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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情深不寿,慧极必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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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意将针管里最后一点丙泊酚推注进李锦年颈侧,指尖托着他的头轻放至靠背,顺手帮他擦了满脸的泪。
嗯,泪水中含盐量约0.9%与生理盐水浓度接近,长时间滞留皮肤表面会造成轻微刺激。
做完这些,他推开车门,将战斗弓与三支箭矢负在背后,回头扫过车内横七竖八被麻醉剂放倒的人,反手关门反锁。
一个小时,够了。
他抬头看了一眼天空,西北地区的太阳很好,可惜自己感受不到温暖,他站在吕梁山边往下看着没什么生机的城市,半晌转身朝着更深处走去。
这里11月底的山与艾意记忆中截然不同。
小时候见的山是连成片的,一片连着一片,像是望不到头,哪怕到了冬天,树也不见掉几片叶子,本就一年见不到几次的太阳,更是被枝叶遮得严实,连点光都难透下来……
而这里,入目尽是枯败的枝桠,连钻走到树林深处,也没见着半分活气。
一路上他都没什么表情,目光平直地落在前方,步子迈的又稳又沉,像心里早有张清晰的地图,每一步都踏在该踏的地方。
偶尔垂眼扫过裤脚鞋面上溅的黄泥,微微皱了皱眉但又随即移开视线,他的轻微洁癖也是那么让人别扭,懒得计较,却又实在没法全然不在意。
艾意第八次低头查看裤腿上沾染的泥点时,突然响起西蒙斯带着笑意的声音:“都已经脏了,还看什么看?”
他猛地抬头,视线越过几丛歪歪扭扭的灌木,就见树林后头那片光秃秃的黄土坡上,一个金发男人穿着一身剪裁考究的暗纹西装,锃亮的皮鞋翘着二郎腿。坡上全是踩一脚能陷半寸的黄泥,他身下却凭空摆着张油光水滑的小牛皮沙发,四条细腿陷在泥里,沙发歪歪扭扭地晃着,像随时要栽倒,他倒坐得稳当。
“......”
西蒙斯手腕一抬:“才半小时就找过来了,果然是我挑中的人!Bravo~这效率,是不是该奖励你一个吻啊!”
艾意淡淡扫了他一眼他手腕上的百达斐丽grandmaster chime:“非要靠这副招摇样子撑场面,才觉得自己像个反派?还是说,你脑子里的碶终于不够用了?”
西蒙斯却像是没听出话里的刺,夸张地把手臂往沙发两边一摊:“亲爱的,这叫格调~懂吗?再说了,你可别忘了,现在咱俩才是同一阵营的。”
话落,他终于从那张晃悠悠的沙发上起身,几步就踱到艾意跟前。
没等艾意避开,他伸手就用指腹蹭了蹭他的下巴,微微用力抬了抬,迫使艾意抬头看他。
西蒙斯垂着眼,目光在艾意脸上慢悠悠转了圈,嘴角勾出抹笑:“真是张漂亮脸。你男友给这仿真皮肤加的腮红倒是巧,审美不错,比我头回见你时,气色鲜活多了。”
“所以你来就是为了夸我好看的?”艾意抬头对上他的眼睛,抬手精准拍开西蒙斯的手,力道不重,却带着不容触碰的疏离:“不必,我对自己的容貌认知,比任何人都清晰。”
话音刚落,他已从身后拿出战斗弓,弓弦轻响间,箭尖已稳稳对准西蒙斯的眉心,眼皮都没抬一下,只冷生生问:“说完了?”
