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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第 45 章(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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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三)
月落日升,夜去晨来。
初夏时节,天气已经渐渐炎热,树上的蝉声嘶力竭的叫着,听得人一阵阵的烦躁,尤其是如今被困在屋中的执明。
第一次,他觉得自己犹如困兽,所谓天权王也不过是个可以任人鱼肉的之人,那块案板还不怎么舒服,他却连蹦跶两下都做不到,他在屋中团团踱着步子,想着到底慕容离是否已经脱险离开离开瑶光,内心深处却又另外的一些东西正在萌芽。
莫澜看着执明的样子尤为担心,想上去劝上两句始终找不到机会,等到执明好不容易坐下,有些暴躁的干了一碗冷茶,才磨蹭到他身边,又给他倒了一杯,小心翼翼地说:“王上,如今已经这样了,你再着急也没用,昨晚一夜没睡,不如先躺下小憩一会儿吧。”
执明一紧手中茶杯,下一刻那只薄胎的瓷杯已经被掷了出去,清脆的碎裂之声在瓷杯遇到门框时发出,屋中三人顿时大气也不敢出,良久才听到执明沉闷又不甘地声音:“本王从未像现在这般觉得自己如此无用!”
“王上,不过是忍一时之气罢了,您千万不要放在心上。”莫澜跪在地上,转头示意小胖去收拾碎瓷,又另取过一只茶盏斟了递给执明。
执明却没有接,反而自嘲般的嗤笑:“本王一直对阿离说,要阿离在本王的地方随心所欲……可是如今本王才放心,本王能够伸手所及之处实在太小,小到连护阿离周全都办不到,小到连自己都要被困在这方寸之地,却毫无办法!”
“莫澜,本王以前是不是错了,固守一土、独善其身,本王错了,对吗?”执明满含血丝的眼睛看着莫澜,里头不知是愧疚还是其他,浓的几乎要滴出血来。
莫澜却无法回答,因为这事连慕容离都无法回答的事情,固守本心、不争不抢,只想于昱照山内过自己的日子有错吗?没有啊,只是……
“王上,并非是您之错。只是……天下之大,早已容不得一国之安,乱世洪流终会将我们全部卷入。”莫澜俯身在地,字字泣血。
默默闭上眼睛,执明第一次知道何为身不由己。
执明如何无人会在意去管,只是昨夜怕是多人的无眠之夜,除了陵光。
陵光怕热,午间歇息时分总爱去院子里为消暑特意所修建的自雨亭,以水车之力将池水引到亭顶,淋在屋檐上,水落如瀑,带走蒸腾暑气,更是能成成一到烟雨蒙蒙的奇景,人在亭中,点汗不生,还能赏赏晴日之雨,别提多惬意自在了。
一旁池中新荷早露尖尖角,碧绿荷叶挤挤攘攘占了大半的池塘,只日子还没到,只有零星几朵粉荷悄咪咪的在藕塘深处开在万顷碧绿荡漾之中,寻常寻它们不得,唯有风过之时才能堪堪窥得一二妙颜。
陵光侧躺在竹榻之上,一手支头,凤目半睁半闭,羽睫被风吹得潋滟晃动,乌发未梳缱绻披着,散落各处,紫色纱衣松松垮垮的罩在身上,秀足隐在雪白足衣之中,闲适自在地搭在一起。一旁案几上摆着清一色从未见过的琉璃器具,从酒壶酒杯到碗盏千碟,具是精巧奢华,尤其那透明酒具,一丝瑕疵也没有,通透的像一汪水,阳光撒上竟能看出浅浅光晕,蜿蜒流转,美不胜收,里头玫红酒液更添一分格外的妩媚娇俏。而摆着时新鲜果的浅跌之中,碎了冰块,碟底是轻描淡写地几笔写意锦鲤,冰已经融了大半,带着鲜果在碟中轻缓荡漾,水波流动间好似那些鱼儿都活了过来,与安歇晶莹冰块载沉载浮好不快活。
公孙钤从廊下走到亭中,看见的便是这么一副美人半倚的夏日午间小憩之图,那美人比画上的还要妩媚明艳几分,叫公孙钤半点也不想搅扰了他的清梦,轻手轻脚跪坐在了稍远的地方,听碟冰块融化的细碎声响,或是风过时荷叶相击的沙沙之音,倒是真有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意趣。
“爱卿既来了,为何不叫醒孤王?”陵光并未真的睡着,公孙钤来时他就听到了脚步声,只故意装睡想看看他会如何,倒是真乖乖等着。
撑起身子,倚着只金丝玉片编成的玉缕枕,陵光随手拿起方才喝了一半的酒杯,将其中芬芳酒液一饮而尽,算是醒神,反手还递了一杯给公孙钤。
接过酒杯,看着那玫红酒液在晶莹剔透的琉璃杯中荡漾,一股果香并着醇厚酒香钻入鼻中,陵光清润的嗓子在耳边响起:“这是杨梅酒,也不知是如何酿制的,酒香醇厚却不上头还甜丝丝的,尤其这酒液浓的可以挂住杯壁,天璇可喝不到。”
“臣,谢过王上赏赐。”公孙钤将小小一杯酒水送入喉中,清甜润泽,十分好喝。
陵光打开折扇轻轻摇晃,微风浮动起他散落的长发,一双眸子却一直落在公孙钤身上,待到他饮完杯中美酒,陵光又捕捉痕迹地收起了扇子,紫檀桌被折扇轻轻叩击,一下一下十分的规律。
“王上,城门从昨日开始已经戒严,出入来往皆会严查,微臣已经绘制了慕容离的肖像发往各处,想来应该不会疏漏,只是到目前为止还未发现他的踪迹,城中可要行进排查?”
