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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赏花宴(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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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从慈安殿回来,已有半月有余,每日从未时开始,三个时辰弓箭,一个时辰的骑马,时常累得永宁浑身疼,好在如今她已是乾元,体力恢复的快,伤口恢复也快,第二日便能恢复的七七八八。
她被弓磨破手好几回,摔下马的次数也基本数不清,换做先前的她,早就哭着找母后求情不上这骑射课程,可每当她夜里从噩梦中惊醒,总能想起银面人那双眼睛,以及被她杀死的那人怨恨惊恐的眼神。
安和殿属于前殿,夏花又惹怒了太后,后宫之事很难探查到,尽管这些日子里,永宁多有暗示小全子调派几个椒淑殿的人来伺候,可都是负责殿外打扫的,内殿都是管事的张嬷嬷把控,她母后的消息很难传到安和殿来。
永宁写了几封信,得到的回信都是张嬷嬷的字迹,谈到病情有所好转,却只字不提被请到京城来的楼姑娘和她师妹。那日在陈镇客栈,楼姑娘本该辞行,说是因婚期将近的缘故,想要改日进京,却因戚大人从姜氏埋伏中救下了药王谷一行人,伤势加重陷入昏迷,需要医治,不得不跟随她们一同进京。
药王谷虽比不上太医院,可在医治坤泽方面的医术略胜一筹,还亏当初在剑阁遇见楼姑娘的时候,戚大人她们及时提点,否则永宁根本想不到这江湖之中,还有能医治母后的人。不过后宫乃皇城重地,假扮中庸宫女容易进出,按戚雯的说法,就是让楼姑娘的师妹假扮侍女进椒淑殿医治皇后,而后转而将病况告知楼姑娘。
许是在提防小全子,才未曾提及楼姑娘,信是张嬷嬷写的,她母后惯用的暗号还在信纸上,倒是让永宁安心不少,专心应付起还有几日便要来的赏花宴。
校场内气味驳杂,乾元之间本就相互厌恶,对于五感加强的永宁简直是一种折磨,更别提还有个戚雯带着一身难闻的木炭味在一旁鞍前马后。永宁本就脸皮薄,见戚雯如此殷勤,实在说不出伤人的话赶人离开。
永宁来的第一日,戚雯一言不发地身着单衣,背着荆棘跪在校场门口,从早到晚,一直都没挪动过位置,永宁一开始没理,她一直连着跪了十日,丝毫不惧同僚的嘲讽。实在是看不过眼了,永宁皱着眉唤来陪练骑射,戚雯不愧是从过军的,架势挺足,准头也颇为好,甚至还教了不少的技巧,倒是省了安亲王不少力。
回宫的这些日子来,永宁整日提心调胆,如今戚氏用意自然浅显,又是母后母族,本就不善此道,又是用人之际,别无他法,她只得放下心中怨意,出言诫告一番戚雯。
“本宫不善交际,赏花宴那日,戚雯,你陪本宫参加,”马背上的永宁绷直了弓弦,闭眼瞄准了五丈开外的靶心,击发却差了毫厘,箭身没入了半截,“至于那日,本宫化为乾元,于戚氏,于母后和皇兄,皆为喜事,就此揭过,莫要再提。”
年轻的乾元未掌权,冷脸又故作凶狠地半眯着杏眼,任谁看都不似生气的模样,威胁人的手段,就好似那狸猫朝着敌人挠了一爪,不痛不痒。
戚雯低着头,顺着说道:“属下背主,本是罪该万死,得殿下宽宏大量,实属殿下仁慈,今后愿为殿下手中之刀,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嗯,戚霜的伤势如何?”
“回殿下,已有好转,有楼姑娘在,想必不出半月必能康复。”
永宁望向了校场的另一边,几个氏族子弟乾元们似乎也是练习骑射,可大多都同戚氏关系匪浅,规矩地避开了她们,一看便是戚雯安排的。不论她选还是不选,总归是跳不出戚氏的把控,她并非愚人,自是知道该如何才能保证戚氏继续替东宫护航。
她收好弓,策马经过戚雯身侧,附耳低声道:“听说这京城城郊有处泽湖,风景甚是美,戚侍卫可知有谁能一同乘舟?”
