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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几重 ...
这晚姜思齐回到府里比平日早些,正撞见李一和何子安一大一小面面相对埋头大嚼。他投去一眼,只见新鲜桑葚装满案头一个竹篮。桑葚虽非甚么珍稀之物,然而眼下正是早春,有此鲜味殊为不易。
何子安吃得正香,乍见他来,哎呀蹦了起来,结结巴巴的道:“老,老师!”姜思齐见他小胖脸被紫汁染花了大半,沉下脸道:“哪里来的?”何子安不敢答,眼巴巴的去瞅李一。李一大摇大摆的站起来,“小姜你别板着脸吓小孩,世子特意送来给咱……”被他横上一眼急忙改口,“送给咱俩的。小安子说要给你留着,我知道你不爱吃这些,留着也没用,就拉着他一道吃啦。”
姜思齐不去睬他,看着何子安沉声道:“岂有师长不用你先享受的道理?我平素就是这样教你的?去抄十遍弟子规,不抄完明日饭也不要吃了!”
何子安本来在等他回来,半路被李一硬拖了下水,本就心虚,此刻得老师一通教训,全不敢还嘴,耷拉着大头蹑手蹑脚的要走,却被姜思齐叫住,上前提起袍角将他胖脸擦得干干净净,末了在他后脑勺轻拍一下才放他离去。李一本欲求情,被他冷冷一睨,只好缩起脖子不吭声,嘴上却片刻不停,抱着竹篮吧唧吧唧直将桑葚吃掉大半,才把篮子朝姜思齐怀里一塞,“就你威风!吃!”
姜思齐素来拿他没法,摇了摇头,将竹篮放下,“世子何时遣人来府?”
李一嘟嘟囔囔抱怨;“我就说你肯定不吃,非要耍威风。”说着又把篮子重揽入怀,“这些我给子安留着。”一堆废话后总算入了正题,“晌午吧,说是今日新得的,巴巴的送来一些。嘿,小王爷这人可真不错。可惜了,崔相爷愣没看上。”
姜思齐一怔,“此话怎讲?”
李一瞧他一眼,大为奇怪,“你是小王爷军师你不知道?这可是于赫跟我说的。崔家前个儿给他们家姑娘定了亲,看来小王爷是当不成他们家女婿啦。”
姜思齐这些日子专注破阵之事,哪有余力顾及其他?何况上次与池凤翎不欢而散之后,他也有心晾一晾,想来年轻人热情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快,晾上一阵说不定就回心转意,忘掉那不知什么身份的意中人,不想这一晾居然把绝好婚事晾黄了,思之不免懊悔,又问李一,“你同于赫相熟,他可说世子如今心情如何?”
李一挠头道:“那家伙正为这事上火哪,他说明明这么好的事居然没成。小王爷居然还能吃得下睡得着,显然没心没肺,没肝没胃!依我看正主没事,他倒跟着掉肉。这才叫皇帝不急太监急,瞎操心。”
姜思齐嗯了一声,心道世子这热乎劲儿原来还没过去。看起来他也不像没经过事的,也不知哪家女子竟有如此绝色,可惜自己对其是良是贱都一概不知,又问李一,“于赫可知道世子心上人姓甚名谁?何处人士?”
李一啊一声,奇道:“小姜你说什么哪?什么心上人?难道世子不跟你一样是个光棍儿?”说到此处兴头大起,乐滋滋的道:“我看他身边可没有女人。嘻,难为他了,堂堂世子爷……唔,莫非他喜欢兔儿爷?”见姜思齐眉毛倒立,忙不迭摆手,“那我可真不知道啦。于赫也没说,不用猜,他也啥都不知道。”
姜思齐蹬他一眼,“以后这等废话少讲!”想了想不放心,又叮嘱,“崔家之事切勿多提,传出去有损女子闺誉。若我在外边听到一星半点儿唯你是问!”
李一悻悻应了,抱怨道:“小姜也太小看人,难道我是那街边的碎嘴八婆?”
姜思齐不睬他,心下盘算开来:于赫是池凤翎贴身侍卫,连他也不知道详情,可见这女子身份定有蹊跷,糟糕,莫非竟然是哪家姬妾不成!想到险恶处不由他太阳穴突突一阵乱蹦,对李一道:“你让于赫多多留心,若是世子见了甚么不该见之人,请他切务规劝才是。”
李一听得一头雾水,道:“甚么不该见之人?”蓦地福至心灵叫出声来:“真是兔儿爷!”只把姜思齐恼得一巴掌呼上他脑壳,“满嘴污言秽语!还不给我收声!”
