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爱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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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咿一声，被这句话挑起几分兴趣，自成缕乱发里向姜思齐扫视数眼，忽地重重呸了一声，“简直胡说八道。你小子天庭饱满地角分明，根本是精神勃勃大兴之象，怎么会用个死人的生辰八字？”说着又乱骂一气，嗓子倒清澈了不少。
姜思齐见他中气十足，反而放心，想来这人一时半会当无丧命之虞，待他骂声告一段落，方道：“荀先生精神矍铄，可喜可贺。实不相瞒，今日姜某拜会荀先生，乃是有事请教。”
荀季之嘿嘿冷笑，“你们这些官员无事也不会来此。不过你来也白来，不管会不会，老夫都不教！”说着腰板一挺，闭紧双眼，摆出一副傲然之态。
姜思齐笑道：“荀先生好骨气。也罢，那姜某便不打搅了。”说着转身向门口走去。荀季之不想他居然这般轻易被说动离开，右眼皮掀起一条缝透过发丝向外瞧去，就见姜思齐边走边摇头，道：“我原以为可以替先生手刃仇人。你既不愿，那便罢了。”
荀季之听得这句，耳根动了动，眼见他身影去到栏狱之外，就要回身扣锁，忽然大喝出声：“小子回来！”
姜思齐手上定住，回眸相视，道：“先生可愿意教我？”
荀季之呸了一声，“你以为可以拿捏得住老夫？也罢，你先给老夫说说你要杀谁？”
姜思齐手抚佩剑，笑容冰冷，“殿阁大学士，兰梓明！”
荀季之身体一震，向他深探数眼，忽地哈哈大笑，“有点意思有点意思！小子进来！”
姜思齐将锁具重挂上铁栏，自己返身而归，见一个乱蓬蓬的脑袋冲自己连点两下，“坐！”
监牢之中岂来坐具？但他闻言毫不迟疑，撩袍径直坐下。地上本积满了稻草污泥，登时就将洁净服饰污脏得一塌糊涂，他半点不在意，盘膝而坐，还调了调坐姿，以与那身陷水洼之中的老者平视。
荀季之见他举止洒脱，器宇轩昂，不由赞道：“好小子！”又叹了口气，将头一摇，“只可惜老夫又在这地牢之中，若不然定要拉到床上狠狠疼爱一番。”
若姜思齐正与人品茗闲话，怕立时一口茶水就要喷出。饶是他此刻身前空空，也险险维系不住笑容，心道：我听错了？什么床上？
荀季之见他面露愕然，忍不住哈哈哈大笑，“放心。就你这长相，老夫一见就倒足胃口，那万万下不去口。”
姜思齐面无表情，道：“令先生难过，实姜某之过。”
荀季之在此憋闷已久，好不容易逮到个可以说话之人，不由谈兴大发，兴头头的道：“你小子倒对了老夫脾气。若是再生副好相貌，床上讨了老夫欢心，说不准就传你三招两式的，就算你丢了官，凭这几手功夫也足够荣华富贵，可惜，可惜。”说着眼瞅姜思齐咂嘴不已，那是当真遗憾他貌仅中下。
姜思齐一阵无语，暗自腹诽：当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如今再不讲究乾坤之道，阴阳调和，专兴那男男之风。从皇帝至李一莫不如是，就连你个失心疯的反贼也只爱男色，唉，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荀季之久处黑狱之中，练就一双犀利慧眼，把姜思齐些微神情瞅个一清二楚，更觉心怀大畅，笑道：“小子可别不信。你们那兰大学士，若不是从老夫床上爬下来，又哪里来的今日风光？”
