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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焰动 ...

  •   荀季之却是从未听过此阵,奇道:“这又是什么稀奇古怪的名?小子快给老夫说说。”姜思齐见他不知,颇感失望,并不提暠陵之名,只道在一处无名山谷见到此阵,又仔细将阵中形势讲了。荀季之听到一半已哈哈笑将起来,“丑小子诓我!哪里是山谷,合该是哪个王公贵族的墓地才对。”
      姜思齐见他直切关窍,不由精神一振,也不虚言伪饰,笑承道:“荀先生果然高明。其内隐情姜某不便多言,还望恕罪,请尊驾多多指教。”
      荀季之呵呵一笑,向上仰头,乱蓬蓬的头发朝两旁分开,露出一张因终年不见阳光极其苍白的脸孔来。姜思齐见他鼻如悬胆凤眉入鬓,虽尽是皱纹与泥垢,且有不少伤痕,仍是难掩俊美,不由得暗暗点头:这人长得着实不差,难怪会嫌我丑,只听他笑言道:“这又是那兰梓明搞得鬼罢?嘿嘿,哪里是什么灭魂阵,不过从前些闲话罢了。”
      姜思齐脸色微沉,愠道:“闲话?”
      荀季之笑呵呵点头,被勾入回忆之中,混不觉他声音有异,道:“适才说过老夫乃海外人士。山岛间常留有这种故老传说,当中有个流传最久,讲是有个小国国王怀疑王后与侍卫私通,一时错手把她掐死,又将她的心脏挖出来泡在罐子里。后来那私通的侍卫前来喊冤,这国王才知道错怪了王后。他追悔莫及,在王宫前堆起山一样高的金子,指着金山对臣民说:谁要救活了王后这金山就归谁。可是等了很久,整个王国没有一个人来领这金山,谁也没有起死回生的本领。金山堆了一天又一天,堆得越来越高。后来有一天国王做了个梦,梦里王后告诉他要让自己活过来,就得向山神献一千个生魂来换才行。国王醒后到处贴告示,说一堆金子换一个灵魂。王国里有很多穷人,穷得活不下去,就纷纷拿出自己的命来换金子,到了聚集起一千人那天,国王按照王后梦里告诉的那样,让这些人围着金山里一圈外一圈的团团排成排,把金漆涂在他们身上,这些金漆人站在金山边,夜里从金山里忽然涌出大水将他们淹没,大水过后,王后果然从金山里走了出来。她还像以前一样年轻美丽,只是胸膛里缺少心脏,国王就让人用金子打造了心脏放进去,两人相亲相爱的过了一辈子。”
      “老夫年轻时听过这故事,开始如旁人一般觉得荒唐,不过细细琢磨下倒也觉出点意思。还魂复生有悖天道,必遭反噬,所谓一饮一啄皆有定数就是这个道理,不过这故事里那国王先用金漆封住人身,那是五感禁绝天地不辨,然而魂火克金,生魂不灭,反倒更加旺盛。如此人死魂不消,便乱了天地定数,阴曹地府勾魂使自也没了法。又用大水覆灭了魂火,同时将王后之魂从地府召回,如此生生灭灭,似出似进,全了地府,瞒了天道,编这故事的人实在是位大家啊!”
      姜思齐初听这段奇谈颇感荒谬,听到后来,已察觉到其间关窍与暠陵内灭魂阵颇为相符,只将精神打足十二分,屏息倾听。
      荀季之摇了摇头,“当年老夫在中都时闲来无事,曾把这故事好好琢磨过一番,更从中悟出不少奥妙,不过尚未推敲完毕,便遇到了命里孽障。唉,那时整日里醉心情爱之事,哪有心思再进一步?不过左右我一无想要死而复生之人,二来也无这等魄力手笔生聚魂魄,就此放下也并不遗憾。”
      “今日你一提老夫方想起来,不错,那兰梓明委实问过我是否有神通可令魂魄归来兮。老夫那时被他哄得团团转,就是他要天上星星怕也要架起天梯摘下来才好,是以这法子虽未齐备,还是讲给他听,又道明为难之处。说来阻碍也不是别的,却在于既然死人魂魄本就不属人间,要撞开这当中相隔的阴阳,尚需一压阵之眼,用常人魂魄滥竽充数可不成,再多也不成,非要一极阳极烈的生魂不可;然则拥有这等魂魄命格之人几乎都是权倾一时的人物,又哪能轮得到被漆成金人?”
      姜思齐听到此处恍然大悟:那日我猜测自己将为这阵眼果然不错。这般看来当初被冤入狱就算不全然为此,怕也脱不开干系,想到此处蓦地一个念头跃上心头:然而我在狱中时日不短,为何池霖并未立时动手,直等到我终被毒死,魂魄脱去黄泉?
