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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第 46 章(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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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一)
入夏之后天气越发的炎热了是,外头的太阳大的跟要晒化人似的,农人在田间侍弄着庄稼,汗水一层一层出着,又被太阳烤干,沁出些白色的盐花,偶尔直起腰用挂在脖子上的布巾抹了把汗,喝上一口已经被暑气蒸热了清水,已经是难得享受,片刻之后又是一轮劳作。
可是在阳泉县县衙之中,却是另外一幅景象,薄纱轻拂,缠丝鎏金香炉里袅袅香烟弥漫室内,屋角摆着一口五彩纹画打大缸,里头满满垒着冰块,再看榻上躺着一人穿着细葛布的衣衫靠着一只竹枕吃着一个美貌僮儿喂来的鲜果,另有两个少年持着羽扇一下一下地给他扇着风,惬意非常,哪里还有什么蒸腾暑气。
高彦进来之时看见的便是这幅景象,他捕捉痕迹皱了皱眉,勉强隐去眼中嫌恶,恭敬上前行礼:“拜见县尊。”
榻上男子这才懒洋洋掀开一条眼缝,敷衍地应了一声,倒是也没再躺着,由一个僮儿扶着慢慢吞吞地坐了起来,衣襟大开露出那堆叠起的层层肥肉,实在找不到什么衣衫半露的美感,反倒让人作呕。
“高县尉又有何事要说?如今天气暑热,高县尉也好好歇息吧。”郭莱打了个哈欠,饮完盏中加了果汁、牛乳的冰饮,畅快地吐出口气,看高彦越发不顺眼起来。
高彦却似无所觉,有些板正生硬地说:“县尊,如今县外有不少流民聚集,属下觉得应当救助一二,不然流民只怕会成为流寇……”
只是他还没说话,就被郭莱打断:“县中哪里有什么钱粮救济什么流民,那群低贱之人就由他们自生自灭好了,若是成了流寇你就去解决,不然县中养你们做甚!”说罢不耐烦的挥挥手跟敢苍蝇的一样让高彦退下。
高彦还要再说,一旁却已经上前了两个孔武有力的护院硬是把他“送”出了室外。
高彦被他们推的一个趔趄好险没有摔在地上,心中更是不满,这些年天枢灾害不断,弄得百姓流离失所,原本就不愿肥沃的土地更是变得越发贫瘠,水灾之后又是旱灾,好些庄稼都渴死在了地里,百姓无法生计,只得拖家带口逃荒而来。阳泉县临着云山,又有入金河的支流响水流过,故而才能勉强种植庄稼。
可是百姓也没有因为这个好过一些,这个郭县令是一个小世族的旁支,花费了不少钱粮才当上这个县令,来了之后就跟永远喂不饱的狼一般,拼了命的压榨这一县的百姓,苛捐杂税不断,今年更甚强征苦役不修筑那多年不修已经斑驳的城墙,反而让人给他挖了冰窖,还命人去响水里凿冰填充,以作夏日里消暑之用,只为了这个死了不知多少青壮!
高彦深深看了一眼这用民脂民膏堆砌起来的华美屋室,暗自紧了紧拳头。
先生说的不错,这些身在高位的世族子弟又如何会明白百姓疾苦,他们不死又如何迎来这清明世事!
将早已写好多日的书信交与亲信,命他送往云山,今日之后他再不会对那些世族包含希望,不过皆是吸取民脂民膏的污糟之辈!
