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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 21 章 ...

  •   古笙说得没错,除夕的家宴,委实是件累人的事。
      天不亮就得进宫,先是文武群臣拜贺、随皇上祭祀祖宗,忙到午后才得闲。晚上还要参宴的官员,为了免去来回奔波之苦,惯例不出宫,宫里给安排了偏殿,以供官员们稍事休息。
      沈沧站了大半天,进屋拣了火盆边坐着,让酸痛的双腿暖和暖和。
      往年他一个人,并没觉得不耐烦,今年却不同了。早上青青送他出门,还问他晚上几时回来?
      以前他总是待到将近子夜,等宴散了方归。但今日宴席尚未开始,他的心思却已不在这里了。
      没坐多久,门帘一掀,范言踱了进来。
      “侯爷好会偷闲。”他笑呵呵在他身旁坐下。
      沈沧心知他是为何而来,道:“前段时间,我可是一直在为范兄所托之事奔忙,范兄倒好,竟来兴师问罪了。”
      范言被将了一军,也不尴尬,悠悠然道:“我是听到朝中有人议论,说侯爷对尤家似有宽纵,这样的重罪,竟只是抄家?我便好奇,侯爷可不像是心慈手软的人啊。”
      哪里是朝中有人议论,明摆着是范言心生不满了么。“范兄不是只要尤万两的人头么,又没说还要其他人的人头。”
      范言罕见一噎。
      沈沧拿火钳子拨弄着盆中的炭,忽然神秘地笑了笑,“范兄有所不知,尤家找过我。尤家有密室,藏了不少宝贝。”
      这是真的。尤家的确有个密室,却并非尤夫人透露,而是沈沧早前查出来的。
      范言暗哂,心道都说沈沧不贪,原来人家只是贪得更高明而已。面上露出原来如此的笑容,“我早告诉那些嚼舌头的人了,侯爷必有侯爷的道理。”
      沈沧推心置腹地劝道:“几个孤儿寡母,怕什么,还能成得了气候?何必非要赶尽杀绝呢?”
      范言心想,信已烧了,即便尤家那女人知道这件事,也没有证据,的确没什么可怕,看在密室的份上,算了吧。便从善如流地打听,密室里都有什么东西?打算怎么处置?
      沈沧豪爽道:“范兄和首辅想要什么,写个单子就是,不必客气。”
      天下没有白给的午餐,沈沧这样慷慨,自然是有所求的。范言懂得礼尚往来的道理,笑道:“侯爷若有用得着为兄之处,也千万不要客气呀。”
      沈沧直言不讳,“那我就借花献佛,也从范兄这里,买一个人头。”
      范言略略一想,“党豪儿?”
      沈沧淡淡道:“我离开武清之时,发过誓,党豪儿这个人头,我要定了。”
      这话倒也是真的。党豪儿恶贯满盈,早该伏诛,沈沧既见了,不能坐视不理。但这案子不属靖平司所辖,最简单的法子,是让范言出面。
      但听在范言耳中,就变成,沈沧是为了那个小妾。范言自己在女色上头是很看得开的,嫁过人的也无所谓,女人嘛,常换常新。不过看沈沧这意思,似乎是动真格了,动了真格的男人,谁能容忍自己的女人被别人绑进轿子里过。
      范言琢磨,难怪沈沧要对尤家网开一面,大约是在报复他之前也对党豪儿网开一面。若知沈沧心里梗着这根刺,还不如早把党豪儿献出去,虽说党豪儿挺孝敬,总还是及不上沈沧有用。
      范言笑了笑,“行吧。”

