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爱的木头》胡 桃

13、第十二章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姚可爱回到家，妈妈正在厨房里洗菜，听到开门声立刻喊道：“可爱？”
　　“嗯，”姚可爱边脱鞋子边应道。
　　“今天去小林子家了吧？”
　　“嗯。”
　　“刚从他家回来？”
　　“嗯。”
　　“怎么样啊？”
　　“还好。”
　　“还好还好，就知道还好！”
　　姚可爱换上拖鞋向自己的房间走去，将妈妈有些愠怒的问话关在门外。她一下子躺到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脑子里还是林森家雪白的墙，漆黑的地。
　　长相好，讲题细致又耐心，爱看漫画，喜欢周杰伦……窗外的阳光依旧灿烂，有父母在阳台上喊楼下玩耍的小孩回家吃饭，一切都那么一如既往，一切都那么惊心动魄又悸动非常。
　　她不由自主的想到了江梵，并且立刻对自己的不专一而惭愧。明明不久前还在为江梵心慌意乱，现在心心念念的却是林森。难道她真的是个连自己都看不起的花痴？
　　喜欢江梵？
　　嗯。
　　喜欢他什么？
　　长得像吴启华……学习好。
　　林森学习不好？长的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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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么肤浅？长得好的人那么多，学习好的人那么多，难道每一个都要去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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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深的羞耻和恐慌让她清醒。她坐到桌前，下意识的打开书包想翻点东西出来，看到手上的物理卷子，盘旋在她左耳的古怪因子又窜入她的大脑，唤起了方才一个又一个柔软的瞬间。望着卷子出了会儿神，她甩了甩头，把卷子丢到一边，胡乱拿起桌上的一本《人间词话》翻了翻。
　　“……独有庾郎年最少。窣地春袍，嫩色宜相照。”
　　姚可爱读到这句，不禁停住。
　　真是不想到林森都难。

　　漆黑的夜，昏暗的房间，几只飞蛾正围着白炽灯打转。
　　窗外大雨滂沱，几道闪电划过，一声惊雷乍起。
　　“可爱，喜不喜欢我呀？”
　　粉嫩的小脸被一双大手摩挲着，绽放出花一般的笑容。
　　“喜欢。”
　　“我也喜欢你，”大手慢慢向下，滑过柔软的脖子，捏捏那如藕般的胳膊，“你怎么这么可爱？”
　　小人儿有点不好意思，甜甜地笑着。
　　“真像个洋娃娃。”
　　大手继续抚摸着娇小的身子，一路向下，到了小人儿的腰间。
　　“不要……”小人儿看着自己的衣服被掀开，开始抵触。
　　“没关系，让我摸摸你。”
　　粗糙的大手让小人儿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有点不舒服，她不喜欢他这么摸自己。
　　“不要，不要啊。”
　　熟悉的脸庞带着诡异的笑容，在她的眼前逐渐放大，越来越扭曲，越来越恐怖。
　　“啊！”姚可爱终于从噩梦中醒来。已是清晨，她大口大口喘着气，瑟瑟发抖，身上的睡衣已经湿了一半。
　　四年前的那件事，每一句话，每一帧镜头，都清晰的如同昨天才发生的一样。
　　这么多年了，她还是没有放下那件事。

　　这天早上，姚可爱过的清心寡欲。夜间的噩梦让她心惊肉跳，尽管她并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梦，但她仍然无法习惯。噩梦的突然造访像一盆冷水浇在她头上，世界瞬间变得灰暗起来，所有的情愫顿时都索然无味。她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学习上，课间的时候，她甚至还厚着脸皮问了前面的刘若君一个数学题。
　　一切都波澜不惊，除了数学课上的一个小插曲。
　　“江梵，出来吃早饭！”
　　上课铃刚刚打响，数学李老头正准备说开场白，一个中年妇女忽然出现在教室门口，凶神恶煞。
　　江梵眉头皱得紧紧的，板着脸站起来走出了教室。数学李老头也板着脸，看着两人离开却什么也没说，照常开始上课。
　　“那女的是谁啊？”姚可爱低声问道。
　　“江梵他妈妈，就在我们学校教体育。”梁辰答道。
　　“她怎么上课了还把江梵叫出去？这也太不把李老头放在眼里了吧。”
　　“她经常这样，我们都习惯了。老师们都是同事，也不好说什么。”
　　“她看起来好凶啊。”
　　“对啊，她对江梵特别严。”
　　姚可爱想了一会儿，发出一句感叹，“江梵这么聪明，果然不是正常人能培养出来的。”
　　梁辰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们班是挺不正常的。”
　　“哦？”
　　“好多人家里都乱七八糟的。严彦父母离婚了，他妈妈经常到学校带零食给他吃。赵洋父母也离婚了，还有王一诺，孙乐乐……差不多一半人是单亲家庭。还有王倩，她最惨，她妈妈是自杀！”
　　“啊！”
　　“好像是犯了什么罪，后来自杀了，而且是上吊！还正好被王倩撞见，吓死了都！她妈妈以前在县里当大官的，可风光了。”
　　姚可爱的嘴巴已经可以塞进一个鸡蛋了，209班果然是个传说。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单亲孩子也是如此。这么聪明，学习这么好，这么奋发向上，到底是本性使然，还是因为点别的什么？
　　她联想到自己的父母，爸爸很好，妈妈……还行吧。
　　“现在我也跟他们一样了。”梁辰喃喃自语。

