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市蜃楼》晏温时

46、破局，脑控者

　　黎珂盯着艾意的眼睛，眸色沉得发暗，沉默半晌才开口道：“你想怎么帮？”

　　艾意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嘴唇轻轻吐出三个字：“相信我。”

　　黎珂顿感不对，他太清楚艾意的性子，这人从不会无的放矢地给人承诺。

　　他猛地攥紧拳，正欲追问就听到身后的车门猛的被推开，张时京揉着脖子冲下车，扶着一棵树干呕。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艾意趁机手腕一翻挣开黎珂的手，脚步没停往车边去，黎珂盯着他挺直的背影，眉毛瞬间拧成疙瘩……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明摆着是不想多说。

　　他咬了咬牙，抬腿快步跟上去，拉住艾意的手：“你给我听着！我不管你打什么主意，但那些都过去了！老子当年熬过来的时候，你没看见！我也不想跟你说，当初是靠吞多少安非他命才把状态掰回来的！现在能跟你好好待着，老子就知足了，我他妈不想你……”

　　艾意头微微偏着，他看着黎珂绷紧的脸，眼里竟闪出一丝不解：“黎珂，你在说谎……你并没有知足……你一直想给你父母报仇，这点你自己比谁都清楚……基于你现在这种无计划、无策略的盲目状态，没有我的协助，你达成复仇目标的成功率为零。”

　　他顿了顿，话里没带丝毫波澜，却戳得人没法回避：“从利益最优解来看，你理应产生积极情绪，而非当前的愤怒，不是吗？”

　　黎珂火气“噌”地窜上来，额角青筋都跳了，一把攥紧艾意的手腕：“我的重点是想表达老子怕失去你！怕你搅进这破事里再出什么事！你倒好，又跟我扯什么利益最优解？你他妈到底懂不懂我在担心什么！”

　　艾意对黎珂情绪化的逻辑思维显然没半分继续沟通的耐心。

　　“不懂。”艾意直接打断他的话，转身就利落地上了车。黎珂肺都快气炸，却还是咬着牙，紧跟了上去。

　　结果刚拉开车门，里头的气氛就让他脚步顿了顿。

　　车里的氛围非常凝重。

　　只见后排的季研一言不发死死咬着下唇，双手攥着真皮座椅抠出了几道印子。旁边的林聆正埋在林弋的怀里嗷嗷大哭，沈岚皱着眉盯窗外，看似在发呆，可肩膀细微的抖动却藏不住。

　　李锦年眼尾的红还没褪干净，听见动静就抬了眼，目光落在刚上车的艾意和黎珂身上。

　　艾意扫到他的眼神，没多话，只递过一瓶矿泉水。李锦年没接，视线就定在艾意脸上，那眼神沉得很，分不清是委屈还是别的，像蒙着层雾……两人都没有说话，半晌艾意错开目光，手腕微沉，直接把水往他手里一塞：“注射了丙泊酚后最好喝点水，有助于缓解恶心。”

　　李锦年：“……”

　　黎珂立马凑过来，嗓门亮得很：“我也恶心！给我也来瓶水！”

　　艾意斜他一眼，语气里带点冷意，又透着点懒得跟他掰扯的意味：“你感觉到恶心是因为被我打晕的，不是用了丙泊酚。”

　　黎珂：“……”

　　沈岚这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未平的颤意：“刚刚我们……”话说到一半却顿住，抬眼望向艾意，眼神里藏着犹疑与求证。

　　艾意会意的点点头：“你们都被脑控者制造的幻境困住了，它会唤醒你们记忆里最痛苦的片段，一步步诱导你们走向自杀。”

　　一直埋在怀里的林聆猛地探出头，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水，声音哽咽得几乎不成句：“那感觉太真实了……我刚刚明明梦到，和队友在东京巨蛋开演唱会。可台下的粉丝突然冲上来，把他们都……都杀了，最后就只剩我一个人……”

　　呕吐完的张时京脸色苍白的走了过来，手在兜里摸了半天才掏出烟盒，抖着点燃一根：“我们到底什么时候……开始被控制的？”

