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者青青》顾明思钰

37、【三十七】

　　在从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一直以为母亲的责骂是希望我能变得更好。无论她用什么样的言语，都只是气话，她心里其实并不是这样想的。只是当时气急了，才口不择言。
　　——但后来我发现，自作多情的从来都只是我一个罢了。

　　‘废物’‘你怎么有脸在你们班待着’‘我怎么有你这么蠢的女儿’‘你怎么这么没用啊’
　　——那些话，都是她发自肺腑的。
　　——她发自肺腑的觉得我是个废物，我愚蠢，我不配当她的女儿。

　　——我一直以为，母亲是那种，全世界所有的人都放弃都背叛了我，她也会站在我的身边，为我加油，鼓励我的人。

　　——但，她已经对我，绝望了。
　　——我错了。原来全天下的人，都是一样的。不存在因为她是我的母亲，就对我另当别论。

　　柳江南失眠了大半个月。
　　她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眼神去看自己的妈妈，她不知道要怎么办。

　　她每每一看见妈妈，都会想到那句——老实说，我已经对她绝望了。
　　她才十七岁。
　　她的人生都没有过完三分之一，她的母亲却已经否决了她的整个人生。
　　柳江南每每想到这一点，都能在极浅的睡眠中哭醒过来。

　　这样的悲痛，哪怕元靖的到来也没能抚平一星半点。

　　“南南怎么，好像不太高兴啊？”元靖是来柳家给柳妈妈送资料的。柳妈妈热情的邀请他留下吃晚饭，元靖便也留了。席间，元靖看着总是耷拉着脑袋的柳江南，忍不住发问。
　　柳江南自己还没答话，柳妈妈却先插话说：“她白天和小朋友一起出去玩了，可能累着了吧。”
　　柳江南瞥了柳妈妈一眼，没敢接话——这个暑假从开始到现在，她连家门也没出过一步。但她不敢驳话，只能跟着点点头。
　　元靖又看了柳江南一眼，却只‘哦’了一声，换了另一个话题。

　　吃过饭后，元靖提出要帮柳江南看看功课，柳妈妈自然同意。

　　他二人进了屋子后，元靖关上了门，问：“南南，你到底怎么了？心不在焉的，我看你不像是累了的样子。”

　　柳江南的眼泪在一刹那涌上眼眶。她低下头去，将眼泪再次憋回去后，才抬起头来，摇摇头：“没事啊。”
　　“南南，你还要骗我吗？”柳江南没有去看元靖的表情，只低下头去，从放在地上的书包里拿出了暑假作业本。
　　“你想听我说什么？”柳江南握着作业本，问。
　　“我想听你说实话，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你别怕，有我在呢。你要是不敢告诉你妈妈，我帮你。”元靖皱起了眉，语气里全是真心实意的关切。

　　柳江南刚才憋回去的眼泪，在一刹那夺眶而出。

　　“怎么了？到底怎么了？南南你别哭，你跟我说。”元靖最见不得她哭，急忙上前哄她。
　　柳江南推开他，哽咽说：“你能不能别管我啊？你帮我什么？你怎么帮我？！你那么有空，为什么不去帮帮自己的老婆？你来管我干什么！”
　　“你是我的侄女啊。再说了，这么多年，不都是我管你么？”元靖不明所以，束手无策。
　　柳江南擦干眼泪，几乎是嚷了：“我不用你管！你别对我那么好！我们根本就——”

　　“怎么了怎么了？”柳江南的话还没说下去，柳妈妈却忽的打开门进来问。
　　元靖转过身去，对柳妈妈笑起来：“没事儿嫂子。我跟南南讨论题目呢。”
　　“讨论题目那么大声？我还以为你们吵架了呢。”
　　“没有。”柳江南努力控制好情绪，板着脸跟话“就是声音大了点，因为我和小叔叔意见不一样。”
　　“你好好跟人家说。”柳妈妈皱起了眉，瞪自己女儿一眼“别大呼小叫的，好好说话啊。”
　　“是，我知道了。”柳江南答话，她的语气乖顺到卑微，让元靖听着心里很不舒服。

　　柳妈妈关上了门。

　　“你和姜静仪马上就要结婚了。”两人相对站了很久后，柳江南才缓缓开口“以后你就有自己的家了，你应该把重心多放在你的妻子身上。我自己会好好地，小叔叔。谢谢你一直那么关心我。但我已经长大了，我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一直低着头，不敢去看元靖的眼睛。

　　话音落下后很久，元靖都没有说话。
　　柳江南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敢去猜测。

　　屋里安静了很久后，才响起元靖低沉的声音：“好，我知道了。”

　　元靖打开门，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