短短时间第二道雷又当头劈下，任是姜思齐涵养再好，也不由眼珠瞪圆，待听到自己啊一声才如梦初醒，连忙绷束神情，心中连连道；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听，非礼勿言！
可惜他暗自念咒也没有用，总是挡不住兰梓明那端正谨秀的面庞闪回眼前。这人位在大学士，在士林颇有盛名，距沈师也不过一步之遥，岂又会如面前老者口中般不堪？然而荀季之又何必谎言诓我？
荀季之赏味着他惊愕神态，呵呵道：“我就知道你不信。嘿，虽然老夫不闻外事已久，想来那兰梓明如今已是颇有名声了吧？呵呵，不错，他当年就是有名才子，你们这些后辈自不曾见识过他那等床上媚/态。”
姜思齐心道：我也不想见识好么？有心想直截了当问他破解灭魂阵之法，又恐逆了他的性子坚不告之，没奈何，只得强按性子听他兴味十足的回忆起来。
“嘿嘿，看你年龄，想来是那兰梓明的后辈，今日老夫就让你小子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货色。”
“那是长兴三十二年，老夫还在中都，每日被些善男信女供奉，日子着实舒爽。某日有个年轻书生到我面前，苦求那长生之道。嘿嘿，也不想想，老夫若真知道怎么长生早就成仙去了，还用在中都呆着？不过见他颜色一流，就随意哄了他两句，不想他居然被迷得神魂颠倒，定要拜在我门下修习。老夫又不是圣人，这样的好货色自己送上门来，岂有推拒之理？自然是拉到床上，好好痛爱一番。”
“他开始还哭哭啼啼装出一副三贞九烈的样儿，嘿嘿，谁不知那是欲拒还迎的路数？待老夫用心怜爱几月，再无需老夫动手，每日里自行宽衣解带，纠缠不放。嘿，你不知道，他在床上比窑子里的姐儿还要放/荡，老夫尝过这么多男男女女，就属他最够味儿。”荀季之说着吧唧吧唧嘴，回味不已，又开始絮絮叨叨讲开兰梓明肌肤如何光滑，身体如何紧密，腰肢如何运动有力。
姜思齐只觉一阵头疼：你也不必说得这么细……他虽厌烦这糟心事，可说到底你情我愿，倒也无有他人置喙之处。如今他对兰大学士委身之事已毫不怀疑，只是不免更加奇怪：兰梓明成名甚早。长兴三十二年，他已点入翰林院中，又为何千里迢迢去得中都雌伏人下？
这时荀季之总算将风流旧事盘点完毕，忽叹了口气，“他小意奉承，人物又是我平生见过之最，不知不觉竟令老夫换了心思，把他当做了知心人，做那长久打算，想要和他一辈子长长久久，满身所学也尽皆传授于他，唉，悔矣，毁矣。”
姜思齐听到此处更是疑窦丛生，插口道：“其时兰梓明任职翰林院，如何能长久留在中都？莫非他改名换姓？荀先生宁不起疑？”
荀季之点点头，“小子问得好。”又缓缓摇头，“他并不曾改名换姓，只告诉我因为求那长生之道，暂时告病还乡。到后来与我如胶似漆，他干脆上表请辞，老夫虽非读书人，也知十年寒窗，功名不易，见他为我辞官，只把那疼爱之心又加重三分，唉，谁知竟是大错特错。”他一直谈性逸飞，此刻方做沉重之语，腕上铁索亦随之啷啷晃动。
姜思齐闻言皱眉。长兴三十二年时他在西北厮杀正激，自不会留心这等朝廷琐事，不过他自从暠陵归来后，已将兰梓明底细查个干净，这人虽常常称病不在朝中，却并无辞官经历，然而荀季之所言自然不虚，莫非是兰梓明存心哄骗？或是其上更有遮掩？