　　艾意看着窗外的太阳，他伸出手在阳光中虚虚探了下：“从你们说开始下雪、觉得冷的时候，就已经进了脑控者的范围。”

　　黎珂皱着眉头低头没说话，只是喉结狠狠滚了一圈，咽下去的唾沫跟掺了沙似的，刮得嗓子眼又干又疼。

　　他太懂这滋味了，被操控时的幻觉哪是“像真的”，根本就是真的！这玩意儿跟做梦不一样，没有那些没头没尾的悬浮感，全是从心尖儿最深处抠出来的恐惧，往你眼前一摆，让你连半分怀疑的余地都没有。

　　哈尔滨那次任务的画面猛地撞进脑子里，他还记自己当时看着父母被一堆仿真人围着，红着眼就冲上去杀……直到意识被拽回来的瞬间，他才看清满地残肢断臂，自己手上的血根本不是什么仿真人的，全是队里兄弟的……

　　想到这里黎珂的呼吸骤然变得急促，胸口像被什么东西攥着，越收越紧。

　　他的眼球迅速染上红血丝，刚刚的幻觉和过去的记忆搅成一团乱麻，刺得太阳穴突突跳。

　　艾意察觉到黎珂的情绪不对劲，转头时正好看见他盯着自己，也没多问，只伸手从张时京那盒没抽完的烟里抽了一根，指尖夹着递过去，声音没什么起伏：“出去冷静会儿。”

　　黎珂盯着那根烟看了两秒，指腹接过来时还带着点没散的劲儿，指尖蹭过艾意的手，又猛地收回，粗声粗气摆了摆手：“我没事，先说你是怎么找到那玩意儿的？没受伤吧！我跟这东西打过交道，知道它那能量场铺得有多广！上次在哈尔滨，我开了猎豹基因，跟条狗似的地毯式搜了俩小时，才勉强摸到它的位置！你这才过了多久？是不是又链接阿尔法中控了？你之前不是说这玩意儿特费能量吗！你现在情况到底怎么样！你……”

　　“你，先闭嘴。”

　　艾意推开在他一直在自己身上摸来摸去的手：“黎珂，你数学和物理简直差得离谱……阿尔法仿真人的干扰信号是标准球面波发射，以自身为球心向外扩散，在地面二维平面上呈现为圆形能量场。”

　　他顿了顿，看着黎珂的目光没丝毫偏移，继续道：“已知两个关键条件：第一，你们首次观测到降雪感知异常的地点为这个圆形能量场的边界点；第二，根据既往数据，脑控型仿真人的能量场半径固定为2.5公里。”

　　黎珂一副有听没懂的表情看着他。

　　艾意指尖轻轻敲了下旁边的车门，无奈似的叹了口气：“在平面几何中，已知圆上任意一点坐标与半径，只需通过信号强度梯度测算……离球心越近，信号干扰越强，沿强度递增方向直线移动，即可直接定位圆心，也就是仿真人的位置。没必要像你一样地毯式搜索。”

　　季研插嘴道：“那你怎么知道信号强不强，你不是和那东西一个种类不会被干扰吗？”

　　黎珂一个脑瓜崩弹过去：“你小子脑子还没清醒呢，什么叫一个种类的！会不会说话！”

　　“因为我仿真皮肤下的骨骼全是金属材质。一旦进入交变电磁场会因涡流效应发热，我只需通过皮肤反馈的灼伤程度，就能反向判断信号强度。”

　　“什么？！”黎珂瞳孔猛地一缩，一把拽过艾意的手腕就往上挽袖子。

　　布料掀开的瞬间，他倒抽一口凉气——底下的皮肤已经烧得通红，原本纤细的小臂上密密麻麻布满了透亮的水泡，有些甚至已经破了，渗着细小的水珠。

　　“操！你他妈怎么不早说！”他嗓门瞬间提了八度，转头冲远处吼，“张时京！你赶紧过来！看看艾意这胳膊！”

　　张时京探头，扫了眼艾意的手臂，没多话，转身从医疗箱里翻出瓶生理盐水：“先冲一下，能稍微缓解点灼烧感，但是你这应该是全身性的，最好是在冷水里泡两个小时通过物理降温来的简单粗暴。”

