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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十一 一种爱鱼心各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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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树皆秋色,山山唯落晖。牧人驱犊返,猎马带禽归。金陵实有许多名胜古迹值得留恋玩味,可是江宛陵难免有归心似箭的焦灼。夜,似浓墨一般的黏稠,他与带信而归的小松在金陵城外见面了。
山林尽染霜色,寒气愈重了。
“大人,这是老公公的亲笔书函,请大人过目。”小松说着便恭敬的朝他递来信笺。
江宛陵接过信函,有一瞬的迟疑,他一边拆开信封一边说道,“还有其他的消息吗?”
“老公公传话给奴才,让奴才告诉大人,罗大人的事情……请大人善自斟酌,不能,不能再深陷其中。”说罢,他自怀中将江宛陵当初发出去的信全数摸了出来。
江宛陵神情一僵,何谓“善自斟酌”,已经将自己写往内阁的信都给拦了下来,还需要他斟酌个什么?
小松跟随江宛陵有三年的时光,他对江宛陵有一些了解,知道他心内此刻必定是郁结不堪。
“还有……”小松低声道,“老公公说大人看完信以后便知道该怎么处理。”说罢,他立刻招手让侍从递过一盏灯,由他亲自举着灯替江宛陵照亮信笺。
见江宛陵并不急着拆信,小松心中又想到恐怕是大人还有些其他的心思吧。他暗自琢磨了一会儿才开口道,“大人……还有一个时辰就天亮了。”
小松的提醒使得江宛陵意识到他不该在此时蹉跎犹豫。他展开信函,两手压着信纸的两端,逐行逐行往下看着……站在一旁的小松只听到风吹着信纸发出的沙沙声响。
他们几人昼夜行进,不过五日的时间便从京城赶到了金陵,虽然疲乏也不敢懈怠。
“小松,辛苦你们了。”江宛陵道,“去休息会儿吧,事务尚多,提起精神。”
“是,大人。我们都还撑得。”小松既恭敬又信心十足的说道。
江宛陵一笑,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小松得到江宛陵的鼓励,心头更是涌起一股热望,他抬头看向站在面前的江宛陵,似在等待他进一步的安排,可是大人并没有再说什么,他面上平静,对自己说道,“去吧。”
夜风如浪,鼓噪着他的袖服,江宛陵两手自然而然的交叠在了身后。夜色之中,他眸光慢慢向远处投去,那远处只有望不尽的山林,这些山林挡住了他的视线挡住了他的脚步。
秋风太浓,穿过他的袍脚,吹开他身上墨色的披风。一杯苦酒,正需要他自己饮下。朝阳初升,升过了树尖,秋日暖阳耀在了他身上。他终于不再一动不动的站着了,或许是想得清楚了,他转过身对小松说道,“小松,你怀中难道没有其他的信笺了吗?”
小松震惊之下立刻单膝跪倒在江宛陵面前,“大人,我……”
“小松,你有什么难言之隐呢?”江宛陵话意温和,可态势上却是真正的逼问,“你晓得你现在踏进了一个怎样的局面吗?”
这句话似在问小松,倒是又像在自问。
“还有——兵部尚书胡大人的信。”小松咬了咬牙终于把实情说了出来。
兵部尚书胡潸是江宛陵的座主,也更是他的老师。江宛陵叹道,“你又何必瞒着我呢?”
