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矜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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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这一病就病了一个多月，身体才渐渐地好起来，这一个月来，苏绾仪待在房里晒晒太阳，享受一下岁月静好的感觉，再简单读了点书，打发时间。太太中间差人来看了几次，送了一些补品之外，还亲自来了两趟，问了好几次安，中间前世不是很相熟的二姐姐苏绾则也露了个脸。她是一个很好的主母，苏绾仪觉得，这位出身于王府的贵气女子，如今也是勉力支持。她是当家主母，自然是要处处周到，即使是对庶出的女儿，也不会太过苛刻。对于这对越矜华和苏绾则这对母女，苏绾仪其实还是有不少遗憾，二小姐苏绾则名动京城，是一位不可多得美人，听说脾性温柔，最好相处，上一世两人死前，苏绾仪还算一个畏首畏尾的透明人，与她们都没有什么接触，这一世如果有机会，必然要处一处。
苏绾仪病好了之后，按照规矩是要向太太晨昏定省。这天她到堂上来的路上，却撞到自己的二姐姐苏绾则在与侍女说私房话。“我瞧着周姨也有些不规矩了，这个月的开销竟然比娘亲还多得多。”苏绾则一向被管教的好，按理来说这话原不该她抱怨，可是太太毕竟是她的亲生母亲，看到亲娘受到这等屈辱，苏绾则可咽不下这口气。今天居然被苏绾仪撞见了她和自己的两个大丫头如月和秋雨抱怨。
“二小姐也生气，周小夫人她如今得老爷疼爱，开销多些也是正常，在礼数上老爷也没敢让她越过太太去。”如月为她打着扇子，如今正是夏天，瞧着苏绾则的小脸上都是细密的汗珠。苏绾则愤愤不平地哼了一声，然后说道：“那也不像话，我看外头府里也没有这个规矩的……”她这话说到一半堪堪打住，雪白的小脸一时间涨红了起来，因为她看见了朱珠还有青璃陪着苏绾仪过来。她这话也不知道苏绾仪听见了没有……
“二小姐这话还真敢说，也不怕被人听见！”青璃的性子不像朱珠那么爽利，她是一个相当谨慎小心的姑娘，还非常倔强。对于二小姐“离经叛道”的行为，自然有些看不过去。苏绾仪示意了她与朱珠不要再多言，而是款步走了上去。
苏绾仪在看到她的时候，就已经挂上了一副柔顺温婉的笑容，看到苏绾则，她就甜甜地说道：“二姐姐好。”“原来是五妹妹啊……你也要去母亲那里请安吗？一道去吧。”苏绾则对这个妹妹一贯没有什么印象，这个比她小四岁的五妹妹就像一个透明人，只是跟着她们一起读书写字弹琴，却从未展现过什么特别的天赋来，也不跟人打交道，所以她们之间也没有什么交情，也没什么愁怨，直到苏绾仪出嫁都是如此。因为在苏绾仪出嫁前，十七岁的苏绾则就嫁给了新科榜眼，第二年长宁侯府的太太就没了，她与周小夫人还争了好久，而苏绾则嫁到探花家里四年，又因为难产去世了，如今想想也是分外唏嘘。
对于苏绾则对邀请，苏绾仪也答应了下来，她这回重生，也想与苏绾则还有太太好好打打交道，家就那么点人，她偏偏就只立了仇人，有些人话都没说上几句，就一一没了，也实在是遗憾。“五妹妹，前几日你病了，也不知道好了没有？”苏绾则与她一道，还有些不太习惯，在她的印象里这个五妹虽然透明，但也不是一个好相与的，成日里冷冰冰的不说话，即使她是个嫡出小姐，也不敢把她怎么样。当然了，苏绾则的性子随母亲，一样的温婉柔和，也干不出欺负苏绾仪的事情来。