      荀季之自不知他所思,仰头默然片刻,忽道:“你适才提到那阵里千盏魂灯犹在,想来此事未成,嘿,也不想想,刚极烈极之人自有大运道,岂容他随意摆布?到底学艺不精,丢人现眼,活该,呸!”把嘴一撇,甚为不屑。
      姜思齐以手抵地长身而起,向荀季之躬腰施礼,肃容道:“不敢相瞒荀先生,这千盏魂灯里实有我师长故旧,更有手足至亲,还请先生指点迷津,令我亲朋故交脱离这不死不生的苦海。”
      荀季之眸中厉光一闪,眯起双眼向他打量片刻,哼了一声,“丑小子讲话不尽不实。那兰梓明是皇帝腹心,这般给你设绊子,想来你大有来头。嘿,这什么劳什子灭魂阵想来是兰梓明根据老夫的提点,他自己又查了些书本子胡乱凑出来的,虽上不得台面,对你等常人来说却也不易。不过你要老夫给你破解之法,你又拿何来回报?”
      对着他姜思齐可不敢许下什么无所不从之类的诺言,只道:“若令荀先生脱离囚笼,姜某今日怕是做不到。但容一月,我自当遣人劫狱。”
      不想荀季之把头摇得拨浪鼓也似,“不要不要,老夫如今这般境地,出去徒遭人笑,不出去不出去。这狱里虽然不是什么好去处,但不愁吃不愁穿,每隔两月那兰梓明还自行投怀送抱,老夫看他那满脸憋屈又不得不自己坐上来的样子就高兴得紧,嘿嘿,这人眼下年纪虽有些大了,身子也不那么紧实,不过到底酒是陈的香。可惜你长得这般糟心,他决计瞧你不上,你是尝不到他的滋味喽。”
      姜思齐不理他口花花的荤话,郑重施礼道:“不知荀先生有何心愿?姜某在此立誓,但某力所能及甘,为驱驰,还望先生不吝赐教。”
      荀季之哼了一声,“不必立誓,老夫本也不信这个。旁人嘛说不定还要用点手段,你这等人一看就是一诺千金的木头疙瘩,我荀季之错一回,总不会再错上第二回。”说到此处他眼内寒光爆闪,“我要看那兰梓明身败名裂,丑事昭于天下;我要亲手把他千刀万剐,报业十倍于惨烈于我,你可敢应承!”
      姜思齐微一欠身,“如君所愿。”
      荀季之放声大笑,笑声中尽是志满意得,仿佛正自观赏生死寇仇在眼前被凌迟折磨,尽情笑了半日直至喘息不已,这才慢悠悠的道:“难者不会会者不难。他既然需要一阳刚义烈者做阵眼倒转生死,就需你反其道行之破解此阵,将身带阴煞之人填入进那阵眼。阴煞到处黄泉水自临,被拘魂魄自会归入地府,转世投胎。”
      姜思齐对术数之类一窍不通,当即反问:“何谓身带阴煞之人?”
      荀季之哼哼道:“小子这都不懂,自是那类夜道走多了的家伙。”见姜思齐还是一脸茫然,当真是恨铁不成钢,向他翻个大大白眼,嗤道:“榆木脑袋,什么人终日见不得光?”姜思齐被问得一时懵住,看着眼前那乱发蓬张的人影,陡然间脑筋一动,答案已是脱口而出:“是盗墓贼!”
      荀季之这才满意,点头道:“总算没有笨到家。不错,正是盗墓贼。这等挖棺盗墓之行,上违天条下撞地龙,其人必身上带煞,事情做得越多煞气越重,也就越好用。不过你这桩事却还有点麻烦。这阵法终毕竟太伤阴鹜,想那阵眼内必定凶气大盛,是以才要命格刚烈者压阵;而今你以煞破煞,怕是寻常小贼还未到达阵眼中便已心胆俱裂而死,是以这人非仅要带那阴煞,还要强硬霸道能压得住阵脚才行。”
      姜思齐默然不语,眸光微微垂落,投向那污黑的水面之上,半晌缓缓点头;“多谢指教。只是不知那阵眼又在何处?可是大阵的中心?”
      荀季之摇头,“非也,非也。灭魂生魂,阴阳相通,这阵眼也自然在阴阳交界的一线间。”姜思齐还待再问,却见他面露困乏之色,张嘴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老夫今日说了太多,委实累了。你这就去吧。若你确是破解此阵的有缘人,自能寻得那阵眼所在;若不是多说也无益。”说罢果真将眼睛闭起假寐。
      姜思齐见状知道再问不出什么,深施一礼,转身离开,待到牢房门口,手搭上栏杆,脚步忽然缓了下来,回头望向那水牢中人,慢慢开口:“敢问荀先生,世间返魂复生之路,仅有这一条么?”
      荀季之本在瞑目小憩,闻言一凛,眼皮间架开一条窄缝,朝栏前青年细细打量,但见他脊梁壁直,投来的目光深邃平静,纵容颜不佳,却依旧难挡铿锵风骨,顷刻间醍醐灌顶:荀季之啊荀季之,你老眼昏花,竟看错了人!这等气概魂魄又怎是如此躯干所能成就?不由得改容相向,沉声道:“寰宇之大,岂有一定之规?若说不会损己利人的起死回生之术,确只有就这不伦不类的一条;至于另外一法,虽自古便有人通晓,却是从无人能成,你道为何?”