“大人,小人不是有意隐瞒,是胡大人……特意交代过,所以,所以才没有拿出来。”小松苦苦的说着,他这次回京,行踪隐秘,可是胡潸却能够找到自己,并且让自己给江宛陵传信。
虽说御马监与兵部同气连枝,可是……到底有内廷与外朝之别。
“京中一切都好吗?”江宛陵问道,也许这句话的关心是另有所指。可小松不敢僭越,只是斟酌着说道,“朝局的事情,小人实在不知,不敢妄下结论。不过胡大人同我提到,让大人莫要忘记了离京时的嘱咐。还说大人要记得何为重何为轻。”
江宛陵心内长叹,胡潸对他的嘱咐是一项绝密的旨意,是谁也不能透露的秘辛。找到龙骨圣刀,找到懿文太子的后人。十八年前,随着懿文太子自焚而死……他的后人几乎全部命丧火海,可是偏偏有漏网之鱼。
这就成了当今天子的心病。
心病还需心药医。
到此,江宛陵不得不展开老师写给自己的信。信中简单叙述了朝局,并且也提到了江宛陵的鲁莽……鲁莽的直抒胸臆给内阁。接着又问他,到底是保护罗皓重要还是进行江南之事更为重要。这是没有选择的选择题。
失去罗皓经营的胶莱新河现在成了一条随时都能索取人命的忘川河。从长远计,江南的盐船漕船走胶莱新河是最好不过的水路……难道这个道理朝堂上的掌印堂官们会不知道吗?他们比自己更知道吧。
到了这种无能为力的时候,寻常人都要心灰意冷,可是江宛陵呢?他心中有一股热中。这‘热中’驱使着他慢慢饮下了苦酒。以苦的滋味来酬甜的辛辣。
“小松,你且留在城外接应。”他说道,小松却是一时反应不过来,接应?!难道还有人要来金陵吗?
随从立刻为江宛陵牵来了马。
江宛陵翻身上马,他知道此时再拖下去亦是毫无意义。霜风如刃,割着他的面颊,他不自觉的攥紧了缰绳……他与罗皓是同科的进士,他们的座主都是胡潸,可是到了今日,老师绝不允许他陷入这场争斗。而是要他冷眼旁观!
他又加催了一鞭,马蹄子踏在干燥的尘土上,扬起滚滚的烟尘。金陵城近在眼前,繁华声入耳,吹走了寒冷。张长寿在府衙内等着江宛陵……这一段时间他在盐帮取得了一定的成果,这个成果可以好好的向江大人汇报一番。
江宛陵回衙后,立刻写了一封手令。
他要分两步走。
第一步,盐运北上,这是要速办之事,他已无时间再等。金陵各地的盐场接到了盐运衙门的手令后立刻开始备盐。漕运总督也接到了钦差的手令……漕船征集迅猛,江面上已开始戒严,民船一律不得通过。
面对突入起来的封锁,盐帮众人一时都愣了。素还真接到这个消息,不禁疑惑到底张长寿回去后与江宛陵禀报了什么呢?致使他弄出如此大的动静。更何况现在亦非漕运的好时机啊。难道他不怕弹劾吗?
“各有司衙门没有得到什么消息吗?”素还真询问道。
一个堂主答道,“大小姐,事出突然。况且盐铁均为专营专管,地方上是无权插手的。而且这次是钦差的手令。各衙门不敢怠慢,所以令行禁止。”
“可是他打乱了咱们的计划。”素还真细细思量道,“这合作恐怕是要无疾而终了。”
“名为合作,实为摸底。”又一位堂主叹道,“只是不知道这钦差接下来要做什么?”
素还真想着江宛陵的动作突然而至,必定是情况起了大大的变化,他要在自己可控的时间里去完成盐运的事情,所以他改变了徐徐图之的策略,转变为积极进取的方针。
他会怎么对盐帮呢?正当素还真思虑不定时,忽然听得一阵喧哗。官兵们直接进了大厅……
“你们?”有堂主惊诧的叫道。
“众位莫慌。”领头的人也不是外人,而是臬司衙门的衙役,他们其实和盐帮众人都很相熟了。
可是这次他们出发时,师爷特地传了大老爷的口谕,一定要按照钦差的手令办事。
素还真看他们望着自己,顿时心神一明,刘襄怕是已将自己作为投名状……卖给了江宛陵。江宛陵真是好手段,盐场里那么多兵丁,他一个都不用,偏偏要用臬司衙门的人。
“大小姐,我们是奉命行事,请您莫要见怪。”话说得很客气,但是意思很坚决。
“不知道我犯了哪条罪?劳动得诸位兄弟亲自来请我。”素还真神情淡然,慢慢站起身,平静的说道,“又将请我到哪里去呢?”
