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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第 46 章(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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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二)
这些时日执明被拘在自己房中,典客署内的仆从也不敢怠慢了,照样是一天十二个时辰地听着里头的调遣,也不知是不是为了要发泄被变相软件的怒气,里头那位可谓是每天变着法儿的折腾人,先是一天要做上六七顿饭菜,如今又弄出了什么晨露茶,要采荷叶上的晨露做泡茶之用,如今是夏天天亮的早,这日头一出来凭什么晨露一晒就全没了,一群人只要天蒙蒙亮就起身去采晨露,只把人折腾的不成人形。
管事们实在吃不住,就有跑来公孙钤前头诉苦的,让他可以帮着同陵光说上两句,也好管管执明。
公孙钤听了好生安慰了管事一番,又给了赏银,却再次关照要把执明照顾好,衣食住行一样都不可马虎,若是人手不够就先把其他院落里调去用,出了陵光院子里不可短了人之外,其他都去执明那里伺候就行。
管事们也都懂得见好就收,如今银子也收了,人也有了,自然欢天喜地的走了。
公孙钤倒是很佩服执明折腾人的手段,摇了摇头往陵光那里去了,陵光正倚着凭几翻看着一卷竹简,一副燕居的闲适打扮,公孙钤走到跟前正要行礼,忽听陵光声音:“不用这些虚礼了,坐吧。”
公孙钤谢恩跪坐案前,不由好奇:“王上怎么知道是微臣?”
“你脚步轻,总生怕打搅了孤王似的,不像其他人哐哐地,恨不得孤王睡着都能给他们吵醒了。”陵光收起卷轴随手摆在一边,笑看着公孙钤,“许久不曾喝爱卿烹的茶了,正好有新进的青柑普洱,这典客署里伺候的都粗手笨脚,不懂如何烹制才能得其妙味,有劳爱卿了。”
“王上谬赞。”公孙钤笑得矜持,取过那精致木盒,打开里头一个个小小巧巧的金色圆球,正是天璇名产,以青柑为坛蕴藏普洱茶以焙熟的小青柑茶,皆用了金箔包裹完整,足见金贵。
他取出一个放于一旁竹碟之上,又将泉水注入紫铜茶壶中置于风炉上用小火煨着,如今天热水也沸的快,不一会儿就咕嘟咕嘟地冒出热气,公孙钤也不着急,只将裹在青柑仔上金箔剥去,露出里头褐色的茶果,又取过一把普洱茶刀,动作熟练精巧的在青柑仔四周及底部钻了九眼,孔极细,虽可见却不漏一点茶碎。另取一把茶壶,将整个青柑仔放入其中,再冲入鼎沸的泉水,霎时屋内茶香果香蔓延开来,壶中茶液慢慢沁出与青柑果皮的清香融合一处。
用第一遍茶水洗茶温杯,第二遍才是最得妙趣的茶汤,清明透亮,带着浅浅金黄,在白瓷杯中若一汪嵌了阳光的泉,潋滟非常。
陵光有些慵懒地看着公孙钤的一举一动,处处莫不透出世家风范,他接过公孙钤递来的茶杯,轻嗅茶香,果香茶香混杂融合,清幽爽利,再饮一口醇厚滑爽、回味甘甜,与其他青红茶的确滋味大不一样。
“滋味如何?”陵光看向公孙钤。
“王家贡品果然不同,臣以前在家时也曾喝过小青柑,不过品质远远不如此杯。”说着公孙钤又饮了一口,茶汤在喉间徘徊激发的香气,让他有些微的陶醉。
陵光转动着手中杯盏笑道:“这茶做的繁复,要在青柑为着红之前采下,只有半月期限,早则涩,晚则甘,都会失去风味。择果、洗果,再将果肉取出,再洗净,控水摊晾,保证果皮干燥,然后填上熟普,放上果盖,蒙细纱放在可以见光又避免直射的地方慢慢晒干,之后贮藏保存,陈化三载,才能得此佳味。”
“滋味非凡,值得一等。”公孙钤放下杯盏,看着陵光眉眼带笑,“正如国事纷杂,无论如何都需慢慢分辨整理,有些甚至要用数年、数十年的光阴前去治理,但只要最后结果喜人,便如何都是值得。”
“爱卿还真深谙此道啊,听闻你寒窗苦读二十载,自三岁启蒙开始便无一日停歇,如今也是出将入相,可算的品尝果实了?”陵光放下杯子,唇角噙着笑意,望着公孙钤。
公孙钤被他这般问,一时有些语塞,但很快又镇静回答:“微臣所学都是为了有朝一日可以辅佐王上治理天璇,此路漫漫,终身无止,又何谈品尝果实呢。”
“是吗?”陵光的目光看向窗外,那头是花红柳绿莺鸣啼啼,“你寒窗苦读二十载方才来到孤王身边,做的天璇副相,那你看这瑶光百姓到底要多久才能忘记旧主,只认得自己是天璇之人呢?”
“王上,瑶光从钧天立国起就是慕容氏的领土,辗转三百余年,这里的子民早已把慕容氏刻在了骨子里,一时要忘谈何容易?但是人心易变,小老百姓如何会去管到底是谁做王上,他们在意的不过是自己的日子是不是比之前更好,只要王上执政之时比瑶光先王做个更好,让百姓吃饱穿暖,他们哪里还会再记得慕容德呢?”公孙钤侃侃而谈。
陵光听了他的话眉头并未舒展,反而更添了几分落寞:“若是孤王当年攻下瑶光之后好好治理,只怕现在应该就没有多少人还会记得慕容氏了吧,是孤王自误了。如今瑶光被天璇贵族弄得民怨沸腾,只孤王知晓的就有随意加税、私占良田、私争青壮等等等等……在孤王不知道的地方不知道还有多少?天璇的世族恶上一分,瑶光百姓就会想念慕容氏一分,我天璇统治还如何稳固!”
