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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4、沾衣欲湿杏花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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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晋国是南方。
  南方这两个字好像就意味着无穷无尽的湿意,所以金陵过了四月就开始湿热不断,也是非常情理之中的事。
  夜晚这样的湿热会稍微舒缓一些,但是晋国的月亮依旧没办法看。
  晋国的月亮羞答答的,总是有云藏着掖着,哪里比得上齐国魏国的月亮,又大又圆。
  那么爽朗,那么坦率。
  澄琉听着外面的风声,不禁起身:“生夏,我们出去走走。”
  生夏低声说了一句:“夜猫子。”
  澄琉喜欢夜游。
  夜里那么黑,谁也看不清谁,这让她感受到一种莫名的舒适和自由。
  她们于是只提了一只小灯笼,在回廊里胡乱一阵晃悠,却慢慢在这无尽黑暗里走迷了路,生夏叹道:“唉,该让欣黛跟上的。”
  “她来就没意思了,”澄琉却非常开心,她说:“怕什么,你去瞧瞧前面有人没。”
  生夏提着灯笼往前去了。
  澄琉靠在美人靠上,任晚风把碎发拂到面上,真舒服,这样的夜晚。
  她几乎要在晚风的爱抚里睡去。
  生夏为什么还没有回来?
  难道她又迷路了吗?
  澄琉起身往她离开的方向缓缓走去。
  月光下,这片雅致精巧的园林显得非常动人,它的委婉盘桓,它的玲珑可爱,无论是谁走在这样的一座花园里,都会忽然间温柔起来。
  澄琉就是在这个时候听见了一个温柔的声音。
  “微臣不会走,微臣永远都会在陛下身边。”
  “朕只有你了,遥郎......朕身边只有你。只要你不离开朕,让朕做什么都可以......朕那么讨厌那个高澄琉,为了你,也照样娶回来,我......”他啜泣了起来。
  “贤妃娘娘不是一个坏人,陛下,她已经很努力地想要跟你好好相处了。”
  “朕不喜欢她!”
  “陛下——”
  “你住嘴!听朕说!朕心里只有你,你能不能不要总是对朕冷冰冰的?我......”他哽咽了:“我真的好希望我是个女人,你可以光明正大地牵着我的手,你可以光明正大地给我温暖,遥郎......我真的好冷,我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金椅子上,两脚踩不到地,我每天都觉得我会掉下去。”
  “阿靖,我就在你的身边!”
  澄琉离开的时候终于在一个转角遇见了生夏,生夏抓着她的手正想说点什么,手却先贴上了她的脸:“你这是怎么了?你哭了?”
  澄琉怔怔地也摸了一下自己的脸。
  “你说话呀?你别吓我!娘娘?高澄琉?”
  “嘘。”澄琉摇摇头缓缓往宫殿走。
  “你中邪了吗?“生夏盯着她:“我已经开始害怕了,你不要再吓我了!”
  “我......我只是忽然很感慨......”
  她忽然发现原来赵靖益也有着与她同样的孤单和恐惧,他也有一个青梅竹马的陪伴。
  澄琉在一瞬间原谅了赵靖益所有的荒诞。他是可悲的,他永远不可能光明正大地与他爱的人在一起,他也是幸运的,他爱的人也爱着他,并且永远会陪伴着他。
  这样想着,她的脸庞再次滑过了泪水。
  当她走到自己的宫殿时,宫殿外却站了很多不属于她的奴才。
  “这是怎么回事?”生夏喃喃。
  “嗳,你可终于回来了!”蔻婕妤摇着扇子走出来,她拉着澄琉的手说:“我夜里睡不着,就想找个人说话,结果那些小蹄子一个个都熄灯了,就你这儿还亮着!”
  “我刚刚出去走了走,先进来说吧。”澄琉又擦了擦腮边。
  “哟,热不热呀?”她用扇子帮澄琉扇了扇:“你兴致真好。”
  “你要不要喝一点葡萄酒?”澄琉给自己倒了一杯:“我每次出去走一走,再喝一点酒,就能很快睡着。”
  “葡萄酒好,葡萄酒好!”蔻婕妤端起来闻了闻:“听说喝了之后气色特别红润。”她说:“诶!正巧我在你这里,我想看一眼你的珍珠披肩!”
  “珍珠披肩......”澄琉问生夏:“好像放在库房里?”