“哈哈……大小姐此话问得咱们惶恐。只是刘大人请大小姐入府一叙罢了。又怕路上有人不长眼骚扰了大小姐,所以特别派我们几个兄弟来保护大小姐。”
他们还特别的为素还真准备了舒适的软轿,这看来真不是什么囚犯的待遇,反倒确实是做客的道理。只是素还真心里知道,现在的客气都是为着让自己识时务。假若自己不识时务,那么客气就会变为不客气。
臬司衙门的后宅是极为精美的湖光山色,因为刘襄在金陵为官多年,深谙江南园林别具一格幽美的门道,所以他自己的府邸自然是一山一水,山山水水往还回复,景致错落,亭阁楼台,精妙绝伦。只是今时不同往日,素还真无心赏玩。
她在等一个人……
“大人做事总是出人意表。”素还真见到了江宛陵,他今日并非身着便装,而是一袭绛色的官服,更衬得他面色似玉。可是他的神情少了几分和悦,却多了几分秋日的肃然。
江宛陵只道,“冒昧请素小姐在此相见,实为有事与素小姐参详。”
“小女子一介草民,不敢当大人参详二字。”素还真的态度已经昭示了她的怨怒。可江宛陵不以为意,“我想找素小姐借几个人。”
“什么人?”
“善识航路之人。”
“江大人恐怕是误会了……”
“我知道你们有大批的白银会通过海路运往百夷。”他看向素还真说道,“往日都是南下,今次却是要北上。请素小姐推荐几名人选出来。”
“江大人病急乱投医,将重责大任托付在升斗小民的身上……”
素还真对于他这种冒险的行为很不解,因为不解,所以误解。
江宛陵则道,“素小姐请说吧。”
素还真只是冷笑,他丝毫不在意自己的态度,那么自己又何必良言相劝,可是她心中的不满也一定要让这个人晓得,于是她冷声道,“大人只是找我借人吗?”
“素小姐很聪明。我请你来此,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
“是——龙骨圣刀。”素还真还纳闷江宛陵先前仿佛是遗忘了此事一般,几乎不曾提过……现在他终于又提起了。她看着他说道,“你这是在告诉我,倘若龙骨圣刀一日没有下落,我便就要关在这里一日,是吗?”
“是。希望素小姐不要在此时与我为难。”江宛陵说道。
“我不知道龙骨圣刀在哪里。”素还真说罢,再次将眸光投向他。
江宛陵看了她一眼,“你不会一直都不知道龙骨圣刀在哪里。”他说话的语气很淡,似乎也真的不关心素还真能否交得出龙骨圣刀。
“说回方才的话题。请素小姐推荐几名人选协助盐船能顺利到达天津。素小姐选择与官府合作,百利无一害。”江宛陵开口道。
“百利无一害?大人,你也知道擅泳者必溺于水。何况茫茫大海,危机深藏……”素还真口吻冷漠的说道,“大人是要拿盐帮的人命来填自己的锦绣前程,何必说得冠冕堂皇。”
“我也会在漕船上。”江宛陵说道。
此话一出,素还真不由望了他一眼,她立刻不无讽刺的说道,“大人真是懂得富贵险中求的真意。”
这种无意义的争论快要耗尽江宛陵此刻的耐心了,他长眉一蹙,对她说道,“素小姐,你我的立场并非对立。”
“陈情这个叛徒!”素还真冷冷说道,江宛陵对盐帮内中的事务知晓得这般清楚不可能是通过张长寿在盐帮内中短短十数日的接触。那只有一个可能,就是陈情已经沦为了江宛陵的犬马。
“素小姐,你仍然坚持你的想法?”江宛陵问道。
素还真眼波流动,她侧过脸,不再说话,这已经是明明白白的拒绝合作的态度。江宛陵沉默了片刻,他也不再与她说话,而是转身极快的走出了房间。素还真忽然下意识的起身朝门口走去……江宛陵的背影已经是渐行渐远。
盐帮众人等到落日时分,等来了两个人,一个是副帮主陈情一个是盐运使贰佐官张长寿。
形势丕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