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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 饭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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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束通话后,季长柏搁下了手中的钢笔,眼下的青色满是疲倦的具象,他揉了揉眉心。
思绪飘远,想到了昨晚到今晨这段时间。
把徐有珠送到急诊以后,做了基本检查,护士说倒是没有什么大事就是一天没有进食血糖低,加上淋了雨后发了高热,吊个水就没多大问题了。
季长柏瞧着那姑娘面比纸白,呼吸徐浅,心中想着多少还是要对得起自己老爷子和徐家老爷子的那些交情,打算瞧人吊完水再行离开吧。
其间徐有珠一直未曾醒来,大抵是太累了。
昼日初生,打入了四月以来,京市的雨断续下了小半月,空气里全弥漫着潮气。直至昨儿夜里,雨水方懒怠下来。窗棂将久违的阳光划成方正的四格,铺陈在徐有珠的病床上。
季长柏原靠在陪护的沙发旁小憩片刻,没成想一阖眼便是大半夜的光景。直至清晨六点,晨光熹微时,才倏地醒来。
护士早将徐有珠手背上的静脉输液针拔走,一切收拾停当。
季长柏的手机振动了一下,是林叔的信息,“长柏,你还在医院吗?”
“对。”
而后复又是满室的静寂。
季长柏凝着眼,看着床上缄默的女孩,长睫微颤,睡梦中很不安稳,白玉似的面庞倏然划下一滴珠泪,洇入枕巾,晕开水痕。
床旁没有纸巾,季长柏从胸前的手巾袋中抽出手帕,替她拭去泪痕。
睡梦中的徐有珠好似被动作所影响,往季长柏的位置侧了侧,将方才流泪的那面掩在下陷的枕头里。
季长柏的手机又亮了起来。
“长柏,早上九点还有个会,你先回竹鹤园换身衣服吧。”
季长柏回了好,待从竹鹤园换好衣裳去长广的路上时候给小妹季琳琅拨了一通电话。
那头的季琳琅或许才没睡着几小时,便被自家二哥吵醒,语气很是不耐,听闻是徐有珠生病后,也立刻从老宅紧赶慢赶地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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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上午,徐有珠按着昨日的约,挨个儿给周恪、宋豫山、季琳琅几个发了微信,问他们今晚是否得空。
“珠儿怎么突然有空约我们吃饭,还自己做东呢。”周恪给徐有珠来了电话。
柳絮枝条新发了嫩芽,借那一句“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半伸进窗内捎着晨时露。
徐有珠坐在咖啡馆的窗边,伸出手去,抚摸那枝条。
这间咖啡馆是赵时颐年轻时一时兴起弄的小地方。
“怎么,我现在连约周公子吃饭的机会都没得了?还是说周公子如今日日佳人有约,不肯赏面朋友了。”
徐有珠收回拨动柳条的手,搅动起杯中的咖啡,金属的勺与瓷制的杯壁相撞,留下几声脆响,嫣红的唇边是打趣儿人的轻笑。
“哪能呢?这不是我爹最近看我看得紧,非得要我留在公司里好好上那个班,幸好是你们做东约我,否则我家老爹还不让我空了家里的晚饭呢。”
周恪也调笑道。
他本人的秉性与名字惯来是相去甚远的,也是这样周家大伯才将周恪日日看在身边,生怕他才毕业就给家里惹出乱摊子来。
“那好,晚上便在你那园子里,你可得给我留好包房。”
那头连连称是,这才挂断了电话。
季长柏、周恪、宋豫山、季琳琅几个是从小到大的玩伴,而徐家是半道才从上海搬进的大院。而季琳琅身边终于好不容易多出个女郎,几人很快打成一片。
徐有珠搬进大院后,唯独季家二哥季长柏与她十分少见,许是因着老爷子对他寄予厚望,自然也管的严,从来不许他太过贪玩,念初中的年龄一到,就被送去了寄宿制学校,而后直至出国留学,他们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故徐有珠和季家二哥并不算太熟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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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有珠将手机搁在桌面上头,垂首端起微凉的咖啡,浅浅抿了一口,水红的唇膏粘在了杯壁之上。