枢居之中,仲堃仪面前摆了两封书信,皆是刚刚送来——一封来自山脚之下的阳泉县城,一封却是来自千里之外的瑶光王都。
仲堃仪看着面前两份书信,终究先取了瑶光王都来的那封拆开细看,只一眼他便认出这封信出自何人之手,只是那人不是早已故去了吗?忍住心中疑问,通篇读完书信,仲堃仪摇头冷笑,慨叹道:“公孙兄,当日我前去天璇与你共谋大事,你言辞相拒,更直指我背信叛国,如今却不顾暴露自己还身在人世之风险,亲笔书信于我,要与我联手。可叹可叹,看来游历黄泉一遭,对你影响颇大啊……”
放下书信,仲堃仪又拿起另外一封,阳泉县尉高彦的书信,与公孙钤洋洋洒洒直诉厉害的长篇大论不同,高彦的书信不过寥寥数语,仲堃仪顷刻看完,唇角微扬,勾出一抹诡异弧度:“好戏,开场了。”
三日之后,阳泉县府衙之中郭莱房中摆着不少名贵器物,或三尺高的红珊瑚,或拳头大小的夜明珠,还有那一箱箱已经铸成的银块金饼,他这次亲力亲为拿着账册细细核对着,每一样都是看了又看,这是今年要送去上头的孝敬,里头的珊瑚和夜明珠是给苏上卿的祝寿贺礼,每一样都不能出纰漏,不然小命难保。
全部核对完毕,郭莱伸了个懒腰把账册交给服侍的僮儿,正要饮上一口冰饮,门外突然冲进来一个小吏几乎是扑在了他的脚边,害的郭莱一口冰水呛在喉间,声嘶力竭地咳嗽起来:“大胆,何事这样慌张!”
郭莱气的一脚踹翻小吏,惹得他那硕大的肚子都跟着抖了抖。
小吏哪里还顾得上疼,连滚带爬地又爬到郭莱脚边,声音因为惊惧而变得调:“县、县尊!乱、乱了!”
“乱什么了?”郭莱舒展手臂让僮儿替他把刚才沾湿的衣裳擦拭一番,一边怒喝小吏。
小吏喘了喘气起,憋足了劲儿大吼出声:“乱兵!祁县那儿的乱兵来了!咱们城门口拦着的流民也都闹起来了,已经把守城的士兵给打杀了,冲着县府来了!”
“什么?!”瓷碗跌落在地,碎冰果汁撒了一地,郭莱只觉得脚下一软就往下倒去,亏得僮儿和小吏扶住了他,他定了定神,挥开两人,指着小吏厉声问道:“消息可属实?来了多少人!”
“小的不敢撒谎!最起码有四五百乱兵,还有那些流民,不少于一千人啊!”小吏急的都快哭出来了,跪伏在地上浑身抖得跟筛糠似的。
郭莱一脚踹开小吏,冲到门口对着院子吼:“高彦呢!高彦死哪儿去了!”
“高县尉已经带着县中兵卒出城平乱了!”一个护院慌张说道。
“谁让他出城平乱的,人都出去了谁来保护老爷我的安危!”郭莱暴跳如雷,“去,把护院都给我叫进来,快去!”
护院连滚带爬地跑去叫人,郭莱捂着心口向后一仰直挺挺地倒了下去,亏得那僮儿将人接住,拖到了屋里。
此事城外,所谓乱兵正与县中兵卒厮杀着,大刀砍过、人头滚滚,高彦却冷眼看着这一切发生,他坐在马上身边是另外一个骑在马上的英俊男子,高彦没有看他,只看着这一地血色问道:“骆珉师弟,这些人处理完之后我们要如何?”
胯下马儿似乎被刀兵嘶吼之声吓到了,有些不安的踱起步子,骆珉抬手顺着它的鬃毛安抚着它的情绪,声音之中不带任何温度地开口:“等会儿我们的人会换上他们的衣服,回到县城,郭莱那边你都安排好了吗?”
“县令郭莱惊惧而死,县府被流寇袭扰死伤大半,财物粮草亦被劫走无数。”高彦机械般地说出这些话。
骆珉抬手挥刀砍杀了一个撞到他马边的县中兵卒,眼睛望着远方,那里是仲堃仪布置的另外一局,阳泉县外的流民多是云山之上的兵士装扮的,而出现在另外一边的乱兵也是他们假扮,而原本的乱兵已经被他们尽数杀死。
一个多时辰之后,县中出动的近六百兵卒全部斩杀殆尽,骆珉让手下士兵将那些兵卒的衣服扒下换上,再把面容毁去叫人认不出来,最后砍下首级,身体焚烧,最后高彦带着浑身浴血的三百多“兵卒”和五百多乱兵首级回了县城。
县府之中似被蝗虫过境,百姓皆是紧闭门户,县衙内却是血迹斑斑,横七竖八躺着不少尸体,而县令郭莱已经死在了自己房中,双目瞪大,惊惧而亡,身上一丝伤也没有。
高彦带着一身的血踏进屋内,服侍郭莱的僮儿伏在地上冲他顿首,高彦看了看那边郭莱的尸体,转而问他:“下手可干净利落,没人看见吧?”