说着陵光拂袖起身,走到窗边,窗外景色致致,接天莲叶无穷碧,风过便如绿色的波涛,叶下有锦鲤游动,藕塘深处还有那朵朵粉荷摇曳,可是陵光却无心欣赏,他的天璇曾是可以用铁蹄踏破瑶光国门的强国,兵强马壮,可是如今,他不振几载,便沦落到要同他国结盟以求苟安!
看出陵光心绪不对,公孙钤立刻出言:“王上,只要您有志意欲治理瑶光,时间不在早晚。如今耽误之际是要尽快同天权结盟,震慑遖宿让其不敢轻易举兵,如此,我们天璇休养生息方可复昨日荣光!”
“你是说,孤王如今再治理瑶光,不晚?”陵光回首望着公孙钤,他依旧一副温良如玉的模样,低眉敛目,从不见一丝火气,面带微笑、谦恭有礼,让人如沐春风。宫中没有人不喜欢他,多说公孙大人待人和善;朝上百官也无人不称赞他,说他谦逊自知、从不居功,似乎所有人都喜欢他这幅面孔,可陵光却偏偏不喜欢,他觉得太假,太圆滑,这样的公诉钤好似一块已经被磨得浑圆的玉石,没有一丝棱角,不会让任何人感到不适,但是陵光却想看看他有棱角的模样,是不是也能膈的人生疼。
只是圆滑的公孙钤始终是公孙钤,他待人接物都是如此,似乎天生就懂得拿捏分寸,不近不远,刚刚合适,正如他每一次回答陵光的问题:“不晚,只要王上有心。”
陵光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唇角勾了勾,随即那笑容就像画上去的一般被水一泼褪的干干净净,如画眉目上一分痕迹也没留下,他抬手拢了拢鬓角,那葱白荑指映着乌发,螓首蛾眉衬着芙蓉面颊,世间之美不过如此,他却还带了几分威仪、几分雍容、让人不敢逼视。
桃花点绛,樱唇轻启:“若是没有慕容离,孤王自然不急,十年二十年瑶光人总会忘记他们的故主,而只记得自己是天璇的臣民。可是偏偏就多了一个慕容离,一个瑶光慕容氏的遗孤,他在一日孤王便如鲠在喉,只恨不得杀他而后快。”
陵光的语速不快,说的清浅,似在与公孙钤品画一般点评着那些笔法着色,不带一丝愠色,冷静自持,唯有最后一句似咬了牙齿,透出狠厉,润了眉眼,融了艳色。
公孙钤看着陵光落在阳光下的侧影,光影间他半面落在影里,半面盛放在光中,他默默低下了头目光落在了自己的搁在膝头的手上。他自小家族所教授的便是为臣之道,他不敢行差踏错一步,就如同他不敢用目光直视地看陵光,多看一分似乎就是逾越了那条他自己给自己画的线,他不敢越雷池一步。
“王上,各处城门都加派了人手,绝不会遗漏,如今还未发现毓骁和慕容离的踪迹,只能说明他们还躲在城中,一旦他们露面,必能被擒获!”公孙钤维持这垂首的姿势,是再端正不过的臣子姿态,腰背笔直,若一杆劲松,含着傲骨,却又谦逊三分,没有一丝倨傲神色。
陵光缓缓朝他走来,最后停在了他面前,公孙钤前可以看见包裹在雪绫足衣中的纤纤玉足,他没有抬头,因为陵光并未让他抬头,而陵光就这样俯视着他,看着他那一身真蓝映玉色,那蓝色似天若海,更是那水波般春水的艳色,雅致却又深幽,很像他这个人,看似一眼就能看透实则细看却发现一探再探却从未触底。
“公孙,你与那慕容离曾是好友,甚至想邀他来天璇共事,于他多番维护。如今却能这般果毅,毫不念及往日情分,处处针对,又是为何?”
“微臣与慕容离不止是好友,微臣更引他知己,时至今日依旧未变,只是在微臣心中天璇重于一切,无论是知己好友抑或微臣自身,都无不可舍弃。”
那孤王呢?陵光差点脱口而出问了这句,但终究在喉头滚了几滚,最后咽了回去,他想或许在公孙钤心中他这个天璇王也是可以为了天璇“无不可舍弃”中的一员,毕竟有了天璇才有他这个天璇王,不是吗?
不再纠结这个不会存在答案的问题,陵光重新回到了自己座位上,半倚着凭几又恢复了那慵懒模样,招呼着公诉钤给他倒茶,还说那小青柑茶要泡三四遍才能真正喝出其中真正滋味。
公孙钤再次煮水烹茶,直到又一杯香茶送到陵光手中,他才露出几分笑意,看着公孙钤轻轻说:“等抓到了毓骁,我们手里就有了筹码,孤王真想看看那遖宿王会用几座城池、多少金银来换他这个嫡亲弟弟。至于那个慕容离……”
陵光顿了顿,眯了眯眼睛,冷哼一声:“还是杀了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