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噪音（缄默如焚或不可燃物）》淮城下

9、第一卷 不可燃物 第九章 影响

　　沈缄一夜没睡，8点左右就静悄悄的从床上爬起来坐到了书房里。
　　在过去的五个小时里，她数次想在那个黑色的实验记录本上写些什么，却在【样本V】三个字后，不知道该从何写起，删删减减，最后只剩下一句话：
　　【观测者状态异常，建议…】
　　“啪！”的一声，记录本被她合上。
　　沈缄脸上没什么表情，却有一下没一下的掐着手腕上那块圆形的疤痕。
　　“湛元榆，”她拨出电话，“你在忙吗？”
　　“没有，怎么了？”湛元榆好像刚醒，正在洗漱。
　　“联系方式。”沈缄没头没尾的来了一句。
　　电话那边笑了一下：“想通了？”
　　“嗯，”沈缄想起昨晚唇角腥咸的味道，紧了紧握着钢笔的手，“我晚点去看。”
　　“要我们陪你吗？”
　　“不用，”沈缄垂眸看着被她掐红的疤痕，声音平静，“我想自己去看看。”

　　“沈教授！”一个苍老但精神矍铄的男人看见进入会场的沈缄，对她招了招手。
　　“林老教授，”沈缄领着陆栖烬走过去，“没想到您也在。”
　　“这不是让我来看看新一辈的年轻人吗？”林进诚慈祥的笑着，他越过沈缄，看到她身后的陆栖烬，稍稍意外，“这是…你带的学生？”
　　“是，”沈缄的手虚虚落在她肩上，往前轻推了她一下，“主攻分子生物学。”
　　“林教授好！”陆栖烬本身就长得很乖，温软的嗓音平添几分乖巧，“我叫陆栖烬，景仰您很久了，只是实在抢不到您的课。”
　　“我读到过你发表的论文，那篇《基于CRISPR-dCas9的表观遗传编辑疗法：挑战与前景》，”林进诚拍了拍她的肩膀，“很不错。”
　　“您…记得这么清楚？”陆栖烬微微讶异。
　　“好的作品值得深入了解，”林进诚看她的眼里满是欣赏，“余教授也曾和我提过，她有一个得意门生。”
　　“真是便宜你沈老师了，”他可惜的咂咂嘴，撇了一眼沈缄，“不过也好，她以后的成就也不会低。”
　　沈缄笑着挑眉。
　　“好了，你们去坐着吧，研讨会一会儿就要开始了。”
　　“林教授再见！”陆栖烬欢快的道。
　　而沈缄则是点了点头，领着陆栖烬往前排走。
　　看到桌上摆着“沈缄”两个字的位置，沈缄，指了指相邻的另一个座位：“你坐这儿，乖一点，我一会要上去宣讲。”
　　“哦，好。”陆栖烬点点头，乖乖坐下。
　　“沈缄！”一个女人走过来，一把搂住沈缄的肩，“惊不惊喜？”
　　“…你个学医的怎么在这？”沈缄看着来人，有些莫名其妙。
　　湛元榆放开她：“跟着我哥来的，他非说生物工程系和医学系同根同源，带我过来见见世面。”
　　“唉？”她看到了坐着的陆栖烬，笑了笑，“你是陆栖烬？还是好可爱。”说完上手摸了摸陆栖烬的头。
　　“啊…是的，你好。”陆栖烬有些懵。
　　沈缄“啪”的一下打掉了湛元榆的手，对着陆栖烬道：“这是湛元榆，你发烧那天是她给你输的液。”
　　“嗯，你喊我湛医生就可以，或者也可以喊元榆姐姐。”湛元榆是那种明媚的长相，可能是职业缘故，她平常的时候都是一种冷淡的正经，在笑起来时才显得有些坏。
　　“我…”陆栖烬像是在认真思考这个提议的可能性。
　　沈缄突然开口：“我记得你哥要带你去相亲的来着…”
　　“咳咳…”湛元榆手动让她闭嘴，“我知道了，你去准备你的宣讲吧。”
　　她是和她哥说沈缄约她有事才逃避掉这场相亲的，再闹下去，沈缄就不会帮她兜了。

