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情思浓尽心转淡 ...

  •   “二哥哥,是这样吗?”
      “右边,再重一点儿。”素锦园中,顾海溢正舒舒服服躺在姑妈赐给三儿的狐腋裘上,身旁的高几上还搁置一块徐徐冒烟的生冰,他一只腿搭在凳子上,另一只脚尖点地一个劲抖啊抖的,捏到太舒适的时候还嘀咕着用屁股蹭了蹭身下价值千金的裘衣。而老五顾海濂则扭着小身板抱着那个跟自己腰杆一般粗的二哥的小腿殷勤地揉捏着,翠绿色的小凉衫早就因为浑身使的蛮劲热出的汗浸湿透了,可他面对如此明目张胆的压迫点儿都不生气,反而时不时抬起红彤彤的小脸询问顾海溢的意见,笑得才叫那个谄媚。
      盛婉领着两个大丫鬟久怡久馨回屋,一进门便看到这么一副以大欺小的和谐画面,她最初碰到这种情况时以为是顾海溢欺负自家弟弟,而小的那个不但不反击还受压迫受得特别有职业道德。她总觉得老五这么蠢,必定是这个哥哥带的好头。
      “二少爷!”久怡突然一声轻呵,惊得屋内两个一大一小跟做贼被逮了现场猛直起身。俩一定神发现是顾三回来了,赶紧冲到盛婉跟前儿挤开她一左一右两个门神,顾海溢又是帮忙松筋骨又是端茶倒水的,半推半就将她弄到贵妃榻上,而小的那个怕天热烫了屁股,一把扯下榻上的狐腋裘扔到地上。
      陆盛婉只觉得太阳穴有根紧紧崩死的神经在被人拨动着弹棉花。她错了,有些蠢其实是天生的。
      “三姐姐~~!”,“三妹妹!~~”俩厚脸皮蹭到她面前露出一口森森白牙,盛婉觉得他俩只差一根摇晃的尾巴了,于是冷颜道:“快放。”
      “三妹妹,我听说今年往云沧澜的秋猎订在下个月,皇帝姑父可是钦点了咱家?”海溢虽然脸皮厚,但实在表里如一,自他一开口盛婉便知道是询问下月秋猎之事。说到这里她仔细回想了下上一世,舅舅一共有5个子嗣,除了四女儿顾潋滟是已故弟弟弟媳的遗孤恐无人照顾抱来的,其余皆是舅妈常氏所生。大哥如今已近弱冠之年,尚在外求学,家中剩下的便是长自己三岁的顾海溢和还是总角小儿的顾海濂。而他们三个无一人达到秋猎要求的及笄或及冠之年,曾经喜欢骑马打猎的自己却破了这个规矩,十一岁就跟随众人进了马场,可永宁在这一世都死了三年,想要参加秋猎肯定是不行了。
      想了想,盛婉摇了摇头,她其实也想去玩,所以语气难免带了点失落:“咱家除了大哥符合参加秋猎的条件外,咱们都不可能被邀请。”说完海濂亮晶晶的眼镜就黯完了,可海溢却好似就等她这句话,赶紧道:“可皇后姑姑疼你啊,永宁表妹没了后她最疼你了。”没等盛婉拒绝,他又接道,“你说啥她都应的。明天不是十五嘛?我们要进宫请安,到时候你们女眷去后廷宴餐时候你偷偷给皇后姑姑说说。”
      “简直胡闹!”盛婉厉声呵斥,将俩吓得一抽。海濂瘪瘪小嘴,谄媚脸立刻耷拉下来一副要哭的样子,“三姐姐以前好好说话的,现在活像母大虫。”这话一出差点给她噎死,挥挥手让久怡两人下去顺便关好门,回头抬手倒重不重地敲了敲他小脑瓜子,郑重告诉他拒绝的理由,“学堂老师教过你什么叫‘恃宠而骄’吗?得皇后娘娘器重是因为咱是娘家人,二是父亲身为当朝丞相,手握重权。现在顾家血脉薄弱在朝中当官的数数没有几个,皇后娘娘需要一个强大的娘家作靠山。娘娘疼我们,丧失幼女只占很小的一部分。你们要看清楚自己的位置,别被表面现象蒙蔽了双眼。所以不要因为娘娘疼我们,便以为可以为所欲为。懂了吗?”
