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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 20 章 ...

  •   园中稀疏立着几座坟冢,墓碑刻有沈家祖上的姓名。其余大片的地方都空着,空得诡异,仿佛那里原本应该有许多坟冢。
      “那里,”沈沧抬起手,指着那片空地,“赵家的人,他们就葬在那里。”
      青青蓦地转头,难以置信地盯着他。
      “对不住,”沈沧愧疚道:“我不能建坟。”
      她望着那片空地,表情像冻僵了。
      “我带你入京之时,便打算把这件事告诉你,但之前没找到合适的时机。那天你问我之后,我也曾想和盘托出,又觉得那样只会让你更加牵肠挂肚,不如找个机会,亲自带你来看。”
      好半天,青青才哑声问:“葬在这里的……有谁?”
      沈沧一一指给她看,“那是你的祖父,那是你的父亲母亲,那是你的大伯伯母……”
      都在。
      她的亲人,都在。
      青青一步一步地、慢慢地,走到祖父的坟前。整片墓地平整干净,没有半片落叶,一定是经常有人打扫。
      沈沧紧跟着她。
      “可不可以,让我一个人待会?”青青问。
      沈沧担忧地望了她一会,最终说:“好。”
      他将祭品放在她脚边,离开了。墓园的铁门在她身后关上。
      青青在空地前跪下来。
      她的亲人,就在眼前这片泥土之下。没有坟冢,没有碑文,没有名姓。就这样静默地、孤独地、不为人知晓地长眠在这片冰冷的泥土之下。
      她俯身磕头,脸庞紧贴着寒冷硬结的泥土。身体里像有滔滔洪水奔流而过,这么多年许许多多强压在心底的情绪统统被席卷起来,汇成泪水倾泻而出。

      寒风从墓园中刮过,带着呜咽的悲鸣。
      沈沧站在门外,背靠铁门,望着青白的长天。
      门里几乎是没有声音的。即便在这样的时刻,她依然记得,不可以惊动了旁人。
      明明听不见哭声,可不知为什么,她所有的泪水,好像都砸在了他的心上。
      不知过了多久,他嗅到门内飘来的香烛和纸钱的烟气。
      烟气一缕缕地飘过来,又一缕缕散尽,最后只剩无声的冷风。
      铁门在他身后打开了。
      青青红着眼睛,一言不发地朝他跪了下去。
      “青青!”
      沈沧急忙弯腰去拦,但他双腿冻得僵痛,慢了一步,青青已经跪倒在地,俯身叩首,“青青替赵家上下谢过侯爷大恩大德!”
      沈沧探手将她拉起,“我没能救得了赵家,也没能救出恩师,只能做这一点点小事,聊胜于无而已,你不用记在心上。”
      “不是小事,侯爷,不是小事。”青青语带哽咽,“对青青来说,重如山岳。”
      沈沧是冒着抄家斩首的危险,替她安葬的家人。甚至,为了掩人耳目,不惜将沈家的祖坟迁移至此,这么多年背负着追名逐利、不孝不敬的骂名,他都一一忍下了。
      然而就在昨日,因为周士淳、尤万两、范言这些外人,她竟还怀疑过沈沧。而沈沧……如今她才醒悟,他筹办这场生日宴,完全都是为了她。
      她很内疚,又觉得无以为报。
      “对不起,侯爷,”她转头望了一眼沈家的坟墓,“都是因为赵家,你和令尊才……”
      沈沧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看见沈家的墓碑,明白过来。
      “不是因为这个。”他说:“你也不必道歉,赵家不欠我。”
      是我欠赵家的,他想。

      墓园中尚有青青在空地上焚香烧纸留下的灰迹,得打扫干净,以免被人察觉端倪。沈沧从沈家祖上的墓前拿了只香炉,走过去,沉默地将地上的香灰和纸灰一点一点拢在一处。
      青青在旁帮着,把混着泥土的灰迹装进香炉。
      香炉又搁回沈家祖上的墓前。
      “不是因为这个,”沈沧从香炉中捏起一小撮灰土,洒到坟边,低声道:“我爹他……他怪我没有救赵家。”
      青青没有想到,竟然是这个原因。
      归根究底,他们父子反目,还是为了赵家。
      “你为赵家已经做了很多了,”她相信他一定尽力了,“你一个人哪里斗得过范奎啊。”
      沈沧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祖父生前,有一天,把父亲伯父和孙辈们都召到书房,对我们说了一番话,大约是决定要上书。父辈里有人赞同,也有人担忧。他们说了很多,我记不大清了,如今只记得一句。祖父说了这句之后,家中就再无人反对了。”她回忆着,“他说……”
      沈沧:“宁鸣而死,不默而生。”
      青青意外,“侯爷知道?”
      沈沧低下头去,“恩师也曾对我讲过。”
      青青没有问,祖父是在何时何地对他讲过。她望着前头那片没有坟墓的墓地,怔忪一会,道:“侯爷,其实我想,祖父既决定弹劾范奎,应是早将生死置之度外了。”
      那时她尚且懵懂,并没看懂大人们面上的悲壮,以为只是日常的训诫。直到沈沧讲述往事的那晚,她才想明白,那句话,应是祖父的诀别之语。
      他早已做好了慷慨赴死的准备,只是他恐怕没有想到,结局竟如此惨烈,整个赵家连同亲族友朋都被株连。
      沈沧柔肠百结。她那样难过,原本该他安慰她才对,却反过来还要她安慰他。
      “青青,”他抬手,指腹轻轻拂过她脸庞,拭去腮边的一点灰,柔声道:“谢谢。”
      谢谢你这样宽厚、善良、温柔懂事。