“他遣走了身边护院,又突发心悸,只稍稍使了些手段便死了,干净利落,大人放心。”
“这是你卖身的契书,拿了走吧。”高彦从袖中暗袋掏出一份文书递给那僮儿,那僮儿欣喜接过,又俯身对高彦拜了三拜,脚步轻快地离开了县衙。
高彦抬脚踢了踢郭莱的尸身,转而又去看那成箱的银块金饼,挥挥手招了些人进来让他们先抬去库房。
几日之后,一份请罪书并五百面容难辨甚至因为高温有些腐臭的首级,还有那三尺高的珊瑚、拳头大的夜明珠和一箱银块一起被送到了黔州郡城。
如此一番,高彦不止未曾因为保护县令不利被问罪,反而因斩杀乱兵平乱有功,升了校尉,可掌五千兵马,不过天枢积弱已久,所谓五千兵马真正分到高彦麾下不过一千余人,其中还包括他们县府那些大战剩下的“兵卒”,得了好处的黔州郡郡守只说让高彦自行招募即可,粮草可取农税先用,不日便会有粮草发下。
这个消息被高彦传回了枢居之中,但这个好消息并未让仲堃仪露出一分高兴,骆珉守在一旁有些不解:“先生,高师兄传来这般好的消息,您如何不见高兴?”
仲堃仪饮了一口杯中香茗:“阳泉县县令亡故,黔州必定会重新派人过来,无论是何人前来想要在一人眼皮子底下悄悄行事,都是不容易的。”
“可是……这又该如何,难道先生有办法左右黔州用人?”骆珉并不觉得仲堃仪可以如此手眼通天,若是可以如此,又何必假扮乱兵流民在阳泉演这么一场戏呢?
仲堃仪并不答话,反而指着桌上舆图说道:“无论是何人前来,要到阳泉不过就这么几条路。不过阳泉此处偏僻,又刚有乱兵横行、贼寇过境,大世家的人肯定是看不上的,估计来的不是小世族,就是依附世家的庶族子弟。”
“让在黔州的人时刻汇报那边的动静,一旦确定人选,就让人在这几个地方蹲守。”仲堃仪指了指几处关隘,都是必须进过的山径小道,地势窄,容易藏人,却不易逃脱之地,“人一到,立刻截杀!”
骆珉一惊,有些目瞪口呆地望着仲堃仪,似乎根本没明白他刚才说了什么。
仲堃仪并未理会他,反而说:“之后取了他身上上任的文书官印,换上我们的人,直接去阳泉上任。”
“先生,这样是否太过冒险?”骆珉觉得仲堃仪这个计划比之前强夺阳泉县的计划更加异想天开。
“没什么冒险的,只要斩断了联系,阳泉偏僻小县谁来管你。这个应该还有一段时日,如今县中诸事都是高彦负责,你派几个得力的前去帮他一把,让他先不要急着把五千人招满,阳泉县里荒地甚多你让他安排流民进入各个村子,开拓荒地,看还能不能补种一季粮食,流民的人选你去山上那些兵卒里挑选。”仲堃仪有条不紊地安排着所有的事情,似乎这个结果他早已在心中演练了无数遍。
骆珉默默点头。
仲堃仪这是才露出了一点笑容,俊朗容貌更添几分风情,眼角眉梢具是飞扬:“骆珉,今后我们就要以阳泉为点,在这乱世之中自立而活了。”
骆珉看着自家老师,似乎看到了曾经终于成为天枢上大夫,成为君王近臣时,他所展露出的意气风发,似乎在宣告整个天下,他们寒门子弟亦可万人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