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梦》闲苔

3、容颜

　　她还没回过神来，便瞧见那管家急匆匆地赶来对赵夫人道：“圆音寺的师太来着人带了口信来，说是有要紧事请夫人带着三姑娘去一趟呢。”

　　夫人向来虔诚，一听这话便命人备车马急着要去，赵三姑娘向来不喜欢僧道之流，昨日许愿也是夫人费尽唇舌才肯去，今日闻此言也不十分抗拒，倒想着能不能再见见昨日的那个姑娘。

　　待到城外圆音寺的时候已然过了晌午，师太拉着赵夫人絮絮叨叨地说道：“施主果真是好心有好报，前儿才许愿能找到妙手神医治好三姑娘的容貌，今儿就有贵人上门说能治好三姑娘的脸，可见菩萨是保佑心诚的善心人……”

　　听闻此言她还是忍不住抬起了头，虽说这些年早已是心如古井水，可到底是女儿心性，谁人不重相貌。这惊诧不过一瞬，这些年寻医访药钱花了不少，可成效却不见什么。

　　夫人却依旧热情不减，满脸期待地听着姑子道：“三年前，有一逃难来的女子，孤身一人，想落发出家的，可这度牒哪里这么好拿的，又看那是个年轻女子，未必就六根清净，也就这么罢了。她便在这后山安了家，这附近的村民都道她好医术。昨儿我说起三姑娘的事来，那女善人便道能给三姑娘治病。”

　　夫人听闻此言，眼里的希望便弱了下去，又不好驳师太的面子，只得笑道：“若真能治好我家三丫头，花多少银子都舍得，只是听师太说这是个年轻女子，哪里就有什么神医妙药了。”

　　“夫人不妨试一试，附近的村民都道这女善人好医术，她也并非诳钱的江湖骗子，酬劳不过随缘随心，实在没有不给也使得，医投有缘人，或许就好了呢，纵是不好，也不会更差，何不试一试呢。”师太游说道：“瞧瞧三姑娘这么年轻的一个姑娘家，又是待嫁的年华，谁不想漂漂亮亮地做新娘呀。”

　　一番话又说得夫人动了心，便道：“那女善人在哪儿呢，我先见一见，且不论医术如何，就冲这一片慈悲济世之心也值得钦佩。”

　　师太闻言忙道：“这女善人虽一副菩萨心肠，可性子却也古怪，平日里也不与人接触，独来独往，若非求医，绝不轻易与人说话，夫人是又生人，那女善人说了，一概不见外人，只在暗室里给三姑娘诊治一番。”

　　“想来有些本事的人都有些清高孤傲的性子。”夫人嘴里这么说着，心中已是断定那必是故弄虚玄之人，不过是不好驳了师太的面子，又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

　　赵三姑娘哪里肯听这些闲话，只一心盘算着找个什么由头再去后山走走，或许能见到昨天那个姑娘。

　　“走吧，别叫大夫等急了。”夫人催促道，她木然地跟着姑子往内堂走去。

　　内堂隔着一张帘幕，师太示意她把手伸进去，她虽不满，看着母亲那期待的眼神，也只得闷闷地将手伸进帘幕内。

　　只觉得一只纤细柔软的手指搭在脉搏上，这柔柔的触感放佛梦境穿越层层迷雾遥遥来到了眼前，恍惚又是自己进入了梦中。竟情不自禁地将那只手抓在手心里反复摩挲，那只手小巧柔软，皮肤却微微有些粗糙。

　　而那只手的主人放佛受了惊吓，慌忙缩了回去，赵三姑娘才如梦初醒，规规矩矩地放下了手腕，不多时，那温热的手指又覆在了手腕上。

　　是她，一定是她，不知道为何就笃定那只手的主人便是昨日的那个姑娘，没来由地笑容就浮在了脸上，掩饰都掩饰不住。

　　“孩子你笑什么？”夫人亦不知为何有些不安，从一早探听赵映晚这个名字，到现在的傻笑，内心便没来由地不安起来，这三年她从未见三丫头笑过，哪怕是敷衍性的礼节。

　　赵三姑娘才回过神来，亦是愣了一下，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居然在笑，噎了一下，随即道：“没什么，就是摸得我有些痒痒。”