      交易达成,范言却也不急着走,等到宴会将开始,他才和沈沧一起出门,谈笑风生地进了乾清宫。
      其他官员见状,不免互相递了递眼色。看来京中流传的沈沧投靠范氏叔侄的传闻,是真的了。
      但无论心里怎么想,面上都是一派其乐融融,就连有恙在身的范蔻也陪着皇上略饮了几杯薄酒。
      酒过三巡,歌舞入宴,沈沧起身敬酒时,借机微微露出些吃力的意思。
      皇上关切道:“是腿疾犯了吗?别硬撑着了,早些回府歇息吧。”
      沈沧便顺水推舟地谢了恩,退下时向隋北楼示意了下。
      隋北楼摸了摸袖中的物件,跟着沈沧步出大殿。
      两人绕过丹陛顶上万寿无疆的大金灯,从仁德殿的耳房角上走下来。
      耳房是内茶房所在,今晚大宴,用不着内茶房伺候,但耳房里依然亮着灯。
      棂条窗上贴着如意平安的窗花,被烛光镶在窗外的宫墙上,像在望着谁。
      沈沧向四面看了看,此时内侍都在殿内外奉诏,侍卫守在日清门那边,无人注意这边的动静。他便用不大不小的音量道:“北楼,稍待片刻,容我吹吹风醒醒酒。”
      说罢,缓步前行,走出一段距离,袖着手站在宫墙旁。
      隋北楼仍站在宫墙夹角的阴影里,从朝服的大袖中掏出一个小包来。
      怕万一下雨打湿了,用油纸包了一层。又怕弄脏了,用锦缎又包了一层。
      小心打来开,原来是烦青青做的手套。素面的普通布料,很是家常。
      “知你不爱收礼,可是过年了,一年也只有这一回。”隋北楼对着棂条窗上的“如意平安”,喃喃自语。
      无人应答。
      他不是敏言的人,想了半晌,才又讷讷地补了一句,“这东西不贵重,不会引人生疑。不知你……喜不喜欢。”
      四下里静得出奇,唯有从殿内传出的乐声隐隐约约随风过耳。
      一曲奏罢,复起一曲。
      又近尾声,耳房的门依然没有为他打开。
      沈沧咳了一声,提示他,该走了。
      隋北楼黯然道:“我得走了。知你平安,我也便放心了。”
      他将手套重新包好,轻轻地放在窗沿上,“那……我走了。”
      走出几步,他又不舍地回头张望,耳房的门依旧紧闭着。刚才的话,仿佛从不曾有人听见。
      沈沧拍了拍他的肩,“回沈府吃年夜饭去。”

      这会都快二更天了,谁家的年夜饭也早该散席了。
      可青青还在等他。一见他回来,眸子里满是惊喜,“侯爷?不是说要到后半夜方回吗?”
      沈沧轻笑着走近,“说错了,后悔了一整天。”
      隋北楼若有所思地看了沈沧一眼。
      年夜饭重新开席。
      这才是正正经经的年夜饭。酒菜都是青青早已备下的,特意给沈沧留了完完整整的一桌。不大会工夫,各式菜肴流水般地端上来,青青还亲自下厨煮了饺子。
      下人们俱都得了赏,府里一片欢腾,给主子磕头贺岁。有个小子机灵,说祝侯爷夫人早生贵子,沈沧哈哈大笑,非但没纠正,还封了他一个大红封。
      结果府里下人们全来凑趣,满院子的“早生贵子”,把青青闹了个大红脸。
      沈沧这才忍住笑,让众人有家的回家,住府里的,就在后厨上再赏他们一桌酒席,大家欢天喜地地散了。
      沈沧笑着望向青青,“头一次知道府里也有这么热闹的时候。”

      下人们散了,剩他们四个。沈沧不拿隋北楼和铜鼓当外人,都叫一桌用饭。
      四碗雪白莹润的饺子,铜鼓端上桌,青青先端了一碗放在沈沧跟前。
      沈沧也没在意,搛起一个放在嘴里,嚼了几口,才觉出不对来,疑惑地望向青青。
      青青正满眼期待地看着他。
      铜鼓:“侯爷,怎么了?”
      沈沧垂下头,用手接在嘴边,吐出一块指甲盖大小的薄薄的竹牌来,上面凹刻着一个“福”字。
      青青赧然笑道:“就是图个吉利。”
      京里盛行这个风俗,可是沈府往年连年夜饭都没有,三个光棍谁有这份心思。
      沈沧道:“宫里也流行这个,上头刻赏的物件,有赏荷包宫花的,还有赏银子赏金元宝的,就看谁福气大,能拔得头筹。”
      铜鼓听说金元宝,眼神立刻亮了,问青青一共包了几个竹牌。
      “四个。”
      铜鼓问:“侯爷,我要也吃到了,能赏我金元宝吗?”
      沈沧看一眼青青,笑,“你要能吃到,赏你十个金元宝。”
      铜鼓来了精神,风卷残云把碗里的吃完了,没有。不信邪,又强撑着把锅里剩的半碗全吃了,依然没有。
      沈沧把一排四个小竹牌,“福禄寿喜”,慢悠悠摆在手边,“唉,看来,今日是我福气最大了。”
      铜鼓:“……”
      青青感觉自己非常对不起铜鼓。
      沈沧开怀大笑,“不打紧,元宝照样赏你。”
      铜鼓抹了抹嘴,笑了。
      他不稀罕那十个金元宝。这八年来,每年除夕,侯爷都过得不好。今年好了,终于能让侯爷畅快地笑了一回。