　　中午，姚可爱跟方美晴照常留在学校自习。
　　“如果我死了你会哭吗？”
　　姚可爱正忙着吃饭，差点噎住，“什么？”
　　方美晴面无表情的盯着她重复了一遍。
　　“怎么突然问这个？”方美晴的眼神让姚可爱感到害怕。
　　“你就回答吧。”
　　“当然会哭啊！这什么烂问题啊！”姚可爱赶紧说道。
　　“真的？”
　　“废话！我们什么关系啊，”姚可爱心里一顿，又继续道，“别瞎说啦！”
　　没过一会儿，方美晴又丢来一个问题，“你跟你弟弟妹妹关系怎么样？”
　　姚可爱诧异的答道：“挺好的啊。”
　　方美晴放下筷子，皱着眉头狠狠的说道：“最近好烦。”
　　“哦？”
　　“还不就是房子的事！本来就是我家的房子，我二叔还非要跟我们抢。神经病似的！”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姚可爱忐忑不安。别人的家事，自己还是少说为妙。不知道方美晴今天是怎么了，跟吃了枪子似的。
　　“最讨厌他们家了，一点教养都没有！”
　　“哦？”
　　“一起吃饭的时候，我妈炖了一锅排骨，我堂弟马上把里面的所有排骨都舀到自己碗里。什么玩意儿！我当时就把碗一摔，不吃了！”
　　“哇，你胆子好大。”
　　“本来就是嘛，对这种人就该这样。”
　　方美晴看来是压抑久了，急需找人当垃圾桶。姚可爱被迫听她痛说一番家史，一边点头称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姚可爱惊奇的不是方美晴家的恩怨情仇，而是方美晴眼里透出的憎恨，还有她狰狞的表情。她是第一次在一个十五岁女孩眼里看到这么强烈的情绪。她不明白，大人的事情，方美晴跟着掺和什么？作为孩子只要乖乖的上学好了。
　　不管怎样，姚可爱有一件事终于弄清楚了，方美晴世故的眼神应该就是因为家里的那些事吧。这样的话，性格有点怪也是完全能理解的吧。想到这里，她看向方美晴的眼神都多了些包容。
　　“你不要跟别人讲啊。”方美晴凌厉的盯着她。
　　“那当然了！”姚可爱心里直发毛。

　　饭后，两人在学校里散步。路过操场，方心正在那里跑步。
　　姚可爱看到他，心想：这么瘦，这么矮，的确该锻炼一下。
　　两个女生站在跑道的外围，不一会儿，方心就跑到了她们跟前。
　　“嘿。”姚可爱主动打了招呼。
　　方心却没理她，直接越过她们，一声不吭，像没看见似的。
　　他肯定是害羞，毕竟他暗恋方美晴嘛。姚可爱做着自我安慰。
　　“跟那种人打什么招呼。”方美晴翻了个白眼，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那种人？”
　　方美晴没有接话，拉着姚可爱向另一边走去。路过家属住宅区的时候，江梵迎面走了过来，彼此都是一愣。
　　“你干嘛呢？”方美晴笑咪咪的问道。
　　“出来打个酱油。”
　　“打酱油？”
　　“是啊，我妈叫我去小卖部买一瓶。”
　　“啧啧，这么听话，居家好男人啊。”
　　“哪里哪里。”
　　姚可爱知道自己笑的很僵，实在不知道该怀着什么样的心情来面对江梵。好不容易树起的一道围墙，还没来得及巩固就坍塌一地。
　　“你们每天中午都待在学校？”话头对着方美晴，话尾对着姚可爱。
　　在姚可爱犹豫要不要回答的时候，方美晴已经接过了话茬，“不是啊，心情好就回家，心情不好就待学校。”
　　“心情不好？”
　　“是啊，今天又有一个外班女生托我递情书给你，我这儿都快成收发室了，忙得很呢！”方美晴撅着嘴，看不出是真生气还是假生气。
　　江梵有些无奈，“这……我也没办法啊。”
　　“光我这儿就接了七八封了，那么多情书你都看过么？”
　　“……”
　　“我还挺佩服这些女生的，要我就不好意思写情书，恶心死了。”
　　姚可爱有点想逃。
　　“这么多人给你写情书，有没有你看上的啊？”方美晴笑得很夸张。
　　“……”
　　“我去打酱油了，不然我妈等得着急。”江梵说着便挥挥手向小卖部跑去。
　　两人沉默的看着男生的背影。
　　“切，还不好意思承认。”方美晴微微涨红了脸。