是该知会季二哥一声。
徐有珠没有选择在这个稍显冒昧的时间打电话,而是选择发许多现代人早已当成验证码收件箱的短信。
“季二哥,今晚你有空吗,我定了兰园的包房。”兰园便是周恪的园子,一个兰字附庸风雅,不了解的人谁又能想到竟是周恪的地盘。
那头回复并不算快,过了好一阵子方回了声好。
徐有珠瞥了一眼桌上的瓷制花瓶,里头前些日子插上的红玫瑰,却有三两枝已然凋零,艳红的花瓣滚了层被日阳焦灼出来的棕边儿。
她取出花枝,将残次后的花枝扔在脚边的纸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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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长柏揿了秘书办的铃。
林叔稍稍叩门,继而推门进来,他曾是季长柏父亲身边的人物,因着这两年老爷子逐渐放权,故而派到季长柏身边替他谋算一二。
“林叔,今晚和成湾的饭局推到明天吧。”
“怎么?今晚有事,昨天不还说没事吗?”林叔矮身双手递去一份待签的文件。
季长柏接过他手里的文件,仔细翻看起来,手中的钢笔在指尖旋转,“嗯。临时约了周恪琳琅他们。”
林叔并不多问,“好,那我联系成湾那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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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过喧嚣的白日,兰园吊起华丽的夜幕。
徐有珠和季琳琅挽着手下车,徐有珠一路上听季琳琅小嘴张合个不停,如今下了车还是闭不住她的嘴。
“哎呀有珠,我和你说,你请假这两天,我在学校都无聊死了,你说我爸为什么非叫我住校,说锻炼锻炼自己,偏生你又不在,你说我有什么好锻炼,有什么需要我为自己锻炼的吗。”
季琳琅皱着眉,不断地向徐有珠倒苦水。
确实,他们这些子弟,打出生起就是完满的,不需要为生计盘算,更不消说为什么锻炼了。
徐有珠侧头笑笑,“你呀,我看季叔叔就是嫌你在家太吵了,下班回来还要听咱们琳琅公主喋喋不休,谁受的住啊。”
“徐有珠,你又打趣儿我,还有我哪吵啊,我那是活泼,我要是都沉闷的话,那我们家还有话可说吗?大哥放了外任一年到头不着家的,二哥能静死人。况且换个角度说,我有什么好不开朗的,我这样都不开朗,那全天下的姑娘都别活成了。”
徐有珠向来对季琳琅的长篇大论无可反驳,只能应承了句好好好。
二人跨过前院门槛,徐有珠的裙摆在风中随着动作飘起,化作一道香风,直钻进人心去。
好巧不巧,迎面竟是直迎上个姑娘。
钱颂意。
同徐有珠有些相似的脸庞上,却没有她那样的好颜色,想来徐有珠还是继承赵时颐的多些。
钱颂意之所以不姓徐,一是赵时颐生前要求丈夫,绝不可以有人顶了徐有珠的位置,二是钱颂意在外多年,早随了其母亲的姓,如今住在徐家老宅,不是没提过,却也再没有改过来。
徐有珠稍稍沉下脸去,季琳琅那一张扰死人的嘴也在这一刻闭上了,三人就这样无声对峙着。
还是季琳琅先开了口,大喊一声周恪,“你这园子什么时候什么人都能进了,你家是要破产了吗,什么钱都挣。”季琳琅翻了个白眼,对着廊上的周恪指桑骂愧。
“哎哟我的姑奶奶,瞎说什么呢,琳琅小姐,人家好歹是客吧。”周恪的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徐有珠沉声说,“琳琅,你少置气。”
钱颂意也动了气,“季琳琅,你积点口德吧。”说罢,也一甩袖子眉眼一瞪往左边包房去。
季琳琅继续挽着徐有珠往内院走,“钱颂意还有脸在京城混迹呢,见到她就晦气,就她那样子,也不知道怎么考上首大研究生的。”
徐有珠没接话,只是瞧着前面的路。良久才回道,“好了,少说两句吧。”
徐有珠的心里也存着气。每每看到钱颂意就想到她初来大院的那个下午,徐成和不知怎的这样早得就回了家,徐有珠刚挨了赵时颐的骂,说她不好好练大提琴。听见门口传来汽车鸣笛的声音,便迅速跑去门口等着徐成和,要他为她开脱一二。
等的时间不长,却看见车上下来的不只是徐成和,后头更还有个女孩——钱颂意。
“爸爸,她是?”
