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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兄与弟(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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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成功解决刺杀事件后,三郎依然过着相当无忧无虑的生活。而认为主君古怪行径背后深藏远大理想并对其宣誓效忠的池田恒兴虽然还是会为三郎不着调的举动困扰,但是一改先前敷衍之心,殚诚毕虑。
不,果然还是没那么容易……
【殿下,这幅不成器的模样真的有必要扮演的如此逼真吗?】
【说的好过分。又要说教吗,不想听。】
从午休中被唤醒的三郎捂住耳朵,不满之情溢于言表。
【并非说教,而是进言。】
见到三郎大大咧咧躺在屋内地板上不省人事,一度以为又有人刺杀少主的池田恒兴按住饱受惊吓的小心脏,单膝下跪。
【令弟信行大人一直想给殿下您制造麻烦,前番属下行刺便是受其挑拨。在下已然迷途知返,但您一直如此不知何时还会有遭遇蛊惑之人前来夺取您的性命,至少还请您加强戒备。】
【知道啦。】
三郎听完,懒散应和道。
【殿下!】
池田恒兴保持适当的距离,稍稍挨近三郎,谏言道。
【我等不如先下手为强,将对方暗杀……】
【小恒,你的攻击性好强啊。不可以的,这种事情。】
三郎仅剩的睡意也被驱散,断然拒绝。
【是信长的弟弟吧。即便关系不好,还是要多多包容比较好吧,大概?毕竟兄弟不就是只有彼此的嘛。】
池田恒兴有点迷惑。
【您不是有11位兄弟吗?】
*(算上女性的话,人数达到20位。)
【哎?这么多的嘛。】
【总之,殿下,请不要说如此天真的话。不打倒眼前的敌人是无法开启通往天下之路的!】
池田恒兴进一步鼓舞道。
【把什么都当做敌人会很糟糕的。】
【天下。啊,想起来了,有要找的东西。】
三郎想起了那天和自已一起掉过来的书包,应该还在原地吧。
【跟我一起去找哦。】
***
【就是这附近。】
三郎扯住偷嚼稻苗的马,眼前的田野与那天的景象无甚差别。
青稻更高了点。
【在哪里?】
——【这是啥?】
认真寻找ing的三郎灵敏地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是之前一起嬉水的小伙伴们。
【啊,大家。】
三郎高兴地靠过去。
【哦哦,三郎。】
对面也热情地回应有些时日不见的三郎。
其中一人拿着细树枝招呼道。
【你也来看看。】
【有奇怪的东西被落在这里了。】
三郎低头。
灰扑扑的书包安安静静地躺在大地的怀中。
【My Bag!】
只是招呼三郎瞧个新鲜的小哥试图制止。
【喂,不要随便碰不明不白的东西比较好,说不定会有不好的东西。】
【不会啦~】
三郎我行我素,开心地高举书包。
【满脸幸福的拿着奇怪的东西呢。】
【胆子好大!】
【真是个奇特的男人。】
围观的小子们七嘴八舌的谈论着。
【咦……有城里的武士大人过来了。】
对于佩刀的武士,家里长辈一向教导要恭敬,最好能离他们远远的。
【三郎,我们走……】
【殿下!】
大概多少次都不能习惯随性的少主。
池田恒兴一边下马,一边重复劝告。