  “奴婢去找一找。”生夏转身出去,过了一会就端着沉甸甸的一盒珍珠进来了。
  “我看一眼啊!我也想做一件小披肩。”蔻婕妤笑着打开了盒子:“哦哟,这珠子好漂亮,是东珠吧?”
  “是东珠,有几颗是从以前的老手钏上取下来的。”
  “要凑这么多好珠子实在是不容易,”她在澄琉耳边低声说:“魏国皇帝对你可真好。”
  “你这是什么话?”
  蔻婕妤嘻嘻嘻地笑:“来,穿上来让我瞧瞧。”
  澄琉轻声推辞:“这身衣服根本就不搭——”
  但是沉甸甸的珍珠已经压在了她的肩上。
  就好像她第一次穿上这件披肩的时候,她用力地去扯它,她并不想穿上这冷冰冰的珠宝,但是元昊按住了她的手,他笑嘻嘻地说:“小心一点,这件披肩很贵重,你扯坏了我要心痛的。”
  “我恨你!”澄琉大喊:“我恨粱真!还有该死的晋国皇帝!”
  元昊噗嗤一笑:“赵靖益太无辜了。”
  “为什么他要娶一个根本没见过面的,根本不喜欢的女人!”澄琉扑倒在椅子上,珍珠碰撞着发出了闷闷的响声。
  元昊抄着手,笑吟吟地说:“那你为什么要嫁一个根本没见过面,也不喜欢的男人?”
  澄琉回过头瞪着他:“你老是笑!你笑起来像个白痴!”
  “等过段时间,你再想想看你现在说的话,你现在这副样子,你也会很想笑。”元昊说:“虽然我听说女孩子在出嫁之前情绪都会不稳定,但是像你这样古怪的倒是非常少见,你简直好笑得要命。”
  澄琉恨恨地抄起软枕朝他砸了过去。
  她其实并不是不想嫁给赵靖益,也并不是讨厌元昊,她只是忽然意识到自己即将不再是一个姑娘,而是成为一个陌生人的妾室,这令她有些难以接受。
  听说一个人一旦成婚,他的生命也就过去了一大半。
  澄琉忽然意识到她这一辈子被毁了。
  早已经被毁了。
  她想起了阴郁忧伤的皇后,叽叽喳喳的蔻婕妤,她不想成为她们。
  等蔻婕妤离开后,澄琉拿起了笔,她绪绪地写着她的不开心,然后慢慢地向生夏讲述着她今夜看见的场景。
  “那么——这封信是给陛下的吗?”生夏问。
  澄琉的笔霎时顿了顿,她沉默片刻说:“不,送去齐国。”
  “送去齐国给谁?”生夏问:“有什么事情为什么不跟陛下说一说?他会安抚你的。”
  “我想家了。齐国才是我的家。”
  生夏看见她微笑着在信前写上:真郎亲启。
  然而在等到粱真的回信之前,澄琉竟先等来了元昊的信。
  “信就放在藏书阁的一个机关里,”生夏说:“我们不如一起去取?”
  于是等到霞光褪去之后,两个宫女的身影闪到了藏书阁附近。
  她们刚走到门前的回廊,便看见赵靖益拉着谢遥进去了。
  “他们?”生夏脸上忽然浮现出一种暧昧的笑。
  “啧。”澄琉说:“也不知道他们要在里面待多久,我们今天这趟岂不是白来了。”
  “没有白来!偷听他们说话可比看信有趣多了。”
  “你好恶心!”澄琉推了生夏一下。”
  “反正我要去偷听,谁叫他平时那么欺负我们?”生夏悄声走到了窗下。
  “你疯了!”澄琉跟到窗下拉她:“要是被发现了,他们会杀掉你灭口的!”
  “我——”
  生夏还未说出口,忽然就瞪圆了眼睛。澄琉回头,却发现是赵谦益领着太后,浩浩荡荡地往这里走了过来。
  赵谦益的得意已经毫不掩饰地写在了脸上,太后看起来痛苦而愤怒,她被赵谦益拉着手,急匆匆地往藏书阁带。
  糟了。
  澄琉心里只有这两个字。
  她想也没想便跳进了窗户里。她听见了生夏拍窗棂的声音,但是她依旧飞速地奔向了拥在一起的两个人。
  “太后来了!”澄琉推开了谢遥,然后挤到了赵靖益面前。
  他已经在恐惧和羞耻的情绪里混身颤抖,澄琉听见了开门的声音,她咬了咬嘴唇,大喊道:“陛下!陛下你不要这样!”