　　艾意轻轻挣了挣，想把手抽回来：“我没事。仿真皮肤本就是为贴合人类外观设计的附加结构，就算灼伤也不影响核心机能，不耽误正常活动。”

　　黎珂没管艾意的话，一把夺过旁边的平板，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划着找地图，语气硬邦邦的带着不容拒绝的劲儿：“少逞强！赶紧找条河给你泡泡！哪那么多废话！”

　　“没必要。”艾意抬手想拿回平板，指尖刚碰到边缘就被黎珂躲开：“我没有痛觉感知，这点灼伤根本不影响行动。”

　　“不行！”

　　李锦年抬腕扫了眼手表，指腹在表盘上敲了敲，打断两人的拉扯：“别争了，先开车走。现在刚一点半，按路程算，今晚争取穿出陕西，到宁夏南部的固原市落脚，正好能好好休整一晚。”

　　艾意把语气放软了些，还是伸手将平板拿了回来，指尖在屏幕上轻轻点了点路线：“出发吧，别在这儿耗着了。早点到地方，我也能早点找处干净水源，好好泡个澡缓一缓。”

　　黎珂盯着他胳膊上没好的灼伤，皱着眉没再反驳，转头看见其他人都已经坐好，便没再多说，手一拧车钥匙，直接发动车子往前行。

　　接下来一路，车里的气氛都闷得慌。

　　显然，刚才那逼真到刺骨的痛苦幻境，还压在每个人心上没散。

　　沈岚靠着车窗晒着太阳，目光追着窗外不断后退的风景，西北大地的荒寂像块石头，沉得心里发闷。她摸出手机点开相册，屏幕上跳出一张合照：她和一个英俊男人分坐两边，中间的女孩戴着生日蛋糕帽，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眉眼和她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旁边的男人也笑着，眼神里满是藏不住的宠溺。

　　沈岚盯着照片看了许久，肩膀忽然轻轻发颤，细碎的呜咽声慢慢从喉咙里溢出来，眼泪砸在手机屏幕上，晕开了照片里的光影。

　　坐在后排的林聆最先听见动静，连忙从座椅靠背后面探出头，一看见沈岚哭红的眼睛和泛红的鼻尖，赶紧摸出一包纸巾递过去，声音带着点无措的安抚：“岚姐，你、你快擦擦眼泪……别哭了，都过去了，没事的……”

　　说话间，他瞥见了沈岚亮着的手机屏幕，语气不自觉放软：“这是……你先生和女儿吧？哇！岚姐，你女儿长得真可爱，眉眼跟你一模一样，就是你老公……怎么跟车银优长得一模一样啊？”

　　旁边的张时京听见这话，也好奇地探过头来，起初还笑着打趣：“你这小爱豆又犯职业病了吧，真会拍你岚姐马屁，还车银优……”可目光落在屏幕上时，他话音一顿，挑眉道：“哟呵，还真是车银优呢？”随即看向沈岚，语气多了几分认真：“你老公是仿真人？”

　　“嗯，他是我第二任丈夫。”

　　她顿了顿，喉间滚过一丝涩意，才继续说：“前一个……是个畜生。我怀着孕的时候，他出去□□；我刚生下女儿，还没从产后抑郁里缓过来，他就动手打我。我实在熬不住，只能跟他离了婚。为了让他快点签字，我什么都没要，就抱着孩子走了——那会儿孩子才刚满一岁，我一个人撑不下去，就定制了现在这个丈夫。”

　　说到这儿，她嘴角牵起个极轻的笑，眼里却没半点暖意：“连脸都是照着我小时候的偶像，那个被称世首帅的车银优做的，也算圆了小时候的一点念想。”

　　指尖转而抚过照片里女孩的笑脸，她声音忽然沉了下去，带着化不开的酸：“这是我女儿，叫林蕊。要是现在还活着，今年该13岁了……”

　　全车人都沉默了，经历过那一晚的人大概都能联想到沈岚的女儿发生了些什么。

　　林弋攥了攥拳，声音沉得发紧：“岚姐，你放心。迟早有一天我和林聆会帮你找到那男的，到时候我们帮你杀了他，替你和林蕊报仇。”