“二姐姐，我都可以来给太太请安了，自然是已经好了。”苏绾仪笑着答道，希望她谦和有礼的表现不会让苏绾则反感。这位二姐姐认真地打量了苏绾仪，只见五妹妹身量单薄，双颊也没什么血色，看样子还是病怏怏的。“我瞧着你气色还是不好，这样吧，我把前几天对面江婶婶给我的人参送给你，然后跟母亲说让小厨房给你炖点补的。”苏绾则接下来的话让一向被冷心冷意待惯了的苏绾仪镇住了，她从这个二姐姐的眼里看不到怜悯与同情，在父母荫蔽下的二姐姐眼睛特别干净剔透，她的目光非常认真，大约只是觉得自己做了一件该做的事情。
苏绾仪推辞道：“不用那么麻烦二姐姐，母亲前几天已经给了我不少补品，我房里还有好多剩下的，你也知道江婶婶一直不喜欢我，让她知道我吃了她送你的人参，伤了江婶婶和二姐姐的情分就不好了。”“哦，那也好，如果你有什么事情就打发丫头来跟娘亲说，府里上下那么大，难免有时候有照顾不到的地方。”苏绾则没有想过自己的妹妹跟自己过的是天差地别的生活，她天真烂漫的样子让苏绾仪心中一阵好笑，苏绾仪既是羡慕姐姐的无忧无虑，又为她的单纯不谙疾苦忧心，这样的女孩子真的不会被深宅大院里的妇人们吃掉吗？
她们一路说着话，一路到了长宁侯夫人越矜华的居住的正房——芜洲苑。越矜华所居的地方一共是五间正房，东西各设有厢房，因是侯府，所以修建的分外敞阔，但是布置装饰却并不轩昂壮丽，而是陈设素雅，苏绾仪贯经富贵，才知道芜洲苑中的布置大有玄机，看似并不昂贵，但是一件件摆设都是千金之数，尽显此处清贵。越矜华的这份格局，是周明乔如何都比不了的。
正房匾额上是篆书写就的芜洲苑三个大字，字体清秀，是越矜华自己的手笔，两旁的对联则是出自已故的辅国公夫人的手笔。正堂之内摆着一张黄松木雕螭桌案，又挂着一幅山水图，两旁摆着黄松木嵌青石靠背玫瑰椅，左右各设有六张扶椅，椅上皆以梅兰竹菊怼作为浮雕刻饰。两两扶椅之间设有小几，几上摆着新鲜花草，左右是两座大紫檀博古架，上面摆着各色古董瓷器，西洋钟表。苏绾仪与二姐都噤了声，转了个身进了边上的耳房之中，越矜华正端端正正坐在那里的榻上，这是一座整块大紫檀的坐榻，左右摆着两座高脚的檀木几左边的檀木几是一座掐丝鎏金梅花铜炉，又有香盒银铒，另一只供着一座白玉盆上的红珊瑚。
在越矜华面前她们都不敢大声说话，否则就是失了礼数。丫头带着她们进了房间，只见越矜华懒洋洋地坐在一张三尺阔的贵妃榻上吃茶，她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妇人，但是保养得宜，看上去不过三十出头。越矜华生的貌美，因为出生于王府，所以她整个人都有一种高门贵女的贵气，不过由于长久操劳府中的事务，她这几年的身子都有些不好，时常吃着些药将养，所以看起来还有几分病弱之气，但多年的生活已经磨去了她眉目间的青涩，只留下岁月赋予的安静与沉稳。在平日之中主事的时候，越矜华都会整妆，多用胭脂等来掩盖自己憔悴的面色。
在她的二姐姐身上，似乎可以看到越矜华年轻时候的影子，而苏绾则更美，苏绾则像是一朵盛开在曲水清潭边的水仙，清雅柔婉，纯洁又高贵。苏绾则最喜欢的颜色是淡淡的鹅黄色，一件丝线织就的鹅黄色薄纱外衣在身，这样温暖的颜色穿在她的身上显得她纤细的身段有如水一般温柔。苏绾仪与她的美是不一样的，虽然是庶女，但是苏绾仪的美却是明艳无双，她盛开在朝阳之下，仿佛是一枝娇嫩鲜妍的桃花。