      始终是自己娘亲,盛婉还是藏了很大的私心,她不想让别人借自己来利用母后,况且舅舅虽不是喜好玩弄权术的奸臣,却在朝中一直很是高调,无意惹了不知多少树敌,其中便有左丞相晋伯安。若是不想被晋派抓住什么把柄推倒顾长盛,他家属的一举一动是尤为需要注意的。盛婉很迅速地适应了顾海潮的身份,她深刻明白现在自己与顾府是一条船上的蚱蜢,树倒便猢狲散。她虽不想再与晋榕楚连扯上任何关系,但是也不愿这一世再被晋家人毁了。
      思及此处,她发现面前顾三顾五正傻愣愣地看着她,突然后悔自己刚刚逞口舌之快了。
      “三姐姐我懂了,我以后再也不玩皇后姑姑的琉璃子了。”海濂很是认真地说,海溢也收回一脸嬉笑郑重点点头,“三妹妹说的我也明白了,以后咱小心就是。”
      瞅着这俩活宝其实也挺好玩,盛婉的几个哥哥从不曾与她这么亲近,除了年纪相差太大,也是因有的已封王去了封地,见面甚少。只要不重蹈覆辙,她还是对现在的境况非常满意的。
      翌日是八月十五追月节,天还大黯时久馨便将盛婉叫醒来梳洗打扮。按水镜规定,中秋这日朝中三品以上大员要带家属进宫拜见帝后庆祝节日,除了食秋夕宴,晚上还有赏花灯及赏秋月,看宫妃献上的追月舞等安排。年年皆是如此,虽不比民间好玩和新颖,却也缺不得席。
      因是盛节,今日打扮得倒是隆重了一点,久怡伺候盛婉穿上新缝制好的素底流彩百花织锦宫裙,裙身是春日进贡的冰蚕丝,用一条红郁的锦带缠绕在腰间,宽大的裙摆铺撒在地上光华异常,身上的百花花纹随着步伐的移动仿佛被风拂过般摇动起来,直惹得人挪不开眼。由于顾海潮尚还年幼,盛婉就没有答应上面妆,只教久馨给自己挽了个双螺髻,用两条长长的珍珠串系了一半垂在脸颊两旁。可久怡总觉得头上太素称不上衣服,非再在头上别上一朵金丝镂空镶粉晶并蒂海棠的额钗,虽然面积很小,但她总觉得太过艳了。
      当顾长盛来接她时,只觉得眼睛一亮。面前这个只刚及胸下的小姑娘如一朵鲜花般可爱极了,扑闪扑闪的睫毛半盖着水汪汪的大眼,因为不满而稍稍撅起来的小嘴,粉妆玉琢得好似那瓷娃娃一般直想让人亲一口。他对着一旁的常氏说:“没想到你这女儿尽吸收了我的优点。”常氏平时最喜欢这个女儿,听这话是半肯半不肯的,她轻轻拍了他一下,水盈盈的桃花眼一横,“挽儿我没看出来,倒是屋里那俩毛小子的厚脸皮遗传了你十成。”

      按理来说一品大臣及诰命夫人太君进宫面圣须走应天门,而一品以下则走旁侧的承武门,到了光华门后改步行上朝。可晋伯安的马车却随着大部队从承武门的大道排队进去,众人一见丞相府的四驾马车纷纷吩咐让行,晋伯安骑着枣红大马走在前头,时不时朝着向他问候的同僚微微点头。不得不说左丞相实在老当益壮,虽年过六旬,那挺直宽阔的身骨却一点都看不出年岁。
      此时不知是谁突然高喊一声,“右丞相来了。”
      回首一望,只见远处一座金屋似的五驾大马车孤零零地在应天大道上缓缓前行,更显得来人的尊贵。古时帝王标配六驾马车,而王候则是四驾马车,像顾长盛这种特制的五驾却是处处昭显了圣上对他的极致盛宠。明明同是丞相,俸禄职位手中的权势看似相同,可到底如何就不言而喻了。
      一群大臣只眼睁睁看着右丞相懒散地坐在“踏浪”身上目不斜视地走进应天门,无人上前问候,因为知道不会得到任何回应。看着正大光明从应天门进宫的顾长盛,再瞅承武门的晋丞相,众人虽嘴上都啐道右丞相目中无人,却不得不承认晋府的马车相较起来黯淡了许多。