　　沈岚却轻轻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个极淡的笑：“杀他做什么？我又不恨他。”

　　开车的黎珂切了一声，指节在方向盘上敲出两声脆响，语气里带着点混不吝的冲劲：“操！你他妈骂我恋爱脑骂了三年零四个月，现在搁这儿演人机情未了？你女儿都被他害了，你居然还不恨他！扯犊子呢！”

　　“黎珂，你知道我前夫打完我之后最喜欢说什么吗？”她轻笑一声，右手藤蔓挽起衣袖露出小臂上一道蜈蚣似的旧疤：“他说「老子花钱娶的你，打死你也活该」。”

　　林聆的手附上她的伤疤：“岚姐，很痛吧？”

　　沈岚放下衣袖，从后视镜里看着黎珂的眼睛：“你说我居然不恨他，那你说说我为什么要恨他？是他给了我救赎！对我、对小蕊，好得没话说！一开始买他，就是想有人帮着照看下孩子，可跟他在一起后我才知道，原来我想要的男人模样，他全有！”

　　黎珂：“……”

　　“他负责、温柔，家里永远收拾得干干净净，连小蕊的家长会他都记着，我自己都能忘的事，他从来不会漏！有时候我会恍惚这种不真实的幸福，但跟他在一起的日子，是我这辈子最踏实的时光，小蕊也早把他当成亲爸爸了。”

　　李锦年低声叹了一口气。

　　只听沈岚继续说道：“之前我那个人渣前夫喝醉了，不知道从哪儿摸到我地址，半夜拿着菜刀闯进来闹。是他挡在我和小蕊前面，硬生生挨了三刀！虽说没伤到芯片，送维修厂就行，可你知道吗？看着他为了保护我们的样子，我心都快碎了！从那天起，我就知道，我早就离不开他了。”

　　黎珂猛地一拍方向盘，喇叭发出刺耳的鸣笛声，他转过头用食指指着沈岚：“沈岚你他妈简直疯了！这些玩意儿对你的好都是系统设置的！换个人绑定他就对别的女人献殷勤去了！你以为那些温柔体贴是专门给你的？都是批量生产的假货！！那天晚上的原形毕露你还没搞清楚是什么情况？”

　　李锦年扶了扶眼镜皱眉道：“黎珂，你越界了。”

　　沈岚被黎珂的话激得火冒三丈，猛地撑着座椅直起身：“黎珂，你非要这么抬杠是吧！那我问你！要是换成艾意呢？要是艾意害了你爸妈，你会不会恨他？你敢说你能下手杀了他？！”

　　黎珂像被这话狠狠戳中了心口，瞬间僵在那儿。

　　他脑子里轰的一声，全是刚才幻觉里的画面……艾意那双熟悉的眼睛，染着他爸妈的血。

　　那股子被背叛的刺骨寒意、剜心似的悲伤，还有几乎要烧穿理智的愤怒和恨意，明明那么清晰的在胸腔里翻涌……可他清楚记得，当时刀都举到了艾意头顶，却在离脖子只剩半公分时，怎么也落不下去。

　　到最后，反倒是他声音发颤，带着点自己都嫌恶的窝囊：“老子下不去手...我他妈居然下不去手！你干脆连我一起杀了...这样我既不用亲手宰了你，到了下面也能跟爸妈交代...”

　　他喉结滚了两滚，后面的话像堵在嗓子眼，半天挤不出一个字。

　　艾意也扭头看着他：“黎珂，如果我伤害了你的父母，你应该恨我，也应该杀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维护亲属安全是生物本能衍生的基础逻辑，你下不去手，本质是情感干扰了理性决策，到最后仇报不了，心里又总记着爸妈的死，只会把自己熬得人不人鬼不鬼，进入低效率的情绪内耗。”

　　黎珂听完艾意的话一愣：“我……”

　　没等他往下说，沈岚的声音就插了进来：“所以黎珂，你别跟我说恨他的话。真正害死小蕊、毁了这一切的，是阿尔法公司！不是那个被他们操控着、满心满眼都是我和小蕊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