陵光摇了摇头:“暂时不用,不要搞的这般人心惶惶,先紧两日,等过几天再松一松,让他们自以为可以脱身冒出头来,省的我们自己去找,若是太紧他们藏得深,咱们挖的也累啊。”
公孙钤算是明白了陵光的意思,他要当那只玩弄老鼠的猫,一点一点把慕容离那群鼠逼到绝境,这个游戏何时开始、何时结束,都在陵光掌控之中,画地为牢,陵光的牢已经画好了,只等猎物自动上门。
“王上可相信执明国主所言?”
陵光挑眉看了公孙钤一眼,笑道:“那只王八说了那么多话,你问的是哪句啊?”
“自然是未曾见过慕容离之言,毕竟慕容离在瑶光之事,不过是微臣的推测罢了。”公孙钤说。
“五分信五分不信。”陵光挥着折扇的手戛然而止,“可是无论信还是不信,孤王都不可能动他,如此软禁他顶多也只能几天,他终究是天权的王,我们两国还要结盟,难道为了一个慕容离,连国事都不顾了吗?孤王今日不过是试探他罢了。”
公孙钤暗自松了口气,看来陵光心中已有成算。
“那执明就结盟之事,几次三番令孤王难堪,更是狮子大张口提了那许多条件,孤王若不再给他些颜色看看,他怕是都要骑到孤王头上,以为天璇也是他家的了!”陵光冷冷一笑,“不管赤谷城中有无慕容离,这次孤王定要好好治一治执明!”
两国的盟必须结,这个道理公孙钤明白,陵光更明白,想必执明也明白,对抗遖宿只有两国合力,不然就如同螳臂挡车、蜉蝣撼树,这个盟目前无论如何都不可破,除非他们不顾家国。
可是这个盟也终究会破,天无二日,国与国之间哪有什么情谊不过皆是利益罢了,正如当初四国在浮玉山之盟,天玑天枢因为五座城池、六成粮食可谓死敌,但为了大局、为了共同的利益不是一样结盟,如今的天权天璇也是一样的。
天权之军,可联而不可峙,执明其人,可托而不可信。
天璇与天权,陵光与执明,从来都不是朋友!
“你一个人在那儿想什么呢,孤王喊了你多次,你是一句都没听见啊。”直到陵光的扇子都戳到心口了,公孙钤才后知后觉的回过神来。
“王上恕罪,王上有何吩咐?”
“本王问你想什么呢,你先说,别想糊弄。”
公孙钤言语滞了滞,随即微笑,他身姿笔挺就算跪坐也给人一种宛若劲竹之感:“微臣只是在想,若是执明国主当真不是去见得慕容离,那么他去见得又是何人?何人值得他如此费心,几次三番亲自前往。”
“你刚才就在想这些东西?”陵光倚着凭几,饮下杯中一口茶,“然后呢?想出什么了吗?”
“若是执明国主当真没有与慕容离私会,我的猜测是错的,那么会不会是遖宿刻意所为呢?为的就是离间我们两国,后来转念又一想,若是遖宿大费周章这般做,实在太过愚蠢和昏聩。天璇与天权本就是因利益而结盟,这个盟约存在的根本是遖宿势大,若有朝一日遖宿式微,那么两国的联盟不拆自破。而如今,为了共同的敌人,就算两国之间再有嫌隙龃龉,这个时候也要一致对外。”公孙缓缓说着自己心中所想,陵光饶有兴致地听着,是不是点头算是赞同这般说法。
“其实,微臣自昨日起心中便有一个疑问,还请王上为微臣解惑。” 公孙钤自衣襟中取出那张之前被他折好的信纸,推送到陵光手边,“王上,这信上并无署名,也没有其他证明身份的东西,您如何就这般相信,立刻封锁了城门呢?”
陵光再次打开那张纸,上头依旧是孤零零的五个字,他手指一一拂过:“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虽然不知毓骁是否在赤谷城中,但王上似乎已经认定慕容离必定在城中了。”
陵光轻轻一笑:“执明是否见过慕容离,孤王不清楚,但他一定知道慕容离在这赤谷城中。”
素指翻飞,陵光将那张信纸折成了一只小兔子,放在桌边:“我进去同他说了那么久的话,提到慕容离在瑶光时,他面上没有一丝惊愕,反倒闪过一丝忧心。”
“说他不知道慕容离在赤谷城,谁信啊,你说是不是?”陵光轻轻一弹把小兔子打进了公孙钤怀里。
陵光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目光有些飘忽地看着前方:“不管慕容离是不是执明的人,两人到底有无碰面,若他是瑶光王子必定对天璇、对孤王心存怨恨。若他是遖宿的人,那更会因为利益对孤王、对天璇不利。反正横竖留下他总是隐患,还是杀了的干净。”
“就怕执明国主,舍不得。”公孙钤补了一句。
陵光哼笑:“舍不得就拿东西来换,拿不出,就只能看着他死!”
“他胆敢伤我天璇副相,又如何敢认为自己还能好好活于这个世间呢?”陵光语气森然,似慕容离在他眼中早已是一个死人了。
公孙钤半晌无语,又接着道:“王上,微臣有一个想法,不知当说不当说。”
“说。”
“既然天权天璇总有一日会分道扬镳,我们何不再寻一个盟友,悄悄的,莫要惊动人。”公孙钤说话依旧那样四平八稳,一派君子之风,可话里却不是什么君子之事,陵光炸了眨眼,看了他一会儿,忽然掩扇而笑,眉目弯弯,看着很是高兴。
公孙钤还不明白陵光为何而笑,那清润的嗓音已经吐出一字:“谁?”
公孙钤正了神色,郑重说道。
“仲堃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