从前见到越矜华的时候，苏绾仪只觉得她高傲疏远，但是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之后，她才发现越矜华的身上有一股绝望的愁怨。越矜华见她们俩姊妹一起来了，虽有些惊讶，但千言万语都化为一句：“绾则、绾仪，来了就先坐下吧，再过一盏茶的功夫才可以摆饭我们娘们儿几个就先说说话。”
待得她们两人坐下之后，越矜华方打起些精神，向苏绾仪问道：“绾仪昨夜睡得可还好？药吃了吗？今日又好些了吗？”她尽着一个主母所有的本分，苏绾仪一边看着她温柔和气的脸一边回道：“回母亲的话，昨晚睡得挺好的，今日精神也大好了，但凡是药更是一碗不敢落下的喝，劳太太费心了。”
“那就好，打今日起就我们三个用饭，昨日老爷跟我说，小夫人那边设了小厨房，让小夫人带着绾然自己用饭。”越矜华不咸不淡地说道，她似乎对这件事也没有多在意，好像要打算纵容着自己丈夫对妾室的宠爱。她问完了刚刚病愈的苏绾仪，就转过去跟苏绾则说些体几话。这头苏绾仪就陷入了自己的沉思之中，苏卫是第四代的长宁侯，如今四十五岁，传到第四代的时候，早些年他还是一位风度翩翩的佳公子，才娶到了越矜华这样的人物，但是随着时间推移，他对越矜华的爱情早已被磨灭了，更多地移到了年轻貌美娇俏的周明乔身上。苏绾仪如今方知，苏家上下，没有了越矜华的管教，都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
越矜华教养出苏绾则这样的大家闺秀，教养出了两位英姿勃发的少年将军，也教导出她这位牝鸡司晨的一代妖后。苏绾仪觉得，自己之所以有后面的事情，与她是离不开的。虽然京城里官家小姐不识字的大有人在，是越矜华给她和绾则她们请来的女先生教书，让苏绾仪第一次知道原来书中有如此乾坤，从此苏绾仪在读诗词经史的路上不肯停下来，这对后来苏绾仪掌控朝局有着相当的助益。
正思索间，就有仆妇们进来摆饭，青璃和朱珠搀了苏绾仪起来，跟着越矜华她们绕过八面的乌檀木嵌明珠琉璃屏风，走到边上的耳房之中，那里就是越矜华与她们一贯用饭的地方。苏绾仪因着病了好几日，这几日胃口比较好，就多吃了一些。看不到周小夫人和她的妹妹苏绾柔，她也畅快多了。用毕了午膳之后，只听见越矜华温柔轻雅的嗓音：“这几日日头很大，你们俩来的路上要小心些，不要中了暑气。不过有一件事情我想问你们一问，我想在府里裁一些开支，你们觉得从哪里来做的比较好？”
这种事情她一般是不会拿出来问的，只是如今苏绾则也十五岁了，她也希望能够培养起自己的这个女儿。苏绾仪自然知道越矜华的打算，所以在这个时候她什么话都不能说，而是要把这个问题抛给苏绾则。苏绾则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直到苏绾仪小小地拉了拉她的衣袖。“娘亲，这个事情，不应该是我来做主的吧？”苏绾则想起了今天她议论周小夫人的事情来，都有些担惊受怕。
“你以后也是要当家的，有什么想法可以说说看。”越矜华似乎坚持要听她的想法，只见苏绾则思忖片刻，方才答道：“府上各项开支大多是底下人报了帐上来在账房里支银子，难免有些人在数目上动些手脚，我想着这市价非得要人留心，以核准各项开支，以免底下人从中得了利益。”“我听说宫外一个鸡蛋卖三文钱，宫里的账目上写着五十文，这平白多了四十七文钱，可想这一颗鸡蛋都不知道经了多少人的手。”苏绾仪特别适时地补充了一句，“不过太太，我多说一句，这件事情还是要合适的人去查办，如果不是亲信，一般人办不了这个事情。”