【为何又单独行动,才刚刚请您小心行事。】
三郎从找回失物的喜悦中脱离,不爽地辩驳。
【不是让小恒你一起来了吗?】
【好啦,别再啰嗦了。东西已经找到了。要回去了。】
三郎向呆愣在一旁的小伙伴们挥手告别。
【下次再一起相扑吧。byebye~】
【殿下!】
池田恒兴认命般地跟上三郎。
【你们听到了吧。】
【殿下。三郎?】
【他说下次还一起玩。】
跟长辈口中威严可怕的贵人完全不同,三郎容易相处过头了。
被小伙伴们目送离开的三郎在马上迫不及待地翻开课本。
【那是什么?】
池田恒兴好奇问道。
【日本史的教科书。里面写着夺取天下的方法。】
【您要用那本书来学习兵法吗?】
【安静。我可是头一回这么认真读它。】
池田恒兴深感欣慰。
【您能主动学习真是太好了。】
三秒,三分钟,反正没有三个小时。
太阳还是悬挂在那个方位,不曾偏移多少。
【什么嘛。发生的事情只有大致的描写出来。】
三郎失望地将课本合起,抛上抛下。
【我想知道信长每天是怎么过的,用的什么方法一步步得到天下的。这些都没有。】
【算了,那就随便吧。】
***
【归蝶,你在做什么呢?】
三郎单手支着下巴侧躺在榻上,无所事事。
现在是六月初。
插秧的好时候。
上个月月末开始唠唠叨叨的平手老爷子就一副很繁忙的样子,小恒也跟着东奔西跑,嬉水的河畔同样不见了小伙伴们的踪影。
大家都有事情做。
【我在给父亲和母亲写信。】
少女伏案研墨,长发逶迤,倾泻如墨。
【信啊,寄去哪里?】
归蝶疑惑地看向三郎。
【当然是美浓。】
她与信长的婚约正是美浓尾张两国讲和结盟的象征。
三郎挠头,从搁置一旁的书包里翻出日本史教科书。
【美浓……尾张……是近邻呀。】
教材附带的日本地图上大大小小密密麻麻混在一起的新旧地名令人眼花缭乱。
【歧阜县的美浓,爱知县的尾张。】
【总而言之,我现在在爱知县。】
【好了,今日份的学习结束。去骑马放松一下。】
三郎放回书,起身伸了个懒腰,拎着打刀大声呼唤今天值日的侧近毛利良胜 。
【我要出门啦。新介~】
屋外跪坐守候的女房目送少年离去,转头看向室内,自己陪伴长大的少女正好奇地观察某种不知名材质制成的物品。
【公主?】
【奇怪的罐子……】
归蝶将从布袋里滚落出来的东西递到嬷媪面前。
各务野摇头,她未曾见过。
【询问殿下吧。如今信长大人定是乐意为您解惑的。】
***
飞鸟高翔,晴空之下人似蚁兽。
驻守在那古野城城门旁的士兵们对三郎频繁出城已经习以为常了。这种事还是大伙私下调侃时的谈资,不过现有更新鲜的话题。像是北边犬山城的信清大人跟大领主闹别扭,东边的三河松平家小动作不断又被大领主打退。要说战火烧到这里的担心也不是没有,但是看少主优哉游哉的,这日子比起其他地方的兄弟们还是安稳多了。
【不知道外头有啥,天天出城。】
【树呗,远点的地方还能有啥。】
这个时代,城邑是城主和他的家臣们居住的地方。平民们则居住在城池周围或近或远稀稀疏疏的村落里,而集市之类娱乐买卖的场所在寺庙港口附近才开设。
【要我说还是……嘿嘿。】
年龄稍大点的做了个大家都懂的动作。
【美浓来的公主那么漂亮,殿下还能看上其他人?】
搭话的瞥见过少主带着夫人出门。
【我媳妇要是有公主一半好看……】
年龄最小的,还没有娶媳妇。
【别讲这些不是咱们能想的。】
站的笔直槍也握的稳当的打断同伴的畅想。
【认真点!还有一阵子就换哨了。】
被训斥的也反应过来了,不好意思的朝对面的大哥笑笑,挺直腰杆,目光四处巡视。