      沈沧高兴,和隋北楼推杯换盏。可是席还未散,隋北楼就先醉倒了。
      沈沧撤席,让铜鼓把隋北楼扶到西厢房睡一晚。
      青青帮着铺了床,待安置好他,关门回了正房,对沈沧道:“隋副都督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他平日虽然话少,却不像今日,只独自默默饮酒。
      沈沧正拿竹竿挑挂鞭,闻言叹了口气,道:“为情所困。”
      “他年年除夕都去见明璇,可明璇从不见他。”
      听沈沧那么一说,青青还以为隋北楼和这位名唤“明璇”的姑娘,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沈沧说不是,“当年明璇倾心北楼,连身家性命都可以不要。”
      他一边解开鞭炮的线头,一边娓娓道来:“北楼原是昌王手下的人,昌王起兵造反那年,北楼弃暗投明,给勤王军做内应。后来被昌王察觉,他不得不逃走。明璇真是个果敢有决断的女子,当夜便来了一出‘红拂夜奔’,一个人偷了匹跛脚的马,翻山越岭,冒着大雨,连夜赶到北楼藏身的破庙外。”
      “后来北楼对我说,那天他看到她站在庙门外,浑身都湿透了,几乎站都站不住。可是她眼睛里是有光的,她对北楼说:‘终于找到你了,带我走。’”
      青青听得心潮澎湃,竟然还有这样飒爽的女子。
      沈沧将线头系在竹竿头上,“可北楼没有答应。后来他骑马上路,明璇就在后面追。她骑术没有北楼好,马又是跛脚的,根本不可能追得上。但是北楼说,那天她一直追一直追,居然追了十几里地,最后还是追丢了。”
      “隋副都督为什么不肯答应呢?”
      “一来昌王在追杀他,北楼自身难保,无法带着明璇逃命。二来,那时昌王势如破竹,没人预料得到最后的战局。若真是不幸,被昌王篡夺了天下,他一定不会放过北楼,那样岂不是害了明璇。”
      沈沧唤铜鼓来点鞭炮,将竹竿递给他。“皇上登基后,北楼成了功臣,但明璇父兄因是昌王手下,被擒获斩首,明璇也被罚没入宫。北楼并不介怀,想与明璇言归于好,不过明璇不肯原谅他。北楼回京后,每年除夕便随我进宫,借机见她,明璇从来都不肯相见,但又会在窗上贴一个‘如意平安’的窗花,告知一切安好。”
      青青唏嘘,没想到两人之间竟是这样一番跌宕曲折的故事。
      “只能说,造化弄人吧。”沈沧叹息一声,“听北楼说,那窗花还是两人小时候,他教明璇剪的。”
      如意平安……青青在舌尖上咂摸着这几个字。这句平平常常的吉祥话,此刻念起,竟会让人觉得巾短情长,道不尽,心底事。
      院里,铜鼓点燃了丈许长的大挂鞭。
      青青正为隋北楼和明璇的往事唏嘘着,忽然被一双柔软温暖的手套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她下意识侧头,余光认出那是她给沈沧缝制的手套。沈沧站在他身后,身形高大,自己几乎像是被他拥入了斗篷里。
      在噼里啪啦的爆竹声里,沈沧低头,在青青的耳边含笑道:“给青青姑娘贺岁,如意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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