想到此处他眼望荀季之，果见他长出一口气，唏嘘道:“他做得一手好戏，瞒得老夫苦也。老夫本也有些疑心，直到眼见他写了辞表面呈上官，那是千真万确之事，再无这才放下心来，自此对他再无留手，浑身本事倾囊相授，想不到啊想不到，终日打雁，到底有一日被雁啄了眼。”
“嘿嘿，说起来也实怪不得老夫。你道他那上官是谁？正是当年东宫，当今天子！”
“东宫亲自做戏，怎容得我不入局！”
姜思齐唔了一声，这次他反倒不如初知兰梓明甘心雌伏之事来得惊讶。兰大学士既深得皇帝信赖，必曾鞍前马后劳苦功高，二人联手设下这局也不稀奇，只是不知何等目的。就算荀季之精通奇门之术，也不见得就真个神通广大，否则又如何会被囚于这水牢之中？
此事荀季之从未诉诸于口，此刻得人聆听，不免心情激动，臂上铁链哗啦啦扯动更急，口中三字经滔滔不绝，只将兰梓明和当今皇帝骂个狗血淋头，当中更有二人早已勾搭成奸当真是一对狗男男云云不知是真是假的言辞，看那副愤慨之状倒不像是生死仇敌，活脱脱头一个戴绿帽捉奸在床的丈夫。
姜思齐听得哑然，委实插不进口去，只得平心静气听他泄愤，着实被灌了一耳朵八卦，只可惜左耳进右耳出，末了也没记上几句。
荀季之痛骂一阵，心火消掉不少，看着他朗声大笑，道：“看你小子那副死板样儿，定是在骂我是个老不修。孰不知这双修之道鱼水之欢最是美事，啧啧，可惜你长得太丑，除非找个瞎子，否则是绝难尝到个中滋味了。”
姜思齐被他调侃得啼笑皆非，心道；今日我才知道这张脸有这等天大好处，咳嗽一声打岔过去，“荀先生既然这般大才，又为何等到宏平八年才造反举事？”
荀季之闻言甚奇，摇头道：“你说我造反？何出此言？奇也怪也，莫说老夫从来没想过造反，就是真想过也万万不能。老夫在宏平二年就已被囚下狱，又何来八年造反之说？”
姜思齐不意如此，诧异道；“此话当真？”
荀季之冷哼一声，忽地手拉铁索勉力将身体悬高数寸，奋力自水中抬起一只脚来。牢房灯火黯淡，姜思齐尚未看得真切，鼻间已嗅到一阵冲天腥臭，定睛望去，只见荀季之浮出水面的那条腿白骨森然，血肉竟已磨去大半，却又未曾脱落殆尽，无数蚂蟥血虫之类密密麻麻附着其上，直令人毛骨悚然，以他之胆识，乍见之下也不免凉气直冒。
荀季之缓缓将腿放回水中，声音沉沉，道：“如今你小子可信了？老夫不知你口中所谓的造反之事，宏平八年我早已身陷囹圄。”
他叹口气，眼神虽被乱发所阻，依旧难挡恚怒，“说来也是孽缘。老夫原本海外人士，年纪渐大归思愈切。与兰梓明双宿双飞三四年，早当了他是内人，情难割舍。元年时便于他商量同去海外之事。不想他口上应承，内里早动杀机。老夫一时不查，竟着了他的道，被挑断手筋脚筋投入牢狱之中，遭受不少折磨拷打。”想起当年酷刑犹自切齿不已。
姜思齐大是不以为然，心知他口中言道的双宿双飞，必定被兰梓明视为奇耻大辱，所以会下此痛手；然而说到底此事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如此行事委实阴险毒辣，想到此处又甩了甩头，心道自己迂腐至极：那兰梓明既为池霖爪牙，必是这等毒辣小人，难道在暠陵还未曾看够么？
荀季之切齿之余，忽地仰天大笑起来，“不过你也不要以为他得了什么好处去。老夫早在他身上种了符。若无老夫精气压制，他必定难受煎熬，哈，你休看他那副道貌岸然的模样，实则不知偷偷去了多少趟青楼，只是别人都是睡小倌，只有他是被小倌睡，哈哈哈哈，那又怎地？还不是隔断日子就要来找老夫？哼，明明恨老夫恨得要死，却非要自己爬上来寻得那好处，末了不甘心，一定要我身上剜掉块肉。老夫两条腿肉就是这么没的。他如此恨我，却偏偏又不能让我死，快哉，快哉，哈哈，哈哈！”