　　“…接下来，有请我们A大生物工程系的沈缄沈教授展示她的研究数据。”
　　投影屏亮起，显示出她的极简PPT——纯黑背景中央是双螺旋结构组成的神经元图案。
　　“感谢主持人的介绍，我是沈缄。” 她的指尖轻点激光笔，幻灯片切换至冷冻电镜下的突触影像。
　　“在江城大学取得生物工程与临床医学双学位时，我的导师曾告诫我，”
　　她停顿一瞬，腕部愈合胶在台上的白光下下若隐若现。
　　“观察脑切片的人，终将成为被观察的标本。”
　　突然调出一张异常数据图——某段DNA测序曲线呈现心跳般的波动。
　　“现在我在A大主持的《极端环境生物膜信号传导》项目，恰好验证了这个论断。”
　　“今天要分享的，就是这些…”
　　幻灯片定格在标题页，『创伤应激下的微生物群体智能』字样被水渍晕染。
　　“…会自我修复的数据。”
　　湛元榆听着台上那人不慌不忙的讲述，偏头对陆栖烬道：“你的老师很优秀，对吧？”
　　“嗯，很优秀。”陆栖烬目不转睛的看着台上那人，赞同道。
　　在台上的灯光下，那人的每一根发丝好像都在发光。
　　“在学术方面游刃有余，处理感情真的是一团糟。”湛元榆忍不住低声吐槽。
　　陆栖烬听的很清楚，她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也没什么，她就是什么都不敢说，不敢承认，不敢挽留，”湛元榆笑了笑，“就连对我们都是这样，之前乔屿要出国学习，她宁愿沉着脸好几天，都说不出一句‘再留几天’。”
　　“老师对自己的男朋友都说不出口吗？”陆栖烬故作不经意的问。
　　“男朋友？”湛元榆脑袋宕机了一下，“你说乔屿？”
　　陆栖烬点点头。
　　“原来他跟你说的是这个，”湛元榆低声笑出来，“怪不得…其实不是，乔屿逗你玩的。”
　　“啊？”陆栖烬愣了愣。
　　“是啊，乔屿是无性恋，”湛元榆很想把这一段拍下来发给沈缄，“而且沈缄不喜欢…”
　　“在说我什么？”温柔的声音响起，两人同步转头，看到了拿着纸质报告的沈缄。
　　“我们…夸你好看，”湛元榆给陆栖烬使了个眼色，“是吧，小陆。”
　　“…对，”她想了想，觉得不够真实，又补充道，“您刚刚在台上真的很漂亮。”
　　湛元榆憋着笑——这招好啊，沈缄耳朵都红了。
　　“…谢谢。”沈缄憋了半天，憋出来这么一句。
　　“呃…我…“陆栖烬迟疑了一下，“…不用谢？”
　　“……”湛元榆差点没忍住笑出声。
　　沈缄还想说些什么，灯光突然打向观众席，主持人在台上说道：“听说沈教授的直系学生也在现场，那就请她给我们做一段分子生物学的论文报告吧。”
　　沈缄敏锐的看向台后的阴影处，有人在那里对她挥了挥手。
　　“陆栖烬，你什么都没有准备，我…”沈缄在她起身时握住她的手腕，“…我去和他们说。”
　　“没事的，老师，”陆栖烬轻轻抚了一下她的腕骨，“把你的U盘给我。”
　　陆栖烬接过U盘的时候轻轻皱了皱眉——主持人不可能无缘无故提出这个要求，只可能是有人指使的。
　　她扫视整个会场，发现有一个人轻轻对着主持人点了下头。
　　想刁难沈缄又挑不出错处，只好挑一个软柿子下手？
　　可惜，陆栖烬根本不是什么软柿子。