她一向话少，这番话引得越矜华也多看了这个庶女几眼。只见苏绾仪依旧低着头看着自己腰间的宫绦，仿佛自己刚刚从来没有参与过一切的讨论。越矜华忽然一笑道：“绾仪如今也十一岁了，是个大姑娘了，以往你老是闷闷地不说话，如今说起几句也有情有理。府上人手众多，关系复杂，这件事情要做起来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越矜华说到此处也就没有了下文，也不知道她刚刚把苏绾则和苏绾仪的话听进去了没有。“罢了，你们两个今天先回去吧，路上小心些。雁儿，把我收着的那两把翠玉柄扇子拿过来，给两个姑娘。”她摆了摆手，示意她们俩姊妹先行离开。
待她们几个离开芜洲苑远了，苏绾则方疑惑地说道：“也不知道今天母亲是怎么了，她以前从来不拿管家的事情问我。”她摇着手中团扇，扇着微风。苏绾仪看了二姐一眼，笑道：“二姐姐如今是及笄之年，再有一两年就要出嫁了，以后做了人家主母，少不得要在这些事情上操心。”
说到婚姻嫁娶的事情，苏绾则脸上一红，她别开头去：“绾仪，你别取笑我，这……还早着呢。不过我以前都没有想到，你在治家上，还得有自己的想法。”
“二姐取笑了，我也是在书上读到的，不过是照搬前人之言而已。”苏绾仪谦虚地说道，说起来她在当皇后的时候，对每一项开支的把控都要求是分外的精细。“说到这个，像我们侯府这样的人家，最难节俭，对外要有脸面，对内又要事事仔细省俭不能铺张，真的分外难做。”
苏绾则道：“这也是呢，我以前陪了母亲议过事，我们府上的进项有主要是两个，一是府里的田产、庄子，二是底下人的孝敬，但是上下开销也大，也不知母亲如何费心年年都省下一笔银子来。”她也知道官场厉害，说起来底下人的时候，苏绾则也不敢大声，这笔银子毕竟来路不正。
“自然要费心，咱们侯府嫁出去的女儿，娶回来的媳妇，都要花钱，尤其是嫁女儿的时候，自然要特别风光。”苏绾仪特别强调了一下女儿两个字，表面上是说府里的姑娘们，但是苏绾则也知道就是妹妹在编排自己，一把扇子扬起来作势就要打下去。“好你一个五丫头，真的是伶牙俐齿起来了，回头等你嫁出去的时候，我非得来羞你。”苏绾则是一个很好亲近的姑娘，她在府里也没有亲近的姊妹玩伴，以前五妹冷傲，她又不愿意跟苏绾柔交往，如今跟五妹接近了些，苏绾则是非常欢喜的。
“好姐姐，你别这样，是我的错。你就原谅我吧！”
姐妹俩一路玩笑，直到要岔开路走了才分开。朱珠早已经被自家小姐与苏绾则的融洽给震惊到了，待到苏绾则与她的丫头们走远了，才说道：“小姐，你这是怎么了？以往你都不跟二小姐她们亲近，今天说的话都要比之前十几年加起来说的还多。”
苏绾仪笑了笑，转过头去问青璃：“青璃，你说二小姐为人如何？”
青璃敛眉忖度了一会，说道：“回小姐的话，从今日来看，二小姐不拿架子，温和可近，倒是不错的，只是这知人知面不知心，小姐还是小心些为好。”她不知道眼前的苏绾仪已经是那个浸淫后宫、朝廷多年的女子，苏绾仪虽有意与她交好，但是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全身心地去信任苏绾则。
“我自有分寸，我们会知道她到底值不值得交往的。”苏绾仪的声音清冷如雪，好似泠泠的碎冰。说着，她就带着朱珠和青璃折身回到曲径通幽。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矜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