姜思齐本对他际遇不幸颇为同情，觉得这人虽说好色无厌，用情却真，可惜遇人不淑沦落至此；待听到这番言语，登时把一副怜悯心肠收了起来。他口口声声与兰梓明如胶似漆，却暗地用这等手段加以暗算，这二人尔虞我诈，真真一丘之貉，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让他们自相纠缠去罢。
不过看样子这姓荀的果真不曾起事造反，那又是什么缘故？
荀季之一番痛骂，但觉胸口闷气散去大半，笑道：“你可信了？八年那劳什子的造反，跟老夫半点干系也无。”
姜思齐正自思索之中，不过嗯了一声，忽道：“阁下既精通奇门之术，当中可有易容换形之法？”
荀季之不假思索，点头道：“自然，这又不是什么难事……”说到此处眼睛猛然瞪大，一口气将脸前垂发吹得乱飞，“你是说有人冒充，那兰梓明冒充老夫？”
姜思齐点点头，又道；“你适才言道中都自有供奉，想来那些善男信女都是家中殷实之人？”
荀季之傲然道：“这是自然。中都自来商贾云集，自有无数身家豪富之人抢着供奉老夫。”
姜思齐点点头，此时他已将一切事情想得通透。所谓天道教起事云云，只不过是君臣合演的一出戏罢了。那兰梓明囚监了荀季之，自己以身相待，说不定还当众展示出不少神通之术，方能号召信众聚之。信徒虽广，到底不过一群乌合之众，到时候里应外合，旦夕可下，如此一来可夺其财，二可拿其人。
他想到暠陵那无数尸骨，心头明镜也似：不错，暠陵内机关庞大，非要无数人力财力不可。池霖不曾大肆声张却成就此事，必有无数手段。他敢从武帝陵墓盗取夜明珠，自己治下的黎民又算得了什么？他一眼瞥见荀季之浸在污水中的身躯，暗自思索：然而这人明明二年已被投入监牢，为什么兰梓明要等到八年才起事？
此念方起，他脑中电光突地一闪，答案呼啸而至，宛如重锤狠狠砸上他胸膛：不错，宏平八年是我献上奏本，道西北年内将定，自此江山平靖，永无烽烟。皇帝再无外患，终于腾出手去做这件事！
荀季之见他不答，并不在意，又道：“小子你说刚才要杀兰梓明？”上下将他打量一番，“你年纪尚未过三十，方有龙腾虎跃的迹象，怎地与那兰梓明结怨？”
姜思齐手指轻轻抚摩剑鞘，道：“他杀我至亲之人，我与他不共戴天。”
荀季之鉴貌辨色，知他所言不虚，嘘了口气，摇摇头道：“难。老夫曾为那兰梓卜过卦，他运数奇诡，不过最后总还是个大富大贵的命相。”说到此处起了兴味，道：“若老夫没走了眼，你这小子精神气可不一般，不过若你所言八字为真，却是大劫之兆，二者绝不匹配。唔，当真奇哉怪也，可惜老夫如今双手已废，不能为你算上一卦。”
姜思齐微微一笑，“多谢盛情。不过我不敬神佛不尊天，也罢了。”
荀季之又唔了一声，显然没将他的话听进去，只自顾自琢磨心事，忽又道：“看来你自有路数，绝非老夫所能揣摩。如此甚好，若是你来杀他怕是能成。不过兰梓明和你们那皇帝颇有渊源，怕你倒还要惹来一身麻烦。”
姜思齐淡淡道：“我倒不怕麻烦。如今另有要事还要请教，不知荀先生可听过灭魂阵之名？”
作者有话说
第79章 爱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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