　　真讨厌。
　　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每一种语气，都讨厌至极。
　　姚可爱很不高兴，嘴上没说什么。方美晴刚才的一番话让她既反感又紧张，反感的是她鄙视情书的态度，紧张的是江梵的反应。所有的情感糅合到一起，是无比的厌恶。
　　不是说江梵喜欢你么，为什么还要问人家有没有看上的人呢？
　　不好意思承认什么呢？
　　你到底想做什么呢？
　　你想证明什么呢？

　　“好无聊，回教室吧。”
　　“……”
　　没有听到预料中的应和，方美晴疑惑的转过头来。
　　“你先回去吧”，姚可爱面无表情，“我还想转转。”
　　第一次意见不同，方美晴看了看身边神色冷淡的女生，有点奇怪，不过这种感觉只维持了一秒，她“嗯”了一声便头也不回的走开了。
　　姚可爱低头踢着脚边的石子，心头一时火起，走了几步对着地上的一个空易拉罐狠狠的踢了一脚。
　　“哎哟。”
　　姚可爱心里一惊，抬头看向前方，惊讶的程度顿时翻倍。只见江梵一手拎着一瓶酱油，另一手正揉着腿，脚边则是那个片刻前还在自己脚下的易拉罐。
　　“对不起！”姚可爱赶紧道歉。
　　“没事，”江梵笑笑，“不疼。”
　　“我，我刚才没看到你。”
　　“没关系的，”江梵说着还踢了几下腿，“看，没事吧。”
　　姚可爱被男生夸张的动作逗得笑了出来。
　　两人站得很近，姚可爱紧张的不知道把眼睛放在哪里好。沉默片刻，江梵却还没有走的意思。
　　他妈妈等的不着急吗？
　　“那个，”姚可爱害怕冷场，急于说点什么，“那封信不是我写的。”
　　哪壶不开提哪壶，她真想抽自己一个大耳刮子。
　　“什么信？”
　　姚可爱愣了一下，解释道：“就是，就是上次体育课的时候，给你的那封信。”
　　江梵做恍然大悟状，“哦，那个啊，我知道。”
　　“啊？”
　　“看了内容就知道肯定不是你写的啊，我们小学还不认识呢。”江梵摸摸头，眼睛亮亮的。
　　“哦。”姚可爱心想梁辰那封信看来内容很丰富，估计是从小学一直写到了中学，要不怎么凑够六页纸！
　　本想问问江梵知不知道是谁写的，考虑到梁辰的态度，她忍着没说。看江梵的样子，应该也猜出来是谁写的了吧。
　　又是一阵沉默。
　　他妈妈应该急死了吧。
　　“你……”两人不约而同的开口，相视一笑。
　　“你说。”江梵呵呵笑着。
　　“你说吧。”姚可爱其实根本没话可说。
　　“没事，你说。”江梵还在坚持。
　　闪烁的眼神，传递着蠢蠢欲动的心思。男生的脸上朝气蓬勃，女生矜持的低头，一种难以言喻的气场包围了他们。
　　怪怪的，这么……暧昧。
　　情急之下，姚可爱绞尽脑汁，终于说道：“你爸爸也在教育局工作吧？”
　　没事提这个干嘛！笨死了！
　　江梵一愣，像是没料到这个话题，“也在……怎么，你爸爸也在教育局？”
　　这回换姚可爱愣住了，“啊，你不知道？”
　　“不知道，”江梵一头雾水，“我怎么会知道？”
　　姚可爱努力回忆着之前李东平说过的话，适逢她第一次考了五十名的打击，印象深刻，自己不可能记错。
　　“你学习这么差，走后门进来的吧。”
　　“江梵啊，他爸也在教育局。”
　　面前的男生一脸困惑，不像在撒谎。可是，李东平为什么说是江梵说的呢？如果不是江梵说的，那会是谁呢？
　　还有谁知道她爸爸在教育局工作呢？
　　姚可爱下意识的抬头望了一眼教学楼，正午的阳光非常刺眼，反射在了209班的窗上，她眯了眯眼睛，恍惚间看到窗边似乎闪过一个影子。
　　怀疑，惊讶，愤怒，伤心……各种负面的情绪，像腐烂的树根，喷着恶臭，张牙舞爪的一齐缠向她。前一个小时她才对那个人多了些包容和理解，现在却越来越觉得，一切难道不是那个人自己太过恶毒吗？
　　还能有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