  脚步声霎时密集起来,澄琉一抬头就看见了赵谦益和太后惊异的神情。
  “怎么......怎么会!”赵谦益冲上来拉开了澄琉。
  “谦益!你不应该对贤妃无礼!”太后呵斥着他。
  “你......你怎么......”赵谦益紧紧抓着澄琉的手臂。
  澄琉推开了他,低着头拉上衣裳跑到了赵靖益身后,她拉着赵靖益的袖子,低声对太后说:“是陛下非要这样的......”
  “母后!我——”
  “住口!”太后瞪着赵谦益:“这样恶毒的谣言你也编得出来,你真令我失望!”她忿忿地离开了。
  赵谦益难以置信地看着赵靖益,后者重重地对他哼了一声:“你要害朕,赵谦益,你给朕记着!”
  “我要害你?“赵谦益说:“既然你只是跟自己的妃子亲热,我害得了你什么?”他也哼了一声,转身离开了。
  澄琉在黑暗里缓缓地整理着衣裳,她能感觉到谢遥已经从角落里走了出来,静静地与赵靖益站在一处。
  “我不会告诉其他人的。”澄琉说:“无论是粱真还是元昊,都不会像赵谦益那么无聊。”
  “谢谢你......”澄琉听见了谢遥沙哑的声音:“谢谢你,贤妃娘娘。”
  澄琉头也不回,潇洒地离开了。
  但她并没有潇洒太久,很快她就在生夏的提醒下发现自己忘记了拿信,于是在第二天夜里,她再次换上了宫女的衣裳潜入藏书阁。
  她喜欢这样在黑暗里偷偷摸摸做一些事,这样让她有一种当女细作的刺激感,每当她低下头假装自己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宫女,她就会幻想自己正在密谋做一件大事。
  澄琉默背着开机关的诀窍,轻轻地取出了里面的信件,就在她转身时,忽然就听见身后一声大叫:“你在干什么!”
  澄琉大叫了一声,然后就看见赵靖益从黑暗里蹦出来,然后大笑:“女魔头,我当你多厉害呢!吓着了吧!”
  “陛下?”澄琉惊魂未定地看着他。
  “哼,想不到吧?昨儿晚上朕太忙了,没来得及细想,后来才发现你这家伙大晚上的跑这里来做什么,还偷偷摸摸地穿着宫女的衣裳,果然不出朕所料——”他哼哼了两声:“你还真的有秘密。”
  澄琉眯了眯眼:“你想怎么样?”
  赵靖益得意地哼了一声,却屁颠屁颠地跑过来:“这什么东西啊?是仙书吗?”
  “是武功秘籍。”
  “给朕看看。”赵靖益伸手来抢。
  “不给!”澄琉手轻轻一带,让赵靖益扑了个空,后者又来抢,澄琉跟他一路追追打打,一不小心被赵靖益推了一把,信却掉进了水池中。
  赵靖益看了看信,又看了看澄琉:“哎呀,你真不小心。”
  “是你弄进去的。”澄琉转头过来看他。
  “不是朕......是你自己没有抓好。”赵靖益看了看水上漂的信纸:“那里面到底是什么啊?”
  “一个破案的游戏。”澄琉说:“线索被藏在各个地方,只有找到一个线索才会知道下一个线索的地址。”她看着微微皱起的水面:“我的线索中断了,我输了。”
  “破案游戏?”赵靖益说:“那你为什么要偷偷摸摸地来拿?”
  “我愿意!”澄琉说:“你害得我输了游戏,还要怀疑我!那不是线索是什么?难道还能是魏国人写给我的密信?”
  “朕随便问问,你吼朕做什么,”赵靖益小声说:“这一局不算,我们再重新来一局,这一句你带上朕好不好?”
  澄琉掀起眼皮看看他:“带上你?凭什么?”
  “朕玩游戏很在行的!这是你的荣幸!”
  “我可不敢高攀。”
  “贤妃!”赵靖益拉着澄琉的手:“朕错了!朕再也不排挤你了!遥郎他已经说过朕了,你一定要得理不饶人吗?”
  “那好吧,”澄琉看着他:“我们重新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