将李一赶走后,他独自来到书房,屏退众人,铺开一张雪白宣纸,将墨研得浓稠,狼毫蘸满墨汁,提笔写下世子尊鉴四字,笔锋便顿在半空,再也难以为继。
信自然是写给池凤翎的。他腹内早已成就一堆殷殷劝谏之语,怎奈落笔远比料想中艰难。这等手伸到人家后院之事,他从未做过半件,只觉十分尴尬,斟酌许久到底还是摇摇头,将信笺揉成一团投入纸篓,决心见面之后再劝不迟。左右婚事也是飞了,只要池凤翎以后不这般意气用事便罢,也不赶在这一时,当务之急自是破阵解魂。
此时暮色渐深,雨水愈浓,他起身来到窗前,负手眺望远方。
冷风瑟瑟,将夜雨吹得斜了,丝丝侵上了脸。他看到高高低低的楼阁躲在雨帘之后,廊下灯火模糊了轮廓,被风雨牵成一线,不期然想起被雨打湿的午后长街,和在雨中与他分别的尚书郎。
他的言语此时此刻自四方回荡。
直白又无耻,热烈而荒唐。
他无法装作听不到。
这么久了,这么久,从真不懂到假不懂,从婉言相距到严词回避,他几乎试过所有武器,却仍旧击不垮这坚韧的,难缠的,单薄的,敌人。
他甚至无法强作一笑,然后像以往那样,将这令他坐立不安的情话无视过去。
那时的他一路沉默,直到离开牢狱仍旧无声。
他反复自省:我的举止是否存了自己也不知道的轻薄?我是否为复仇而行事太过肆意?是以才会令他心存幻念?才会他令他这般始终情致殷殷不变?
世间人事总有因由,总求回报。他总不信有人会这般屡战屡败,却又百折不悔。
殷浮筠隔着雨幕向他望来,漫天轻雨尽落入他眼中,晶晶的亮,“你不必如此苦恼。这不过是我的一段私念,与你并不相干。”
他将叹息咽下,返身回到案前,重新展开一页纸,提笔疾书,再无半点迟疑。
“世子尊鉴……”
——我知道情字难缠。君恰少年,又际遇凄凉,是以将满腹心思寄托于他人之上。我不能笑你荒唐,不敢疑你情深,不愿无益空谏,力有不逮亦无法相帮,愧疚至深,是以彼时无言,或初终亦无言。
——然而光阴荏苒,世事流水,再不堪的艰难也会熬过。三十年后再回头,斯时斯人亦不过如是。只望你多多珍重,志在高远,不为当下风雨摧折,且等回首笑叹又如何。
——我知风波险恶,这一晚终将为无言之信,亦或无信之言,唯有珍重二字。
——杨季昭谨致殷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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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姜思齐重归枢密院,当真是如鱼得水。初时众同僚只当他是一介书生,不过身怀武功,又侥幸得了粱枢密青眼,于兵事上并不精擅。不想不过个把月下来念头全改。但凡送到姜主事手上的文书无有不畅,就连本与西院陷入乱麻的消息交通也被梳理得清清楚楚,众人自不晓得此乃前任上峰重操旧业,无不交口称赞,暗赞能者果然无所不能一通百通;梁枢密慧眼如炬,当真堪称今世伯乐,全不知看上去进退自如的姜主事每日愁闷难言,只为难捉白燧填那阵眼。
那日他听荀季之口述破阵关隘,就知这阵眼中人非白燧莫属,寻常盗墓贼实也无那胆气,而白燧被他招安之前,纵横西北十余年,刀头舔血杀人如麻。而西北广漠,无数达官贵人厚葬地下,白燧率领一伙豪强手下,劈棺掘墓无所不为,正符合荀季之口中那身聚阴煞胆气豪壮之辈;虽说当年他曾顾全局面与其义结金兰,然而事到如今自是早就形同末路,若无秦粱那般冤屈,便更会是血海深仇,填阵眼正妥妥契合。
然而话虽这般说,到底他还是一定要探个究竟,想着莫要辜负这段旧交。
只是他这位义兄实不同别人。此人心狠手辣武功高明,素来戒心极重,如今身为朝廷大将,更为靖宗聚财爪牙,莫说要捉来细审,怕是要查明行踪已经不易。尽管姜思齐近来颇招揽些手下,惜乎得力者不多,而他除了刑斌与张氏兄弟之外,对其他人也不全然尽信。这点人手论自保绰绰有余,可要对付昔日马匪今日重将却嫌捉襟见肘。
有时他也不免想若是宣瑚生在这里便好了,若论毒辣他只怕还要在白燧之上,武功也只强不弱,更有飞火营如臂使指——然而往往到这里他便禁止自己再想下去——失者已失,永不复返,多思无济于事。
除此之外,还有另一桩事他也悬心许久,再有数日便是沈虞七十大寿。他曾不知多少次想过要登门拜寿,然而如今他这重身份与沈师可谓毫无干系,此举实嫌冒失;何况他救池凤翎在先,与其一道出京赈灾在后,怕是早被归为世子朋党,如今贸贸然过沈府祝贺,恐更要为老师带来麻烦。思前想后,似乎只有暗中祝祷才是稳妥之道。
然而任凭他耐心再好,性子再稳,亲眼见到恩师古稀失明形容枯槁,又哪里耐得住煎熬?而会不会某天会传来老师撒手人寰的噩耗,而彼时老师甚至不知道他尚在人间?
