少安慰人的话，看着陆哲低垂着头站在那里不说话，心里干着急。“这，医生怎么说？”

　　陆哲一动不动，陆爸也不知道该不该再问，正纠结着，只见陆哲突然转过身，面朝着他跪到地上。

　　陆爸吓了一跳，慌忙地站起开。“你这是干什么？”别是受了什么刺激吧？

　　厨房的陆妈听到客厅的声响也急忙跑出来，看到儿子跪着，她第一反应是出了大事，心跳瞬间就加快了速度，提到了嗓子眼儿。

　　“爸，妈。”陆哲的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声音也很平静，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越是这样，接下来要说的话要做的事越是严重。

　　“爸，妈，我喜欢男人。”

　　陆爸恍了神，没听清楚他的话。“你，你说啥？”

　　陆哲仰起头，目光坚定不容人怀疑。

　　“我喜欢男人，我是个同性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