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03 送人回家 ...
-
一轮火红的彤日在山峦中半掩,一衔无光的小月爬上天畔的枝杪。白昼在地平线间融入黄昏,刺目的颜色被渐渐晕开。一席毕,时针方过七点。
夜幕更沉,窗外一枝斜生的枝孤伶伶地长着。
季琳琅起身去了趟洗手间回来,不知她又是哪兴起了,“周恪,我记着你这有麻将的,今天大家难得有空,要不就凑桌呗。”
徐有珠好些年没碰麻将了,上回打还是前年新年回上海外家,和几个表兄妹在一块儿边打麻将边扯闲篇。
他们几个多少都是会点麻将的,一是作娱乐消遣,二是每逢年节要陪着长辈聊长天,自然也学了些来。
“是有啊,不过我们有五个人怎么打?”周恪回了手头信息,搁下手机问道。
季长柏的手机在这时异为合时宜地响了起来,他便走到外头的露台上去接电话。季琳琅给其他三人使了个眼色,几人随着周恪往三楼包房去,开了桌麻将。
徐有珠的运气不知怎么,开局是顶顶不好的,翻四张有三张字牌①,翻全了竟是东西南北风拿了个遍,还没一张得以凑对。
“豫山哥,你可太有福气了,碰上我这么个上家,五局以内吃不着一点。”徐有珠与宋豫山闹笑。
“是吗,那我看周恪的福气也不轻。”宋豫山手上摆牌的动作不停,眼神瞥向周恪,眼里全是戏谑。
周恪撇撇嘴,“得,合着字牌全在你俩那了呗。”
还是季琳琅出言催了周恪这个东家赶紧摸了牌就出。几个回合下来,季琳琅那占了上风。
“没有字牌就是好呢,琳琅都摆出去三对了,周恪我说你别给她喂了,瞧给她能的。”宋豫山指节敲了敲桌子,看着季琳琅得瑟的样子不禁出言挤兑。
“要你管,发财。”季琳琅打了张发财出来,发财本是张字牌,没法自摸凑对打出来很正常,可偏偏今天翻的财神便是发财。
几人笑作一团,“季琳琅你真是人菜瘾大,你说要组的局,结果你先把财神打上了。”宋豫山又添了句。
季琳琅瞪了人一眼,出言要悔牌拿那张财神回来。左右也不是赌/钱的局,几人也就随她去了。
待几个人手中的字牌打得差不多了,徐有珠也凭着后来摸着的,不好容易碰了三张八条出去。要她出牌时,却是到了抉择的时候,现下有两张——一万和五万,打哪张牌都会听,这样是叫徐有珠无从下手了。
她正拿起五万要打,后头蓦地伸出只手来拦下她的牌,随即又推了张一万出去,一股熟悉的冷香揉杂着烟气裹挟在徐有珠左右,她不解抬头,却撞进了那一双波澜不惊的眼。
“听了。”季长柏说道。
“为什么不打这张。”徐有珠在季长柏耳边轻声道,指了指那张牌。
“你想等的那张打得差不多了,不如等另一张。”季长柏依旧是看着桌上的牌局,轻声回着话。说完他便支起身子,往后退了两步,撑在一旁的柚木矮柜上。
徐有珠随着他最后的视线看去,的确,场上的二万已经打了三张,再等二万的几率远远小于等四万。
“哥你怎么不帮我。”季琳琅瞧着手里有些被打散的牌扬声问道。
“我不帮连财神都打的人。”季长柏低着头,手里执着酒杯,白兰地中加了几块冰,琥珀色澄澈的酒液在杯中随男人的动作打转,在他的眉眼间,掠过一道道橙色的光影。
“你们真是讨厌死了。”
没个两轮,徐有珠果然等到了周恪打的四万,一把推亮了手中的牌,“糊了。”
“风水轮流转啊,还以为小珠这把是给别人点炮的命呢。”宋豫山也推了牌,他正听着徐有珠刚刚没打出去的那张五万。