      姜思齐握住铁拉的手指紧了一紧,涩声道:“可是因为报业太重,施术者不得好死?”
      荀季之无声摇头,“何止不得好死,那是死前受尽折磨。死后身躯崩裂魂魄消弥,任去千年万载不得入轮回。试问如此报业,便是亲如父子,爱比鸳鸯,又有几人肯以身相试?更休提自古修道者皆为长生登仙。但凡有此神通者,谁又肯身死魂消永世无痕?老夫修研许多年,从未听说过有人施展此法。”说到此处他目光忽而凄恻,嗓音愈发低沉,“若真有这等深情之人,老夫倒想见识见识,说不定可慰这颗愤世嫉俗的老心。若有人真有幸承此情深,可莫要辜负,莫要相忘。”
      “阁下请去吧。下次你我见面之时,当是老夫手刃那人之际。”

      承此深情,莫失莫忘。
      姜思齐来到漆黑的狱廊间,掌中灯笼飘飘荡荡,似长夜里的一声召唤,唤聚那些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
      我亦是无家野鬼。
      而竟有人真压上了那永生永世做筹码,来换我这野鬼不跨去那奈何桥,
      而我连你的名字都想不起。
      薄情,呵,何其薄情。
      你会是谁?
      我竟不知。

      笼中烛光忽因风一摇,对侧牢狱门被无声拉开。一人自狱间内徐步而出。他朱红官袍,腰间玉带熠熠流光。
      姜思齐闻声回首,恰与来人四目相对,但觉心荆一震,低声道:“殷大人?”
      殷浮筠低头轻掸袍襟上的灰尘,仿佛突然现身于此全没什么大不了一般,淡淡道:“我好奇心起来听你的壁角,还望姜大人勿怪。只是,”他抬起眼,忍俊不禁,“还以为是何等军机大事。不想听的竟是兰学士一段艳史,实在把你难为得狠了。”
      姜思齐咳嗽两声,一时不知如何作答。殷浮筠又笑起来,促狭道:“你嗓子痒得厉害?我可听你一直在咳嗽。”姜思齐打个哈哈,念头急转:原来他到底不放心,这才来暗中探看,怎地我外间布置那些人手竟无一回复?脑中又飞快将自己与荀季之对答捋了一遍,确认其中并无太大破绽,这才谨慎道:“下官今日此来乃是……”
      不想殷浮筠一摆手,将他话头截住,道:“你必不多说,我不过好奇心起才至此地。你要做事自然有你的道理。我不必知道,更不想听你拿瞎话来唬弄我。”
      他道破此节,不免让姜思齐微觉尴尬,不过他如今在殷尚书这里脸皮甚厚,佯装不懂,只在那边脑筋大动,要拣个无伤大雅的理由含混过去,忽听殷浮筠轻声问道:“你做事素来爽利,此等大事,又怎不斩草除根?”说着手指近侧那间水牢。
      姜思齐一怔,道:“下官……”这问题甚为尖锐,饶是他颇有城府,即刻回答也觉为难,正在这厢暗自挠头,殷浮筠已替他道:“因这荀季之遭遇惨烈,你于心不忍?然而这等悖逆人伦之事,不是最为阁下所厌?”
      他话里有话,姜思齐不觉一怔,顷刻间也寻不到什么话来回。殷浮筠见他神色僵顿,不由大为懊悔,随口掩饰道:“或者你还有些别的因由?比方说……不愿连累我?”他本是信口一言,却不想正中姜思齐心事。
      此乃实情无疑。若非顾及殷尚书,他适才便不会许诺一月内才劫狱,那是要趁这个把月将此事首尾料理干净再寻不到殷浮筠身上。此时被他一语中的,不由眉梢轻展,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只得将目光转开,搪塞道:“殷大人今日来到北狱,可有妨碍?”
      殷浮筠鉴貌辨色,情知自己竟然猜的不错,一时连呼息都屏住了,只觉心里无数个小人同时咚咚咚咚在擂鼓,有心追问,又怕太着痕迹把他吓跑,勉强笑了笑,“不妨事,不妨事。”浑不知自己应了什么,胸膛中一个声音慌得藏不住:他终于对我有了一丝顾念么?
      姜思齐毕竟久历世事,短短一瞬神态恢复如常,侧身避后半步,将狭窄狱道让出一线,“殷大人请。”
      殷浮筠点点头,“请。”举步向前走去。
      姜思齐在他走过身边时特地留神观看,见他面孔依旧苍白,却隐隐已有些血色,不复之前的憔悴病容,略略放心。殷浮筠虽未回头,却依稀有所感,低低道了一声。他声音极低,姜思齐未曾听得真切,只隐约闻得荀季之之名,诧道:“尚书大人?”

      殷浮筠慢慢收步,霍然转身,迎眸相视:“我是说荀季之错得厉害,我看起来岂像个瞎子?”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0章 焰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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