      两人静悄悄地过来,又静悄悄地回去。
      不过短短一日的西山之行,来去皆无不同。可是回府之后,连铜鼓都发觉,侯爷和夫人虽然仍如往常那样“相敬如宾”,但两人之间分明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譬如,早上夫人会送侯爷出门了,侯爷上了马,都还要回头再看几眼,那个眼神哟……
      铜鼓形容不出来,反正没见侯爷以前那样过。
      此时已是年下,不几日便到新春。衙门里大多清闲下来,等着过年,然而靖平司却仍忙碌得很。
      沈沧将范党在靖平司安插的耳目,架空的架空,调走的调走,不几日间,便不动声色地清理个干净。
      整肃靖平司之后,才轮到尤万两的案子。他不提审尤万两,而以查问案情为名,将尤万两的发妻秘密带至靖平司。
      尤夫人被带入一间小室,房中只有沈沧和隋北楼。沈沧比手,请她落座。
      尤夫人强自镇定地坐了。
      沈沧命隋北楼将拟好的供词念给他听,多是贪污受贿卖官鬻爵之罪,而“通敌谋反、虚报战况、割地求荣”这些诛九族的重罪,却一条也未列上。
      沈沧的弦外之音,尤夫人听明白了,免了重罪,也就是尚有转圜之地。“侯爷肯法外开恩,妾身感激不尽,不知该如何报答侯爷?”
      沈沧走到她身边,俯耳低语。
      尤夫人猛地抬眼,震惊地盯着沈沧。
      沈沧道:“到了这个地步,夫人若仍说‘不知’,那便是愚昧了。”
      尤夫人只得道:“那些书信,夫君原放在西安的外室那,已被范奎连宅子一同烧了。这件事,侯爷一查便知。”
      沈沧踱回案后,“我自然查过。因此我非常确定,你让尤万两交给外室那份,是假的,目的不过是找个替死鬼而已。”
      尤夫人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
      “不过夫人放心,我不是来追究外室之死的。只要夫人肯交出来,此案便能速速了结。夫人应该知道,如今是皇上想要尤万两的命,凭谁也保不住他。而我拟的这份供词,虽保不住尤万两,却能免尤家株连九族之罪。夫人能保住尤家,保住夫人的娘家,保住夫人膝下的三子两女。夫人存着那些书信,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若事有不虞,以作保命之用?”
      尤夫人垂下眼睑,“侯爷说得不错,那些书信原确有留作保命符之意。只是书信确实烧了,妾身怎敢欺瞒,此事侯爷不该去问纵火之人吗?”
      与尤万两比起来,尤夫人实在精明得多,也现实得多。这番话的言下之意是,她可以舍弃尤万两,也愿意拿书信来换整个尤家,但她担心书信交出去,唯一的“保命符”没了,若沈沧与范党狼狈为奸、翻脸无情,到时尤家岂不更是坐以待毙?
      沈沧道:“夫人的顾虑,本侯知晓。请夫人想一想,皇上为何将靖平司从范奎手中移至本侯手中?又为何命本侯接手此案?夫人是通透人,个中深意,想必不用本侯多言了吧。夫人若想保住尤家,如今别无选择,只能信赖本侯。但若夫人冥顽不灵,本侯也只好据实上奏,到时尤家满门抄斩之后,本侯再去找那些书信也不迟。”
      尤夫人盯着沈沧,“妾身大胆问一句,是皇上要查办范奎了吗?”
      沈沧微微一笑,并不作答。
      尤夫人却似得到了答案,“那么,请侯爷宽限几日,容妾身考虑一二。”
      沈沧知道,她这样说,便等同于答应了。

      三日后,尤夫人再次被带入靖平司,将一个木盒交给了沈沧。
      内有几十封书信,沈沧一一验过无误,向尤夫人点点头。
      尤夫人道:“妾身想再见夫君一面。”
      她独自进了尤万两的牢房,带着沈沧拟好的供状。半个时辰后,她和尤万两最后拥抱了一次,随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牢房。
      她的眼睛红着,但神情平静。交回给沈沧的供状上,添了尤万两鲜红的指印。

      拖延一年多的尤万两贪腐案尘埃落定。腊月的最后几天,案卷呈至皇上的案前,龙颜大悦。
      皇上批了斩立决和抄家,不过沈沧以快到除夕为由,令靖平司等到年后再执行。
      他让尤夫人和她的三子两女,在那座奢华的大宅里,度过了最后一个平静的新年。
      古笙十分不解,跟隋北楼唠叨,“杀个人不就一刀子的事嘛,为啥还要等到年后?侯爷从来都是嘁哩喀喳干净脆,怎么现在拖泥带水的呢?”
      隋北楼:“不是。”
      “那是为啥?”
      隋北楼看了一眼沈府门口,正笑吟吟弯腰迁就着青青的身高、让她帮他解披风系带的沈沧,没接腔。
      “你真是能急死我,多说两句能死啊?”古笙勾着他肩膀,“别看了,人家俩一对,咱俩一对,走,上我家喝酒去!”
      “不了,我明日得随侯爷进宫。”
      每年除夕,皇上在宫里设家宴。说是家宴,也没有几个皇亲,因此不过是叫来些近臣聚一聚,沈沧是皇上每年必召的。
      而隋北楼宁肯顶着沈沧护卫的名义,也要蹭进乾清宫去。
      古笙一点也不羡慕,“我就不明白,在宫里站一晚上,连口饭都吃不上,你图啥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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