“好啊,听牌了不说出来呢,打算闷声胡个大的是吧。”季琳琅随手拈了张牌,往宋豫山身上砸去,力道轻飘飘的,牌都只落到了他身前的桌上。
徐有珠抬手掩唇笑笑,往后看了看季长柏,发现对方也正看着自己这边,一时心下有种偷看其他人被发现的感觉,徐有珠立时转回眼珠子来,同他们一齐推牌。
一个半小时过去,四人又玩了三把,徐有珠赢一把,剩下两把全是周恪赢的。
“下回不和你们玩了,都没人给我喂牌。”季琳琅玩了四回,后三回全听了,就是这么临门一脚的事情,却总不如意。
“好啊,我的琳琅小姐,您也该打道回府了。瞧瞧,现在都九点了,您家里二老马上该急了。”宋豫山将沙发里季琳琅的包递给她,催促着人回家。
季家有个规矩,凡是尚未成家或是立业的小辈,必须都住在老宅,受长辈的训戒,而季琳琅目前是季家大房中唯一一个仍住在老宅的小辈了。
“好好好,就催着我走,我哥都没说什么呢。怎么,我在这妨碍你们找下一春了?”季琳琅惯是口下不饶人的。
“您这又是哪的话,我送您回家还不成吗?”宋豫山正好要回趟院里,送季琳琅回家不过顺水推舟做个人情的事。
“这还成,走吧,小山子。”季琳琅拿起沙发上的包就扔到宋豫山怀里。
徐有珠握着包带,给俩人笑得发颤。
“哦对了,哥,你帮我送送有珠回去呗,有珠不能开车,左右你俩都是邻居了。”搁下这句指派人的话,琳琅小姐便又再次扬长而去了。
徐有珠听了这话,有些心虚地看了一眼季琳琅的背影,又瞄了一眼季长柏,对方似乎并没有将这话当回事,依旧是那副模样,颔首答应了季琳琅。
周恪送走二人当晚就宿在了兰园。
灯火通明的走廊间,季长柏问道,“徐小姐不会开车?”
徐有珠生怕他以为自己是什么无证驾驶的人,连连摆手,“没有没有,琳琅瞎说的,我有驾照呢。就是很少开车罢了。”
“那徐小姐前天还开车出去淋雨呢。”季长柏轻笑。
“我一年到晚许是就这天自个儿开车了呢。”徐有珠顿了顿,眼睛瞥向门口郁郁葱葱的柳树,似是陷入回忆,“我前年的时候出了车祸,刚好是拿到驾照的第二年,自此对车生了阴影,就再也不开车了,除非是迫不得已的时候。比如前天,那是我妈妈的忌日。”
徐有珠自嘲地笑笑,收回看柳树的眼,转而垂首盯着脚下,自己垂在鞋尖的阴影,好似她心上抹不去的那抹灰。
“抱歉。”季长柏看着她低垂的头,有些削瘦的臂膀,宽大的大衣外套笼在她周身,环在她身边的东西都好似是空的。
“没事,季二哥,我已经习惯了。”徐有珠仰头向他笑着,眼里似有灿烂星河,继而率先上了林叔拉开的车门。
待车子启动,缓缓驶离兰园后,徐有珠从包里拿出了一份用木盒装着的东西。
“刚刚在园里没找到机会给你送礼,还上这个人情,现在要是再不送就没时间了。这是徽墨,我上海的外家去岁从一个港城古董大师那收来的,今年年节送给了我。可惜我那一手字实在不算得好看,白白浪费了这墨,不如顺水推舟、借花献佛送给季二哥好了。”
徐有珠将那雕了花的木盒搁置在二人中间的位置上。
“你见过我的字?”季长柏将木盒拿在手里,开口问道。
徐有珠点了点头,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幕幕景象,手指绕着裙摆的一角打转,“对啊,我念承高的时候在校史馆里见过你的笔墨,那时不知道是你写的,还是琳琅同我说的。早前我还试图临摹过那副作品,可惜筋骨未透半分,到手的连皮毛也不如。”
