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佩》喜别不相逢

11、第十一章 师承

　　无名溪畔，十里亭。
　　无名石碑安静矗立在十里亭不远处的林中，已经蒙了一层灰尘，碑前的酒杯里落了一片树叶，随着风起在杯中打着旋儿。
　　肖南烛走到碑前，拿出一块帕子，将那石碑仔细擦了，又取出一壶乡梦，重新斟入酒杯，端端正正地放在碑前。
　　随后，他缓缓跪下，静默地望着石碑，良久无言。
　　这是他母亲顾氏的墓碑。
　　“谁！”肖南烛身随声动，暗标已经出手，只听“当”的一声，被人打落。一个人影从树后走出，是叶知秋。
　　肖南烛下意识先看了一眼那无名碑，回过神道：“是你。”
　　他不知道方才的情形，叶知秋看了多少。
　　“我刚到，你机警得很。”叶知秋仿佛知道肖南烛别扭些什么，不待他开口便先说了，“你——”
　　肖南烛：“你来这做什么？”
　　“宫里值夜结束，出来走走。”
　　两人静立半晌，相视无话，却也并不觉得尴尬。肖南烛伸手将腰间酒壶摘下，晃了晃道：“我身上酒不多，叶兄可愿共饮几杯？”

　　温酒入喉，几分凛冽几分暖意。
　　风吹云散，便露了几分月色，倾泻在叶知秋身上，落了一身如水光晕。
　　肖南烛不知在思索什么，目光落在叶知秋身上，正巧撞见叶知秋的目光，夜幕之下，那人有些浅色的眸子似乎犹如星辰般闪着光亮。
　　“此处……是我母亲的碑。”不知怎的，肖南烛开了口，也没打算让叶知秋回应，自顾地说下去，“她生前漂泊流离，我以前一直说，等我长大一定要给她富足生活。”肖南烛低头笑起来，眉梢眼角尽是苦涩，仰头吞了口酒，“她是为了救我死的，我眼睁睁看着她闭眼，林姑娘救不了她，我师父也束手无策。”
　　叶知秋知道他只是想要个人倾诉心中郁结，安安静静第听着，心中却想到自己的母亲，她离开那年，叶知秋才三岁。
　　蓬头稚子，尚不知何为生离死别，只是看着母亲躺在床上，那些大人拦在他面前，他仍通过人群的缝隙看到了母亲临死前的面目狰狞。
　　他跪在她身边，脑子一片空白。仿佛那狰狞的面孔也带走了他最后的生气。
　　她本不该如此，她本不必如此。
　　肖南烛呢？
　　他又是抱持着怎样的信念，才活了这么多年。
　　他的父亲呢？
　　叶知秋只觉得，倘若不是压在心头的仇恨，他现在应当已经流落江湖，说不定早已命丧乡匪的刀尖上了。
　　“说起来，你知道善藏。”
　　叶知秋身子一僵，偏了偏头，避开了肖南烛的目光：“善刀而藏之，故此刀名为善藏。师父此生打造两件兵刃，一件是白虹软剑，一件便是单刀善藏。那日我见过你的刀，我便知道……”
　　肖南烛轻笑了一声：“便知道，我是梁三七的弟子，是你的师兄么？”
　　叶知秋眨了眨眼，良久：“我父母故去后，就被温……义父收养在府中，就住在那日我救你的地方。”他看肖南烛皱了皱眉，浅浅笑了笑，“五岁那年，我趁他们不注意翻墙溜出去玩，不小心摔伤了腿，正巧让师父瞧见。我那时……年纪小，心里藏不住事，师父对我好，我便当着他的面，哭得一塌糊涂。”
　　叶知秋想起当年情景，不由得笑话自己当年少不更事，“师父想必当时心软，就收了我当徒弟，他还跟我说，我还有两个师兄……应该就是你和肖战平。”
　　“嗯，师父也曾对我提过你，我还曾见过你。”肖南烛挑了挑眉，“不过那时我只是远远见过你一眼，现在你长大了，我便认不出了。”
　　那时肖南烛也还小，八九岁年纪，梁三七神神秘秘地跟他说让他去见见自己的“小师弟”，肖南烛便远远地跟着，看到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跟着自己师父一板一眼地练着剑，有些想要上前，又觉得那小娃娃虽然好看，却有些冷漠，不由得止住了脚步，深深地看了好久，才转头跑回去。
　　他当然没有再说自己小时忍不住想要认识叶知秋的事情，就好像如今……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一定要求叶知秋办事呢……
　　林沉明明也可以做到，甚至可以做得更好。
　　他忽然抬眼，笑眯眯地道：“好师弟，叫声师兄听听。”
　　叶知秋呆了一下，抿了抿唇，怎么都觉得，这一声“师兄”好像是被他占了便宜一样。
　　犹豫半晌，还是迟疑着开了口：“师……师兄。”
　　“哈哈哈哈……”肖南烛心满意足，伸手搭上叶知秋的肩膀，朗声道：“好师弟，今日这一声，咱们算是认了亲了。今后，江湖庙堂，师兄必定护你周全。”

