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者青青》顾明思钰

38、【三十八】

　　——这个世界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我孤立无援，没有亲人，没有爱人，没有朋友。从今往后，我只能依靠我自己了。
　　——要乖，要听话，不能惹妈妈生气。因为我没有养活自己的能力，我需要她。
　　——要安静，要懂事，不能惹长辈心烦。因为妈妈需要我在外面为她撑起门面。
　　——我要变得很好，变得更好，变得最好，才能在这个家里待下去，才能活下去。

　　于是所有的爱在柳江南眼里都不再是爱，而是一种利用交换。
　　妈妈照顾她的衣食住行，她回报妈妈优异的成绩，乖巧的性格，好让妈妈在外面能够有面子。

　　柳江南一想到这点，内心总会升腾起悲凉的哀痛。
　　她想起从前保姆阿姨说过的灰姑娘的故事，她说：“你要相信爱，你要坚强而勇敢，仁慈而善良。”

　　可是爱，到底是什么呢？
　　在无数篇歌颂母爱的文章里，所有的妈妈都那么伟大。她们为自己的儿女无条件的付出一切，牺牲了自己的一辈子。

　　可现实是什么呢？
　　柳江南又想起那句冷冰冰的——老实说，我已经对她绝望了。

　　因为不能再成为拿出去炫耀的资本，所以母亲对她绝望了。
　　——她放弃柳江南了。

　　从那天开始，柳江南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她开始格外的注意母亲的一举一动。妈妈多夸了别人家的孩子半句话，都会引起她内心极大的恐慌。

　　柳江南怕，柳江南怕到了极点。
　　她怕有一天，妈妈真的会再生一个孩子，那个孩子比她更好，比她更优秀，比她更能让妈妈拿出去炫耀。

　　她不知道到了那时，她要怎么办。

　　她整天整夜的提心吊胆。暑假还没过一半，她的精神却已经撑不住了。

　　于是一天夜里，她趁妈妈睡着了，用一把水果刀割开了自己的手腕。

　　她看到自己的血滴到地上。她忽然心急了，她怕了。
　　她急急忙忙的把刀放到水池里，然后找来一张纸巾，把滴到地上的血擦干净。她怕极了——弄脏了厨房的地板，妈妈生气了怎么办？！

　　她擦着地板，不知道什么时候晕了过去。

　　而等到她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白天了。她躺在自己的床上，坐在床边的，是她许久未见的爸爸。

　　她低下头去，看了看自己的手腕。手腕已经被纱布包了起来。柳江南扯起嘴角笑了笑——她还活着啊。

　　“南南。”爸爸唤她。
　　柳江南点了点头。
　　“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爸爸……”柳江南忽的张嘴，哭了起来。
　　她看着父亲。她和柳爸爸长得很像，一样的眉眼，配在自己脸上，是清秀的好看。配在爸爸脸上，却稍显阴柔了些。
　　她非常想爸爸。

　　很小的时候，妈妈训斥她，爸爸会出来帮她，会挡在她的身前，让妈妈不要那么着急。等再大一些，遇到不会的题目，妈妈教了一两遍就不耐烦了，嫌柳江南笨。但爸爸会耐心的劝好妈妈，再仔细的教柳江南题目。

　　柳江南心里一直很依赖父亲。
　　所以她自责又内疚。觉得竟然将爸爸忘记了，还想要自杀。如果自己死了，那爸爸岂不是也要伤心死了？毕竟爸爸一直那么疼她，那么宠她。

　　柳爸爸伸手，为柳江南擦掉脸上的眼泪。他温柔的问：“能告诉爸爸，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柳江南从床上坐起来，扑到父亲的怀里，语无伦次：“爸爸，我好想你，你为什么都不回来？我好怕……”
　　“南南，你怕什么？爸爸妈妈都在呢。”柳爸爸搂住她。
　　“我，我没有考好……”柳江南在爸爸怀中断续哽咽，想要诉尽全部的委屈。
　　“爸爸知道，你考了第十八名。但是爸爸已经觉得很好了。”柳江南心中最深处，被戳了一小下，于是她哭得更难过：“爸爸，我求求你回家吧。我真的很怕！妈妈……妈妈生我的气……我不知道要怎么办……爸爸我求求你，别走了！”
　　柳爸爸轻抚着怀中小女儿的背，说道：“可是爸爸要工作啊。”
　　“我……我知道……”柳江南在他的怀中抽泣。
　　“没事儿，你妈妈就是着急。担心你考不上好的大学。你也知道，你妈妈一直都是这样的人，就是脾气急了点。她是为你好。”

　　——柳江南想要惊叫出她看见的短信内容。可是她不敢。她不敢告诉爸爸，自己偷看了妈妈的手机。她也不知道要怎么跟以自己为骄傲的爸爸说，妈妈已经对她绝望了。她害怕爸爸也对她绝望。

　　于是她只能从爸爸的怀中坐起来。她问：“妈妈真的爱我吗？”
　　“你怎么会这么问呢？你妈妈当然爱你！她不爱你，还有谁爱你？”爸爸惊诧于柳江南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真的吗……”柳江南不信。
　　“当然是真的。南南，你不要想太多了。”爸爸安慰她。

　　柳江南垂下眸去，因为刚刚大哭过，所以现在脑子里一团浆糊。她问：“那妈妈是爱我，还是爱成绩？为什么……我到现在都没有看见妈妈呢？”
　　随后她抬眸，看见爸爸哑口无言。

　　柳江南心里明白了。她扬起仍带泪痕的脸，嗤笑了一声。

　　“你妈妈……是爱你的。”爸爸又说了一遍“只是她有事，她昨晚守了你一整晚，现在还要去公司。”
　　“我不信了。”柳江南硬了语气。
　　“南南，你能不能体谅一下她？”爸爸抬起头来，眼中全是无奈“你妈妈又要照顾你，又要工作，还要处理家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她……很累的。”

　　柳江南的心忽然冷了。
　　她看着爸爸，她想问爸爸，能不能也体谅她，理解她一下？她那么努力的学习，除了练舞，几乎没有任何课外时间。她努力做到次次考第一，可她真的不是神！她不过是个十七岁的普通的不能更普通的女生！她真的做不到次次都考第一，回回都考满分！

　　她懒懒的靠着墙，看着爸爸，仿佛再也没有了精力，只淡淡的答了一句：“哦。”

　　爸爸拍了拍她，问：“你要吃什么？爸爸给你买点回来。肯德基好不好？”
　　“不了。我不饿。爸爸，你去忙吧。”柳江南恹恹的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