      一路上常氏向四个孩子叮嘱了很多遍如何向帝后行跪拜大礼,千万不能任何差错,她坐在靠垫上看了眼顾三,心里泛起阵狐疑,自家女儿自己肯定是最清楚的,顾三曾经是非常活泼却胆小的性子,见到有点肃穆的长辈都会低着头不敢动,直到年初大病一场后变得跟被抽了魂的木偶一般毫无神采。可这次清醒后却脱胎换骨般彻彻底底换了个人,正经古板,跟个小老人似的,一静一动间做得极其优雅规矩,言谈举止就像是从宫规上印刻下的模板,连皇后身边的嬷嬷都夸她把女儿教得好。可自己却因为过于溺爱,从未约束过女儿……如此标准的做派,常氏心脏一停,她脑海中闪过当年尚幼的永宁公主的身影。
      节日参拜皇帝的地方不在以往商议政事的乾政殿,而是小一点的乾光殿。盛婉随着众人一板一眼虔诚地行了个跪拜大礼,齐声高呼“千岁万岁”,直到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喊了“平身”郑重站起来。她站在台阶下,看着座上不似记忆里的,却还如此年轻精神的父皇和母后,鼻尖忍不住红了。
      参拜结束后,女眷随着皇后宫妃从乾光殿侧门移步后廷。从前朝到后廷,会经过一条贯穿后宫的狭长红墙深巷,一行人浩浩荡荡行走在其中,显得有那么点拥挤。随着前人一转弯,深巷便豁然开朗,当盛婉抬起头时,便是一汪碧潭猛地袭入眼中,她只觉得脑袋似是被火药侵略过般剩余一片空白,整个身子猛地僵住动不了。
      永巷长湖,她怎么会因为一时平静而忘记这个地方!
      直到顾皇后喊她闺名时,她都没有回过神来。“挽儿!”常氏实在没办法用劲拧了盛婉一下,只见她蹙紧柳眉,空洞涣散的眼睛终于聚焦在皇后身上,听到耳边传来一阵窃窃私语,都以为她是犯了癔症。盛婉立刻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朝着一脸担忧的顾皇后低头将身体蹲到最低行了个正礼,充满歉意道:“挽儿居然在如此重要的场合走了神,实在罪该万死,恳请皇后娘娘责罚。”
      盛婉以为自己很规矩,却不知在顾皇后眼里,就是一个圆乎乎的小肉球跟个小老人样古板可爱得要紧,自己的年幼早夭的阿婉也是如此,惹她实在忍不住疼爱。她看小丫头如此老派的样子立刻笑了,招招手让她过来坐自己身边,两人低头耳语,时不时笑出声来。周围的夫人瞅着这一幕都眼红得紧,那顾三一板一眼举止极端正,一看便是从小就受到死训的,小小的年纪完全没有该有的天真,用这种方式讨皇后欢心,一看就满脑子的心眼儿也不知道怎么就得皇后青睐了。
      盛婉看着近在咫尺的母后的笑脸,只觉得自己上辈子整个心都扑在了楚连身上,直到死在永巷的长湖边后,化成荒魂飘荡在将军府一载,都没有想过去看看自己的母亲。经过这一遭,她才后知后觉自己错过的是什么。

      这个中秋她过得很开心,母后因为她大病初愈赏赐了很多小玩意儿,她感谢自己重生在一切还来得及的年岁,她不会再因为不珍惜自己的人而忽视真正爱自己的亲人。没有往年与晋榕的勾心斗角和因被楚连出言重创而顾着舔舐受伤的情绪,在充满爱怜的顾皇后身边,她感觉自己终于打算真正放下了。
      不过不知为何,她这次未曾碰到这两个她命中的克星。
      当然,盛婉也没有向母后提出想随她参加月后去往云沧澜山的秋猎。不过令她惊奇的是,顾海溢告诉她,皇上恩准右丞相的孙女晋榕随行去了猎场,结果坐骑不知为何受惊发了狂想甩掉背上的人,千钧一发之际,还是皇帝亲卫的楚连上前制服了烈马,英雄救美,传为佳话。
      不过当初报以浓烈感情的人,如今听到他的消息,盛婉也只是心脏紧了一下,便没有然后了。
      她如今再不会因为听到两人浓情蜜意的消息而失望痛苦,也不再勉强自己学那些根本不喜欢,晋榕却擅长的东西。她终于可以做回自己,一颗心不再受制于别人的牵动。
      情思浓尽心转淡,说的就是如此吧。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