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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 1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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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笼一盏盏亮起来了,把院子里照得明光璀璨。
青青没什么要事,便领着下人到戏台后头给戏班赏饭。《蟠桃会》快要唱完了,戏台上笛声渐隐,众学徒在后台麻利地搬桌运椅,准备下一出的道具。
青青正准备往回走,哑婆婆突然拽住了她,嗯嗯啊啊地比划,使劲拉着她往后走。
青青不明所以,被她拉到戏台后方,随着她指的方向,看见上场的小门那里,站着一位准备上场的戏子,朱红蟒袍的戏服,勾着花脸。
好像有点不对……
青青记得,《蟠桃会》后边,她点的是《八仙拜寿》。《八仙拜寿》里,没有需要穿蟒袍的人物啊?
兴许是临时改了戏?青青转身欲走,“无妨的,我也不是非要听《八仙拜寿》。”
乐师锣鼓起,戏要开唱了。
哑婆婆急得一头是汗,不住地摇头,在青青眼前,伸出一个指头。
“一?”
哑婆婆忙点头,又双手握拳,左右对撞。
“打?”
“撞?”
“碰?”
哑婆婆急急点头。
“碰……”青青灵光乍现,“《一捧雪》?您想说,他要唱《一捧雪》?”
哑婆婆大喜,又指了指东厢的花厅,做吃饭的动作。
“范?范言?”青青吃了一惊,“范言在花厅?”
同沈沧会面的客人是范言?
但她顾不上这个,因为她立刻明白哑婆婆想说什么了。
《一捧雪》唱的是严嵩为非作歹终得报应,岂不正是暗骂当朝范家?
戏班居然敢当着范言的面唱这出《一捧雪》,青青虽然暗自钦佩,可也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被人骂到脸上,范言哪里会忍气吞声?恐怕整个戏班的人都要被杀,沈沧亦难洗脱背后指使的嫌疑。
她即刻寻到戏班班主,问他可是要改换戏目?
“不敢不敢,《八仙拜寿》已经准备上了。”说着,班主扭头往戏台方向一瞧,顿时大惊,“孽障!”
他拔腿便往那边跑,“下来!把他拉下来!”
那名候场的戏子一见,飞快回身,一掀门帘,居然上了戏台!
班主急得跳脚,想要跳上戏台,去拉那戏子。
“不成!”青青急忙拦住他。
这么上台一闹,当真想瞒也瞒不住了。
“您稳住戏班,其它的,我来想办法!”
*
花厅里,沈沧和范言“相谈甚欢”。
范言催沈沧早日结案、杀了尤万两,沈沧便把靖平司里兴风作浪的范党摆到了桌面上。
范言端起茶盏垂目饮茶,又夸茶好又赞水好,没接沈沧的话茬。
他大概没料到,沈沧会这么直接地把他在靖平司安插的耳目拿出来做交易。
诚然,这几枚钉子,沈沧迟早都会拔、他也有能力拔,但沈沧自己拔和经范言同意拔,大不一样。前者,那是公然和范党开战,不免会弄得靖平司人心浮动;若范言同意呢,那就等同于承诺从此以后范党不再染指靖平司,心甘情愿拱手送给沈沧。
割肉之痛,范言自然一时下不了决心。
沈沧不急,陪着聊茶聊水,等着他慢慢权衡利弊。
正聊着西山的泉水,忽听外头乍然一声噼啪爆响,一团亮光直入云霄,把门窗映得雪亮。
方才不是说等他回去才放烟花吗?怎么这会就放起来了?
沈沧推开门,范言也跟了出来。
几十架烟花同时怒放,整个院落火树银花一般,晃得人眼花缭乱。庄上的人都来了,挤在院中看热闹,鼓掌叫好声和烟花燃爆声震天响,把戏台上的锣鼓都压下去了。
在明明暗暗的火花里,沈沧寻见了青青的身影。
她面朝着空旷的戏台,正同隋北楼说着什么,大约得了提醒,她回头向这边望了一眼。
沈沧立刻想引范言回房,但青青显然已看见了。
她的目光在范言脸上只停留了极短的一瞬,便面无表情地转过头去,再不回头了。
范言心里一乐,合着美人这是在跟沈沧使小性呢?
“侯爷,”他戏谑道:“愚兄是过来人,听愚兄一句,这女人啊,能宠不能惯。”
沈沧淡淡道:“我愿意惯着。”
范言碰了钉子,反而嘿嘿笑了。见沈沧的视线一直追着那小美人,知道茶啊水啊是再聊不成了,不得不痛下决心,道:“靖平司的事,一定是离间咱们兄弟的谣言。靖平司是侯爷的靖平司,但有不服管教的,只管惩处,莫说和愚兄无关,即便是范家的亲朋,愚兄也是鼎立支持侯爷的。”
沈沧早料到他会妥协,因为尤万两实在是范家的心腹大患,纵然范言再肉痛,也不得不答应这笔交易,拿靖平司换尤的人头。
“有范兄这句话,我心里就有数了。尤万两案,就请范兄静候佳音吧。”
范言的目的已达到,便不耽误沈沧哄他的心尖美人了,客气两句,拱手告辞去了。
沈沧穿过院中盛放的烟花,没理会闲杂人等的行礼,径直走到青青身边。
青青转过头来望着他,目中有余惧未消。
沈沧镇定地扶住她的肩,“出了什么事?”