　　直到后来很久，肖南烛都没想通，为何在当时自己会说那样的话。
　　江湖庙堂，护他周全。
　　可能是他开口的那一瞬，当年那个好看又倔强的小娃娃和眼前风姿卓卓的少年影像忽然重叠。
　　偌大江湖，原本也没剩下几位故人。
　　能抓住一个，就护着一个罢。
　　就好像护住了自己的过往，守住原本已经支离破碎的往事，他像是一根救命稻草，仿佛这人还在，一切都还在。

　　而叶知秋心头，也蓦地涌起一股暖意。
　　只是他自来性情内向，不似肖南烛一般放浪形骸，便也不动声色，然而月光之下，目光灼灼，浅色的眸子泛着星辉，犹胜月色。

　　两人在野外恍恍惚惚睡了几个时辰，天光泛亮，叶知秋起身要回宫中值守。
　　肖南烛与他一起回到城内，临近宫城，肖南烛忽然问道：“你这个差事，打算做多久？”
　　叶知秋回过头，看着肖南烛，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宫中侍卫，原本年满二十五便会轮值，怎么？”
　　肖南烛略一踟蹰：“你此刻虽是离他近些，宫内眼线繁复，切不可妄动。”
　　叶知秋心头一震。
　　肖南烛口中的“他”是指谁，两人再清楚不过。
　　叶知秋抿了抿有些干裂的唇，不置可否，转身往宫城内走去。
　　他今年一十七岁，身量已经长成，素衣长衫，挺拔修长，却在那朱漆拱门前，在肖南烛眼中，显得形销骨立，尤为单薄。
　　那宫道幽长，一路有宫灯明灭闪烁，侍卫犹如泥塑一般，没有表情，也没有声音。
　　高墙之内，像是一只吞人的巨兽，在天将明未明之际，张开巨口，吞噬着一个个前赴后继的魂灵。
　　叶知秋缓步走过宫道，一路到了中正殿，却见白羽正在宫墙上守着，快步走了上前：“白大哥，你来了。”
　　白羽面色依旧不好，见他来了，脸色沉了沉，轻声道：“嗯，回来了。”
　　“你的事……”
　　“了结了。”白羽目光并未看向他，而是望着裕亲王府的方向，他忽然道，“阿秋，裕亲王遇袭一案，你怎么看？”
　　叶知秋一时语塞，不知他这句问话是否意有所指，思忖着道：“方大人原本对此案愁眉莫展，忽然峰回路转快速结案，其中若有其他也未可知。”
　　“此事不止是大理寺，我怀疑……还与肖右丞有关。”白羽见叶知秋神色诧异，解释道，“你知道我兄长白远在裕亲王府做暗卫，那日遇袭，他也是暗卫之一。他挑落一名刺客的面纱，看清了他的模样。”
　　叶知秋心头一跳，却又想起肖南烛曾说过，他并未暴露面貌，心又落了回去。
　　“可是那日行刑时，兄长看过所有案犯，并无那人。”白羽顿了顿，叹了口气，“我兄长……也命丧此事，杀他的人，是肖右丞的人。”

作者有话说

　　认亲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