他不敢想,不能想,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唉,稳妥之道,稳妥之道,他稳了那么久,却到底也没有妥当。既然如此,又何必有这许多顾忌?
于是在沈虞七十寿诞的前晚,他的学生潜入了老师的宅院。
沈府依然幽清如许,晚风里竹声此起彼落。
他想起上回登门拜访身旁还有一人。因了此人,他可正大光明的叩响门扉,而不是如这晚一般,他跳墙越栏只为探老师一眼。
不过短短一年,斯人已逝,沈氏书房又再陷入沉寂。
他深深吸口气,沉淀了满腹情绪,独向内院而去。
这里的路他走过千百遍,闭着眼也不会迷失方向。
这一片青竹是他那年回京时亲手栽种。当时还没有绾儿,杨嵁紧跟着他,小人不大,两只手捧着泥土里里外外越帮越忙,不多时就糊了满身泥。他双眉立起眼瞅着就要发火,冷不防背上挨了两下,却是老师拎起手杖正敲他,“属你厉害!跟个小孩子也要摆官威,我看你有多厉害!”他被敲出满头包,却不敢逃,杵在原地硬挺,不免心下直发牢骚:我小时候您老揍我毫不手软,到了这臭小子就这般心慈手软,好生偏心!待回头看见泥人似的臭小子正哈哈拍手笑,更不由咬牙切齿,寻思如何拣个老师看不见的空收拾这小子,只是盘算不过半晌,到底撑不住,也笑了。
那时的笑也好,那时的人也好,而今尽成云烟,唯余此处一片竹林,青青叶,迎风茎,沉默中等候一年又一年。
他强咽满喉酸痛,越过这片竹林,穿过月亮门,月色下但见成片宅院。那边是沈氏书斋,他之前去过的地方,老师自然不在里面,双目既盲,典籍何用!
他又步行片刻,自许多门扉间穿越,终于驻足于一间暗香萦绕的房室前。
情切情怯,举步维艰。
良久良久,他终于举手推开了门,在木门的吱嘎声里迈进这间房中,眼望向高高案几之上。
那里,供奉着一面沈门林氏的牌位。
他燃起三柱香火拈在手中,欲待敬香,却只觉手腕十分沉重,仿佛坠了千钧。
师母,是我。
我回来了。
沈虞夫妻曾诞有一子,可惜未及周岁便即夭折,自此再无子嗣。杨季昭十岁之前虽说长居宫中,却被沈虞担心他沾染了脂粉气,常常带回府小住。林氏更是特意为他精心收拾出一处小院。是以他从小对沈府一草一木无不熟悉,到了十岁上,干脆被老师拘进家中悉心教导,名为师生,情同父子。
他天分既高,又恭谨沉静,修习文武两道更无半点懈怠,当真是三更灯火五更鸡,全不需沈氏夫妻操半点心。然而即使如此,沈虞犹担忧弟子不成材,对他教导严格异常。他那时到底十分年少,有时委屈起来不免躲入角落里独个生闷气,总是师娘第一个找对地方,笑眯眯的拉过他,要么往手里塞个肉包,要么给他讲些乡间趣事,直将他逗笑方罢。
那时他觉得师娘简直是世上最最温柔和善不过的人了——直到他见识了师娘河东狮吼,沈师色变。
那年杨季昭刚满十四岁,小荷初绽,已隐约现出日后倾动京城士女的模样。
一日他自演武场回府,就见两个小丫头在房中等候良久,道是被夫人吩咐要留在他身边伺候。他登时头一昏,眼前立马浮出老师铁青的脸,急忙忙的要请师母收回成命,不想未及室内,已听到老师夫妇在内里吵嘴。
他们夫妻俩伉俪情深,如此争吵生平未见,委为奇事。他一时呆住,清醒过来灰溜溜的要走,冷不防听到自己名字,这下心提到嗓子眼,不由先将圣贤教诲放在一边,俯耳门上全神倾听,就听到老师恼道;“昭儿血气方刚,你放俩丫头在他房中做什么!还叫甚么红袖,红袖红袖,你要她夜半添香不成!”