季长柏垂眸笑笑,“那季某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他将木盒拿起,放到了自己的另一边,以示收下。
分针走得飞快,又在一个红绿灯前停下时,徐有珠的手机电量早早已然告罄,叫人无聊起来,她偏头看向一旁的季长柏,笔记本电脑搁在膝头,眉头微锁。
那些文件好像过分信任徐有珠似的,就这样随意地被他的主人摆在二人中间的空位上,其上下的红色字体与印章,在昏黄的车内灯下格外夺目。
徐有珠只得又别过头去看窗外,车窗外的景色一帧帧快速闪过,好似人生前的走马观花,唯一的区别就是无法以自己为主人公而去感同身受。
季长柏身侧的呼吸声渐匀。
他看见,九点钟的夜,浓稠的黑色中,一丛丛晦朔变换的光影,在车子的行驶中落在徐有珠的侧脸,明明暗暗,勾勒着她的骨相。
市里的路况一直不算太好,待车子稳稳地停入地库后,已然费去了一个多小时光阴。
徐有珠在一阵轮胎轧过减速带的声音中醒来,驾驶座上已经空空如也,林叔早在停好车的时候便离开了。
她扭了扭脚踝,一阵好似电流穿过般的麻意自小腿传来,她又只好保持着那个姿势,等待麻意自己退去。
她转头看向身侧的季长柏,他还是保持着方才的姿势,只不过是膝头上的电脑屏幕换做了视频通话的界面。
季长柏也注意到了徐有珠已然醒来,“Let's finish it now, At 11 pm, I want to see a complete report.”
落下这话他便合上了屏幕,摘下了蓝牙耳机,看向徐有珠,“醒了?”
“嗯,不好意思啊,我睡了这么久没有打搅到你吧?其实可以直接把我叫醒的。”徐有珠捏着衣角。
“没事,刚好还有些工作没处理完。”季长柏捏了捏眉心,“走吧。”
“好。”徐有珠转了转脚踝,那股劲差不多已经退了大半。
二人各自拉开身侧的车门,待季长柏锁好车后,徐有珠已经揿好了电梯。
“季二哥,你住在几楼啊。”
“十三楼。”季长柏看了看腕间的表,十点二十六,还有三十四分钟。
“那我们住得还挺近的,我住在十四楼,好巧啊。”
说完电梯门刚好开了,季长柏伸手为她挡着电梯门,“请。”
“谢谢。”徐有珠微微颔首,提步走了进去。
一路除了再见便是无言,徐有珠一回到套房内便先将手机插上电,而后直奔自己的床,陷在里头好一阵不想出来。
“今天实在是太累了,明天下午还要上课。”徐有珠想想就累,待开机后编辑了条信息给家里的司机,“赵叔,明天早上九点来竹鹤园接一下我,去学校。”
洗漱完毕后,已是晚上十一点半,徐有珠半躺在床上,看着窗外。
月色如银,倾泻在阳台的阑干上。夜色太晚,雀鸟也沉寂。
徐有珠撑着脸颊,拿起床头柜上的那本财经杂志就开始看,草草翻过目录就看到——长广集团空降副总,落地即任命……
又是季长柏,徐有珠抱着看睡前读物的心理继续看着,眼神却落在那一张季长柏的照片配图上。
照片内的他坐在会议次席,通身西装一丝不苟,身体微微前倾,只手扶着话筒,高挺的鼻梁上架着金丝眼镜,眼神并没有和镜头接触,眉眼间拢着几分严肃的气息。
这是在徐有珠面前从没有出现过的严谨模样,和今夜散漫的他偏差极大,但又好像重合。
徐有珠怔愣片刻,匆匆将眼神挪开。
背地里这么看人家照片,尽管是无心之举却也不太好。她最终还是选择将这本杂志合上,去看看其他的睡前读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