戚雯心领神会,语气里带着按捺不住的欣喜:“属下定会,安排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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赏花宴定在距离京城城郊不过三四里,曾是先帝御赐给安亲王的别府,依山伴水,风景一绝,周围都是肥沃的农田,流淌的溪水穿过亭院中央,将种满花植的庭院分为了两个部分,左边是乾元宴,右边则是坤泽宴。
中间唯有一道廊桥相接,白石桥柱上头刻了不少成双成对的喜鹊,定亲之后的乾元和坤泽便会在此相会,有情人相互依偎,风微微拂动薄纱,带着些许朦胧的意境,而尚未婚配的乾元和坤泽隔着溪水对诗唱词,相互表明心意。
夏朝不过三十余载,民风极为开放,这般场景若是放在前朝,非要订下姻亲之后,坤泽和乾元方能相互接触,甚至不许坤泽或者即将化为坤泽的人离开氏族宅院半步。
非要说前朝和夏朝有何不同,那便是潜息丹,坤泽服下后三个时辰内,旁人嗅不到信香,前朝乃是禁药,且价格高昂,非达官贵人不可拥有,夏朝则是随处可见的药房都有售卖。乾元不同于坤泽,不屑于隐藏信香,除非上早朝进明銮殿,其余时间内,最多就是佩戴香囊来掩盖信香,避免乾元之间产生不必要的冲突。
永宁头一回从左边入场,许是刚刚化乾元的缘故,对信香格外敏感,乾元宴内气味驳杂,闻起来颇为难受。戚雯见她脸色有异,从袖中拿出一个绣着兰花的香囊,说是能用以阻隔其他乾元信香,看着确实像是用了很久的。
“这个是旧的,我阿娘做的,”戚雯拍了拍腰间,挂着一个崭新香囊,面露喜色,似乎是炫耀道:“这个是我未婚妻给我绣的。”
倘若,跟这乾元宴上的那些乾元谈论的诗词歌赋,抑或是行军打仗,对永宁来说无异于天书天文,可若是女工,她倒是知道几分:新香囊针脚略微粗糙,绣的没有旧香囊好,可胜在香料里多了几分淡雅的木香,中和了戚雯身上那股呛人的木炭味,想必也是用心为未婚妻调制了特殊的香料。
两姓联姻,定亲之际,坤泽亲自缝制香囊,乾元回赠以美玉,交换订亲信物,此为礼数。永宁也不例外,与范氏定亲那日,为未婚夫缝制了一个香囊,去年赏花宴时亲手相赠。回京城已有一个月,礼部早早派人将范氏赠与的那枚玉珏取走,想必已归还于范氏嫡次子,可那枚香囊似乎没能取回。
“范氏范策溪见过九殿下。”
既然是乾元宴,自然是少不了兵部左侍郎的嫡次子,范策溪身着文人袍,身后几步是范氏子弟,腰间别着一个崭新的香囊,很明显,不是永宁送的那枚。这枚明显针脚粗糙,像是个大家闺秀新学的,绣的还是几朵桃花,对岸未嫁坤泽里头,信香带桃花味的有不少,可刚刚同皇室解除婚约就敢同意订亲的,唯有安亲王的嫡次女,她皇姐长乐的伴读,安和郡主。
永宁向来是记不住人名,只记得去年赏花宴上,发生过一件大事,她皇姐脾气暴,跟一些人起冲突,永宁只记得听见坤泽宴那边有人尖叫逃窜,其中好像就有这个郡主,被长乐误伤到破相。
她当时在廊桥上,没来的及回去劝皇姐,听围观的坤泽提到了,是永宁的侍读及时劝住了长乐,及时控制住了混乱的局面,安和郡主在父帝面前告了长乐一状,长乐喜提禁足三个月,外加罚抄坤则十遍。
那段时间的长乐殿,永宁总能听见长乐咒骂安和郡主是个小气鬼,好在御兽园送来刚刚出生没多久的小犬,转移走了长乐的注意力,同时也让那十遍坤则没能抄完,最后是长乐求着永宁帮忙抄了五遍,才没被父帝发觉。
成了乾元后,嗅觉灵敏多了,轻易便能分辨香料和信香的区别,香囊里的香料偏淡雅,乾元信香里混杂着不同坤泽信香的甜腻,再好的香料无序混在一起,终归是刺鼻难闻的。
戚雯往前踏了一步,手本想摁在腰间的佩刀,却摁了个空,被永宁拦了下来,她往前了两三步,丝毫看不见半分窘迫:“范公子,别来无恙。”
“那日退亲,臣恰好不在府上,未能将殿下亲手绣制的香囊交还,恰逢赏花宴,听闻安亲王说殿下会来,便带在身上,盼望能再见殿下一面,亲手交还给殿下。”范策溪脸上挂着得体笑容,从袖口拿出那枚香囊,眼睛却一直盯着永宁,似乎是在确认着什么。
永宁半响没有伸手,那个香囊最后是被戚雯拿去,用火折子点燃,扔进了一旁的石灯笼里,没一会就烧得剩下了些许残渣。
“范氏主母同母后关系向来不错,本宫不在意这些,你与本宫姻亲已退,婚嫁各不相干,范公子又何必如此?”永宁盯着他腰间的新香囊,很快便就猜出了其用意,“不如服一枚掩息丹,遮盖这难闻的味。”
范策溪面露尴尬,干笑了两下,解释道:“望殿下,能看在家母的份上,赏几分薄面,莫要同安和郡主透露……在下定会……”
要说交情,永宁同安和郡主的交情一般,曾是长姐的侍读,多多少少都有些来往,确实可能保不齐像戚雯一般,从旁敲击。永宁不觉得范策源突然来找她谈话,只是为了这点小事,更有可能是试探她是否是真的化为乾元。
永宁故意提高声量,大声呵斥道:“荒唐,本宫已是乾元,岂能跟已有婚约的坤泽会面,还望范兄慎言。”
范策溪仍不死心,可戚雯守在永宁身前,于是不再多言,方才永宁高声几句,将周围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他也不好久留,打了几句圆场,回到了氏族子弟中间。
见他走远,永宁不由得抬手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她去年见他时。尚且还未分化,只觉着这人眼底青黑是读书用功,氏族子弟出身,有二甲功名,嫡母早逝,继母尚且还未诞下乾元子嗣,婚后只需安守本分,母后挑选的人,总归是挑不出错处的。
就连她的皇兄也未曾像戚雯那般告诫她,不过是闲暇之余,偶尔提过范氏乃名门贵族,日后倘若受了委屈,让太子妃给她做主。化为乾元,自是为利,相互遮掩。
那范策溪跟着氏族乾元嬉笑交谈,给了对方一张银票,不时还要看向永宁,双目对视的瞬间,他似乎有些尴尬地躲闪,远远做了个揖,一旁的同伴也跟着回了礼,还不紧不慢地把银票藏在怀里,似乎并不怕被她发觉。
“本宫累了,得歇一会,”永宁别开了眼,眉头紧蹙,“若无他事,莫要再唤本宫。”
“遵命,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