　　陆栖烬不慌不忙的走上台，站在演讲台前，指尖轻点激光笔，幻灯片切换至《DNA甲基化与组蛋白修饰的crosstalk在癌症重编程中的作用》标题页。
　　“各位老师、同学，上午好。我是A大生物工程系的陆栖烬。”
　　听到她从容不迫的语气，沈缄微微后靠，唇角几不可察地上扬，眼底闪过一丝赞许。
　　陆栖烬目光平静地扫过会场，在她确定的那个人身上短暂停留，唇角微扬。
　　“今天要汇报的课题，是关于表观遗传调控中两种沉默机制的‘对话’。”
　　激光笔红点精准落在DNA甲基化与组蛋白修饰的交汇处，这是她之前交给沈缄的阶段性作业，现在倒是刚好派上了用场。
　　“有趣的是，在生物学里，最稳定的调控往往不是靠强制压制，而是协同修饰。”
　　沈缄轻点了三下钢笔 ，这是她习惯开始记录的动作。
　　台上的人的语气温和，却带一丝锋利的笑意。
　　“就像优秀的实验设计，不需要刻意强调控制变量，数据本身会证明一切。”
　　陆栖烬指尖无意识地摩挲口袋里的打火机，稍稍停顿了半秒。
　　“当然，如果某些‘变量’试图干扰观测，”
　　幻灯片切换，甲基化酶与组蛋白去乙酰化酶的共定位荧光图亮起。
　　“表观遗传的‘纠错机制’也会启动。”
　　沈缄听到这句话，的视线短暂扫向那个刁难者，眼神冷了一瞬，随即恢复平静。
　　陆栖烬的目光也若有似无地掠过提问者，随即转向台下的沈缄。
　　“……就像我的导师常说的，‘好的科学，经得起任何重复实验’。”
　　陆栖烬语气轻缓，却在‘重复实验’上微微加重。
　　沈缄的呼吸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后低头在笔记本上写下一行字：
　　【样本V—观测模式：自主调控】
　　笔尖在纸上停留过久，洇开一小片墨迹。 “那么，现在进入正题。”
　　沈缄坐在台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腕上的愈合胶，目光始终落在陆栖烬身上。
　　湛元榆微微挑眉，在笔记本上写下一段话：【你家小朋友开始保护你了】，然后推给沈缄。
　　那位在后台的人是什么表情，沈缄看不到，但是那位让主持人提出这个要求的教授的表情让沈缄觉得很有意思。
　　一开始是轻蔑的，好像注定陆栖烬会出丑，听懂了陆栖烬话里有话之后冷笑一声，对着旁边的人低声说：“沈缄的学生别的没学到，倒是把她含沙射影的那套本事学了个十成十。”
　　后面的人开始窃窃私语，陆栖烬在台上都能听见一些：“沈缄的学生…真厉害啊…”
　　管他是夸自己还是夸沈缄，反正都让自己很开心就是了。

　　会议结束之后，沈缄没动，让湛元榆带着陆栖烬先走：“我有点事要解决，你先帮我把陆栖烬带出去吃点东西。”
　　“有需要打电话，”湛元榆没多问，她知道沈缄有分寸，转身对陆栖烬招了招手，“走吧，跟姐姐走，你老师还有点事。”
　　陆栖烬点点头，对着沈缄挥了挥手。
　　在她们走出会场之后，沈缄神色冷了下来：“徐夺，刁难一个小朋友你觉得很有意思吗？”
　　“那倒要看看这个小朋友的身份了，”一个男人从后台走了出来，“你在等我吗？”
　　“你要怎么样对我都没问题，”沈缄道，“别牵连上其他人。”
　　“沈缄，你还不明白吗？”徐夺缓步走近她，“是你把她拖入万劫不复的境地，是你把她推入不怀好意的审视里，是你在观测她的一切，是你为她套上锁链。”
　　“沈缄，你以为你自己活的有多么光明磊落？找着冠冕堂皇的借口，是为了让你自己安心吗？”
　　“你什么都不懂…”沈缄的胸膛剧烈起伏，神色冰冷的盯着他。
　　“我不懂？沈缄，你能在江城护住莫承妍，那你能在京市得护住她吗？”
　　“我想想，《A大生物工程系新任教授和直系学生的恋情大曝光》，你觉得这个热搜怎么样？”
　　“哦，我说错了，你没能在江城护得住莫承妍，也同样护不住你那位学生。”

　　陆栖烬坐上湛元榆的车时，手机突然震了一下 ，打开后是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消息。
　　【你以为沈缄的疤痕是怎么来的？】
　　车窗外，有一个人站在会场的窗户里，正在看着她。
　　屏幕亮起——
　　是一张沈缄跪在雨夜中的照片，手腕鲜血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