*
烟花散尽,小院被隋北楼清空,古笙带着几个心腹,把守在耳房门外。
耳房连接着戏台,本是给戏班准备的更衣之处,这会儿成了戏班的牢房。
“是本侯眼拙么?班主是反范党人?”沈沧负手站在房中,冷冷睨着跪在地上的班主。
听闻戏班的莽撞之举,他亦觉得惊险。若非青青趁燃放烟花之际,叫隋北楼悄悄扣下戏班,一旦开唱,被范言察觉,恐怕沈沧也保不住这些人。且会打乱他布置许久的计划,再想令范言主动拉拢就难了。
“不不,”班主抖如筛糠,“这只是我那个不成器的儿子,他、他不懂事。《八仙拜寿》是大戏,我想着,先让大伙吃饭去,吃完再唱。戏台上空这一阵子,叫那小子唱个折子戏支应过去。谁、谁知道,他他……”
沈沧已审问过戏班中其他人,均与班主所说一致。唱《一捧雪》是那少年临时其意,因仰慕赵太傅,看见范言过府后一时激愤,并非戏班早有蓄谋。
班主趴在沈沧脚边,一个劲地磕头,“他年纪小犯了错,都是我没教好,求侯爷饶命!饶他一命吧!”
“你儿子,能管得了吗?”
“能能!回去就把他关起来,不,绑起来,再敢惹事,我打折他的腿!”
沈沧转首看青青,“你说怎么处置?”
青青一愣,没想到沈沧会征求她的意见。
班主赶忙又向青青磕头,“求夫人开恩!小人以后每天都烧香拜佛,给夫人祈福。夫人和侯爷今后若有用得着小人的地方,小人万死不辞。”
青青忖度着沈沧的意思,道:“班主请起。”
顿了顿,她又温声道:“今日的戏,唱得不错,辛苦班主了。”
这就是不追究的意思了。
沈沧方才接话道:“看在夫人喜欢你们的戏的份上,今日就饶过你们。去吧,把钱结了。”
班主如蒙大赦,领着戏班众人过来叩谢恩典,特意按着他儿子给青青多磕了个头,千恩万谢地下去了。
青青目送着被班主紧拽着的青年垂头离去的背影,一方面觉得他委实莽撞,另一方面,却又敬佩于他的勇毅。
回小楼的路上,沈沧说多亏了她,“要不然,整个武宁侯府都会受牵累。再想令范党信任我,恐怕也不会那么容易了。”
她听得出沈沧这番话是发自肺腑,也听得出他是在委婉地解释为何要同范言会面,然而想到方才范言和他谈笑风生的情景,她很难做到云淡风轻。但她不想将这些心事挂在脸上,便转了话题道:“青青今日越俎代庖了,还请侯爷见谅。”
“怎么?”沈沧揶揄,“你以为我要给诏狱招揽生意?”
青青脸上一红,嗫嚅道:“不是,但……”
但也没想到会轻而易举便同意放过他们。
沈沧迈步进了小楼,“他能有这份意气,其实该当嘉许。不过呢,年纪尚轻,做事不顾后果,得给他些教训,让他知道收敛。我给了教训,你就得给些恩典,今后你再用他,他自然肝脑涂地。”
青青恍然,“既然如此,这恩典侯爷给才好,我在京城又住不久,哪里还会用得上戏班。”
沈沧偏头看过来,“京城不好么?”
青青莫名,“不是……”
这不是好不好的问题,不是他说过的么,等风头过去、不需做戏了,便会送她离开?
沈沧笑了笑,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扬声吩咐哑婆婆摆饭。
“吃完饭早些休息,明日带你去个地方。”
次日饭后,两人一同出了门。沈沧原想骑马,但青青觉两人同乘一匹过于亲密,便婉拒了,沈沧也不勉强。
他没让任何人跟着,从那扇上了锁的小门出去,领着青青上了山。
这一带皆属沈家的庄院,上山的路修整过,铺了石阶,并不难走。
不久,遥遥便看见上方伫立的家庙,平日应是哑婆婆守门,今日沈沧没让她跟来,家庙便空无一人。青青以为这就是目的地了,但沈沧并未进门,从庙旁的石板路绕过,走到后头一堵青砖的高墙围起的大园子门前。
他掏出钥匙打开铁门上的锁,抽出门闩,然后抬头望住她。
“青青,”沈沧神情端肃,“你问过我,有没有人为赵家收敛尸骨,我说有。其实,还有些话,那天我没有说。”
青青茫然。怎么又提起这个?
沈沧推开铁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