“艾意,别对我这么大的恶意嘛~这一路上我可没少给你们开后门。以你们的实力,要真想拦……你们早该全军覆没了。”
西蒙斯突然一个箭步上前,单手按下对准自己的弓箭。
他慢悠悠地插着口袋绕到艾意身侧,俯身在他耳边低语:“你这么聪明,其实一开始就想到了吧?但你一直在藏,就是为了诱导我逐步降低对你的威胁评估,现在路程都走到三分之二了,也没有派出能绝对致命的机型来对付你们。”
说到这儿,他突然退后两步,夸张地鼓起掌来:“真是精彩的策略,即使看着你男人和队友重伤垂死,也能冷静地等待最佳时机,不到最后一步绝不露底!末了还用自己当诱饵,逼得我把所有仿真人的攻击权限全改了——”
他顿了顿,语气里添了几分玩味的叹服:“这么一来,全球3.58亿具仿真人,没有一具能对你开火了……这份礼物,喜欢吗?”
艾意不可知否的看着他。
“中国不是有句话叫‘情深不寿,慧极必伤’?你这么对一个把心都掏给你的人,真就不怕哪天他攒够了失望,或是撞破了那点真相,头也不回地走了?”
“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他留或走,与我无关,我也没兴趣知道。”艾意的声音平得像一潭深水,只是眼睫极轻地颤了下,这一转瞬即逝的波动还是被西蒙斯捕捉到了。
“哦?是吗?可我倒觉得,你未必真对他没有感情,不然你也不会拿当初前额叶做过手术当借口,说到底,还是当年实验室爆炸的事,你心里头存着愧吧?所以才不敢心安理得的接受他对你的爱。”
“真难沟通。”艾意斜睨他一眼,眼神带着点讥诮:“你自己都提过我做过前额叶切除手术,还盼着我能生出什么道德上的愧疚来?况且那些事都是你做的,我的立场是属于被害人。”
西蒙斯盯着他的脸,片刻后爆发出一阵大笑:“哈哈哈...这就是聪明人与蠢人的区别!聪明人永远清楚自己要什么,从不会被世俗道德束缚...可惜啊,你那个蠢货男友永远不懂这个道理。”
艾意立马举起弓箭对着西蒙斯的鼻尖:“你很聪明吗?”
“别冲动嘛,我还有份礼物要送你。”
“……”
西蒙斯绕到艾意身后,手指轻轻按在他的额头上,这个诡异的姿势宛如某种古老的赐福仪式,又像恶魔在签订契约。
刹那间,艾意的意识被强行拖入一段陌生的画面……
半晌,西蒙斯松开手时,艾意罕见地踉跄了半步。
西蒙斯注视着艾意微微蹙起的眉头,忽然伸手拂去他肩头的一片枯叶,他似乎极爱瞧艾意这副凝神思索的模样,静看了半晌,才慢悠悠开口:“你之前不是对我能通过计算来预测未来呈怀疑态度吗?刚给你看的,就是七天后青海核基地的终局……等那天到了,你就能验证我究竟有没有说谎了。”
“放心,我会的。”艾意往后退了半步,手臂一抬:“下次见面,不必弄这张脸搞行为艺术……还有,你身上这套基佬紫西装,很丑。”
话尾刚落,箭矢飞出。
“等等!我放你们走!”西蒙斯笑着后缩半步,缠绕着蓝白电弧的箭矢擦着他侧脸悬在太阳穴前一公分处。
艾意偏头看了看他。
“这具躯体为了见你可是特意复刻了本尊的样子,你要是就这么一箭把我的脸爆头了,多晦——”
“嗖!”