　　夫人才释然，帘幕里的手已经松开了，可她却迟迟不肯讲手缩回来，直到里面那只温热的手轻轻将她的手推出来才作罢。

　　不多时，帘幕轻轻掀起了一角，赵三姑娘忙侧身偏头往里看，却见里头黑灯瞎火，只影影绰绰看到个人影，什么也看不清，不过也就够了，就是她，不会错了。

　　夫人亦有些好奇这隐居世外，不问俗尘的大夫，忍不住也往里细看，却见那姑子轻轻推了三姑娘一把道：“三姑娘坐正了，让大夫瞧瞧你的脸。”

　　她突然心虚了一下，她不怕旁人怎么看她，却害怕被她看到这可怕的容颜，垂着头迟迟不肯抬起了。

　　“三丫头，抬起头来给大夫瞧瞧呀。”夫人和声哄道。

　　“不要啦，会吓着人家的。”她一向散漫无状，却突然扭捏起来了。

　　“不怕的，大夫什么没瞧见过，吓不着的。”夫人一面说一面用手托着她的下巴摆正她的脸。

　　她惶恐起来，虽然看不清帘幕里的人，却不敢再直视里头了，她突然恼恨这张脸来，自卑又懊恼。

　　过了片刻，掀开一角的帘幕又默默地放下了。

　　“大夫，如何？”夫人迫不及待地隔着帘幕问道。

　　姑子摆摆手，转到帘幕里去，只听得几声细碎的嘀咕，不多少，姑子又转了出来面带喜色道：“恭喜三姑娘了，大夫说了可以一治，大约三个月便能恢复八成，半年就可痊愈。”

　　“三个月？”夫人蹙起了眉头：“这可不成，三丫头的亲事就订在了下个月，要不这么着吧，等三丫头成亲后再治吧。”夫人见多了许多名医，到底不信这个乡野的年轻女子，不过抱着一试的态度，若是为了这个耽搁了婚事可不值。

　　“娘，就让我治一治吧。”三姑娘祈求道：“便是成亲也要漂漂亮亮地呀。”

　　“傻孩子。”夫人拉过赵三姑娘压低声音道：“娘知道女儿家爱美，可我看这个大夫不过是故弄虚玄，一个姑娘家孤身一人不装神弄鬼怎么骗取些钱财度日。我是看着师太的份上，许她些钱财当做善事了，若要耽搁你的婚事可万万使不得。”

　　“婚事横竖也拖了这么些年了，不过再多两个月又不会有什么损失，万一要是治好了岂不是天大的好事，何不赌一把呢。”她劝说道，说话间眉眼竟带了些俏皮的神色。

　　恍然一瞬像是看到从前那个开朗快乐的三丫头了，或许她恢复了容颜就能做回从前的三姑娘了。

　　“娘，好不好嘛，女儿求求你了。”赵三姑娘扯着夫人的袖子轻轻晃到，颇有些撒娇的意味，夫人眼里些许安慰，还以为三丫头坏了脑子连感情都一并没有了。

　　“行，依你，都依你，我去跟亲家说，不过说好了，只三个月，若不成可不许再推脱了。”自打三年前那场横祸，夫人对三姑娘便颇有纵容。

　　“一定治得好，一定治得好。”赵三姑娘抚着脸连连说道，一改往日死气沉沉的模样，变得生动起来。

　　到底是女孩儿心性，还是我的三姑娘，夫人看着三姑娘那副开心的神情欣慰又爱怜。

　　“我们三丫头不惯见生人，既然要治三个月，不如叫大夫随我们回去吧，家里住的也宽敞，城里买药也方便。”夫人隔着帘幕劝说道。

　　“对呀，对呀，不如跟我们一起回去吧。”赵三姑娘借着这个由头掀开了帘幕道：“大夫意下如何？”

　　却见里头早已空无一人，正四下张望之际，那姑子又道：“这恐怕难办了，那女善人之前便与我说道了，若三姑娘要治，须得三姑娘住在庙里才妥，那女善人不惯见生人，也不与人交接的，何况那方子是祖传的，也是她赖以为生的活计，断不可传了出去。”

　　“我家三丫头也不惯见生人的。”夫人闻言更是不悦了，还没来得及说完，就听得女儿一口应承下来：“这有何难，叫吟儿回去带了我的衾被和日常用度之物，我就在此住下好了。”

　　“三丫头？”夫人不可置信地看着女儿，这个平日里连亲眷都不乐意见的女儿，恍然一下子变了，又恍然这才是她从前的那个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