啪的一声,他和老师门里门外同时抖了一下,却是师娘一掌拍在桌子上,“什么添香不添香!我不过找两个丫头伺候昭儿,不比你派的那粗手笨脚的老张老牛强!”沈虞大怒,气咻咻的道:“少年人吃点苦有什么大不了!你这是妇人之见,妇人之见!知不知道惯子如杀子!你这妇人委实无知!”
哗啦一声,这回师娘将个花瓶摔在脚边,声音更拔高了三分,“你个老道学!你敢说我要害自己孩子!敢说我无知!我看是真真肥了胆子!”老师颤抖的声音随之响起,“你,你干什么?君子动口不动手!你,你别拔我胡子!哎呦!”
杨季昭在门外听得心惊肉跳,天人交战,也不知该不该冲进屋里解救师尊,挣扎半日,到底胆气不足,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他回到自己院中,贴身小厮迎过来,笑嘻嘻的道;“少爷今个心情怎么这么好?瞧您嘴角翘的,都收不拢啦。”
他忙用力压一压唇角,肃容正色,负手望天。
是子啊……
那日天光明丽,碧空万里,万物陶陶薰然。
许多年以后,他人在冷厉北国,也是这般仰头望天,手中长枪腥膻犹在,战袍迎风招招。
天光明丽,碧空万里,万物浸透血色。
他忘记了战场,忘记了箭疮,目光追随一排归雁自北向南,人亦随之飞回少年时。
那时他想若能生还该有多好。
若能生还,一定膝前尽孝。
然而终于等来一纸噩耗。
直到他抛下了西北大地,被一袭圣旨召回京城,才能在师母灵前上一柱香。
他星夜奔赴京城,路上不曾歇息,先进宫拜见天子,再去枢密院交还军令,越过家门直去沈师府邸,直到燃上这一柱香,浑身倦意才如潮水般涌来。
沈虞一直肃着脸不言不语,直到他脱盔卸甲换上旧袍,才点了点头,道:“为我研墨。”
他跟在老师身后,像小时候那样,亦步亦趋的到了书房,路上不时去看那白发苍苍的背影。书房里手稿摞得很高,横七竖八到处都是——自从林氏去后,再无人替老师清理文稿。他只恐眼中热泪堕落,死死咬住了牙,沉默着垂头磨墨。
他的双手,秉枪挽弓,挥斥间多少胡虏崩颓,却几乎握不住小小墨条。
沈虞视而不见,自顾自俯首案间笔走龙蛇。在熟悉的墨香之中,他眼皮渐沉,最终倚上案头,脑子里模模糊糊的想:不要睡,不要睡,老师会发脾气……然而四周渐渐昏沉,他终于坠入梦乡。
在半梦半醒间,他感到有人在轻轻抚摸着自己的头发,叹息不已:不该回来啊。
你不该回来啊。
他觉得那必然是梦,领袖儒林的沈师怎么会说出这种话。
他醒来时,老人正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也不知看了多久,终于缓缓开口。
“你要记得。这是京城,不是你一言九鼎的西北。”
“你要谨慎小心,不可自恃功高便目中无人。”
“你与天子虽是总角之交,然而如今已有尊卑之别,你对他尊崇到十分,不可轻易忤逆。”
“我清高了一辈子,却将这些嘱咐给你,于心深愧。”
“只是你务必牢记。”
他的确牢牢记在心头,未有一刻忘记。是以纵横叱咤的杨元帅,终为庙堂上的木雕。
韬光养晦,阖门自首。
终难自保。
下一章本卷结束。
PS:交代了一下元帅的心路历程,他也不是一开始就在朝廷上一声不吭的,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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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几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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