钛合金箭矢直接贯穿他的头颅,将后半句话永远钉在了空气中……西蒙斯的身体僵直了一秒,轰然倒在黄土中撞倒了本就不稳的真皮沙发,红酒洒了一地。
“抱歉。”艾意面无表情的反手接住飞回来的箭,利落地插回箭筒:“我是唯物主义者。”
他低头瞥了眼地上的躯体,没作停留,转身沿路往回走。
半小时后。
远远就看见车在剧烈晃动,车门被他反锁着,黎珂正扒在车窗上猛砸,身影透着股急慌。
艾意拿出钥匙,默默按开了反锁。
车门“咔”地弹开,黎珂猛地冲下车。
他看见朝自己走来的艾意,脚步踉跄着扑过去,下一秒竟撑不住似的跪坐在地,死死抱着艾意的小腿,肩膀剧烈发抖,哭声混着哽咽涌出来:“你去哪了!刚刚我、我……”
“……我知道。”
艾意抬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随即半跪下来,与他平视着,伸手将人揽进怀里,声音放得很轻:“都是假的,现在已经没事了。”
“不!你根本不懂那滋味!”黎珂嗓子发紧,把脸狠狠扎进艾意怀里,肩膀剧烈发抖:“太真了……跟他妈真的一样!我刚才看见你……”
“嗯,我怎么了?”艾意抬手,指腹轻轻蹭过他汗湿的后颈,声音平得没什么起伏,只有动作透着点安抚的意思。
“你……”黎珂猛地抬头,对上艾意的眼睛后却像被什么烫到似的,又飞快低下……喉结滚了滚没再说话。
艾意垂眸看着他发顶,他想起刚才在车上,黎珂突然陷入幻觉,眼神直勾勾的盯着自己,抓起旁边的军刀就往自己心口戳,嘴里还颠三倒四地念:“艾意,你他妈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你杀了我爸妈……我得宰了你……”话头猛地顿了顿,又哑着嗓子重复,“我喜欢你……可我喜欢你……不行……我……”
眼看那刀要真戳进去,艾意没辙,叹口气抬手就给了黎珂后颈一个手刀,直接把人劈晕了过去。
虽然都是一些只言片语但艾意已经大概知道黎珂刚刚经历了哪些。
“都结束了。”艾意的声音放得很轻,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软,他抬手推了推黎珂的肩膀:“松开些,我要起来。”
但黎珂还抱着他的腿不放,艾意稍一挪身,差点被带得踉跄:“让我再抱抱,我心里堵的慌……”
艾意没作声,抬眼扫了圈车里还昏着的人,才伸出手,指尖勾了勾黎珂的下巴,让他抬眼瞧着自己:“要抱就好好抱……”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自己沾了泥的裤腿上:“全是泥点子,你也不嫌脏?”
黎珂愣了一秒,猛地站起身,一把将艾意搂进怀里,他的胳膊收得死紧,像要把人嵌进骨血里,胸口闷着的疼翻上来,可鼻尖蹭到艾意颈间那点微凉的气息时,心里头那团乱麻竟奇异地松了松。
他把脸往艾意肩上一埋,没出声,就闷闷地掉眼泪。
其实刚从昏迷里醒过来时也还好,无非是心慌,烦得抓心挠肝,心脏跳的快要爆炸来,一个劲儿大口喘气,直到看见艾意从车窗外慢慢走来,自己的眼睛对上他那双古井无波的灰蓝色瞳孔。
那点儿撑着的劲儿瞬间就垮了,刚才的幻觉,还有那些平时连想都不敢想的旧事猛的撞在一块儿……痛苦、压抑、孤独所有的负面情感全部化为泪水倾泻而下,怎么堵都堵不住。
“……”艾意听着耳边像困兽似的呜咽,视线落在远处沉得发红的太阳上,半晌才低声说道:“黎珂,对不起……”
黎珂一愣:“你说什么?”
艾意松开了这个怀抱,他微微抬眼,第一次以近乎审视的目光描摹黎珂的脸……眉骨下充血的眼球,绷紧的下颌线,暴起的太阳穴,还有那些未干的泪痕……
他的指尖抬起,指腹擦过黎珂的脸颊,把没干的泪渍拭去。
触感比他计算的更烫,38.2℃,较基准体温高出1℃……这是猎豹基因在愤怒与情绪失控时的典型应激反应。他的手指停顿了一秒,像在记录某种异常参数,而后才继续动作,拨开黎珂汗湿的额发。
两人就这么对望着,风掠过低矮的树梢,沙沙响着,倒衬得周遭更静了。
好一会儿,艾意才开口:“黎珂,让我来帮你解决这些痛苦,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