徐成和面露难色,“进去再说吧。”
徐成和牵着那个女孩进了家门,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拉起徐有珠的手。
后来徐成和、赵时颐还有那个女孩一齐进了书房,其间发生的事情赵时颐不许徐有珠知道,但徐有珠总归也十五岁了,一来二去,什么事情都该明白了。
她的爸爸不再只是她一个人的爸爸,徐有珠再也不是爸爸的掌上明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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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恪、季琳琅、徐有珠三人跨进了包房,只有宋豫山一个人坐在那,桌上的菜已经上得七七八八。
“你们仨怎么这么晚来,是不是在外头和人打嘴炮呢,我搁里头都听见了。”
季琳琅没什么好气,但想着再说下去就是要反复揭徐有珠伤口了,也便缄默不语。
宋豫山看了更是不解,“琳琅今天怎么也装起深沉来了,不是我说,你不会中邪了吧。”
“闭嘴吧你宋豫山,酒都堵不住你的嘴,有些人叫我积点口德,我看你也是。”季琳琅起身拿过一边的醒酒器,又给宋豫山半满的酒杯里注满了酒液。
“你,季琳琅,你到底懂不懂喝酒?你这是牛饮。”
“给我闭嘴。”
徐有珠心里装着事,没有多说话,周恪也垂首瞧着手机,方才那事带来的不愉快就在季琳琅和宋豫山的插科打诨中翻篇了。
良久门前又传来一阵响动,是几个新闻司的人碰见季长柏了,几人正在寒暄。那的声音毕了,季长柏才进了包房内。
“二哥你怎么也来了?有珠你也叫他了。”季琳琅眼里闪着讶意的光,招呼季长柏坐下后发问。
徐有珠颇有些局促,除去昨晚有些狼狈的一面,今天的饭局还是她和季长柏多年来头回见面。
“是啊,其实呢这顿饭还是主要感谢季二哥前天晚上把我送去医院呢。”徐有珠回了神朝着众人笑了笑,开口说道。
圆桌之上正巧只有徐有珠身边还有一个位置了,季长柏便落座在她身侧,浅浅的雪松气息随之萦绕在她鼻尖。
季长柏扫了眼桌面,五人身前都有一杯半满的红酒,陈年的醇厚香气自石榴红的酒业内发散,他拿来一旁的菱花茶壶,先替自己倒上一杯,后又倒了一杯不动声色地推至徐有珠身前。
徐有珠微怔,季长柏便站了起来,“今天来晚了,我先以茶代酒,自罚一杯。”
这惹来了周恪的不满,“长柏,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来晚了还以茶代酒呢?你看豫山那都满了。”
季长柏看向宋豫山的酒杯,唇边牵起了笑意,“豫山的酒量,我不能比。这几天集团事情太多了,要是待会喝醉了明天没办法交代。”
季长柏歉意地笑笑,饮下了茶水,继而方才落座。徐有珠微微偏身,轻轻说了声谢谢。
“没事。”季长柏褪下西装外套,解开腕间的袖扣将袖口推至肘部。
“诶对,有珠怎么去医院了?”宋豫山问道。
“是啊,我也还没来得及问你呢。”季琳琅也接话,侧头看向徐有珠。
“淋了雨发烧了呗,在地库车里睡着了,幸好是季二哥瞧见了,否则我也不晓得会怎么样了。”徐有珠只是稍稍带过了后头的事,并未详说缘由。
季琳琅听了也心疼,忙喊周恪这个老东家再上盅海鲜粥,慰籍徐有珠的肠胃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