【东面好像有情况,林子里鸟都飞出来了。】
还真被他察觉出什么。
【殿下回城可不是这动静。】
且不说日头还没落,少主今天是往西边去的。
【通传少主!主公前来!】
一骑携步卒数人先至。
其后,织田信秀所在的队伍正沿着大道从东南边末森城直往那古野城而来。
***
小松山,山道。
三郎提着棕兔耳朵,毛利良胜怀抱着满筐野果,两匹卢毛温顺地跟随在他们身后。
【信长大人!】
受命寻找少主循迹而至的足轻大喜过望。
【大领主与信行大人到访,正在城里!】
【领主?】
三郎将兔子往赶来传讯的青年面前一递。
【辛苦喽,送你。】
【我先回去,新介和这位小哥将果子分掉吧。】
毛利良胜瞧了瞧接手猎物手足无措中的青年,干脆地把草筐一搁,翻身上马去追三郎。
【我的那份随你处理。】
……
那古野城内。
【少主,您究竟又是去了何处?】
焦急地等在中庭的平手政秀看到匆匆而来浑身沾有草屑的三郎,拉着他的手就要带人去换身衣服。
【怎么了呀?没跑远的。】
【这副模样可不能去见主公!】
【回来啦,信长!】
【让我久等了哦!】
身材高大面留短须的中年大叔披着茶羽织威风凛凛地看向廊下的三郎。
平手政秀无奈地放开手,恭敬地退至一旁。
【和传闻中一样,变得邋里邋遢的呀!】
【……你好。】
三郎干巴巴地打招呼。
【嗯?跟父亲这般生疏?】
一直忙于扩大巩固胜幡织田家地位的织田信秀虽然对嫡长子的疏远有点意外,但是想到信长往日也没多热切,点点疑惑就瞬间随风消散了。
【今天啊是来确认你的身体恢复健康的。】
织田信秀走到三郎面前捏住他的脸。
【痛痛痛——】
【脸色红润,声音中气十足。看样子传闻是真的呀!】
病弱的继承人总归让人担忧。
【还有啊,听说你变傻了?】
【?】
三郎捂住被捏的火辣辣的脸。
【你才傻瓜!】
【哈哈哈,很好,很有胆色!】
织田信秀高兴地拍拍三郎的右肩。
陪同在侧的织田信行看着父亲与兄长和睦相处的场景暗暗磨牙。他来是想见到父亲对信长愚蠢样子失望的。
……
夜色昏沉。
熏熏夏风穿过绘着唐狮子的障子门,撩动人的衣襟。
一场朴素的家宴正在进行中。
织田信行垂着头似乎要将摆着膳食的小案盯出花来。
三郎倒是开开心心吃着今天的饭,心里念着炸猪排,对案几上摆着的味噌豆腐、鲇鱼刺身、海带渍物一视同仁雨露均沾。
饭过半饱。
坐在首座的织田信秀看着两个儿子不同的表现,心中自有考量。
不管信长因为什么缘故性情忽变举止不端,只要还没到白痴的地步,胜幡织田家继承人的位子就不会动摇,至少现在不能。
——尾张已经裂的够开了。
前年(天文十六年)讨伐邻国美浓斋藤氏在稻叶山城下井之口大败的影响至今未能解决。上四郡势力里,以织田信安后见人身份代理岩仓织田家事务的亲弟——织田信康战死后,其子信清年少继任犬山城城主受岩仓织田宗家笼络。下四郡势力里,名义上是尾张守护代的清州织田家见风使舵,仗着主家的身份明着暗着作对,对津岛、热田的商贸利益虎视眈眈。
局势微妙至此。
作为清州织田家名下三奉行之一——弹正忠家,从父辈开始就努力增加武力名望企图在声势上压过主家掌控尾张,先前确实已经做到了的织田信秀惆怅地给自己续上一杯酒水。
对美浓的攻略已经破灭,几年辛苦付诸流水,无法长久守住的西美浓土地连着大垣城一并换成了信长和美浓国守护代斋藤道三嫡女的婚盟。有着和斋藤家联姻的威慑,至少能让上下八郡中摇摆不定的国人众保持中立。
【新婚生活如何?和浓姬相处的好吗?】
织田信秀问道。
右下座的织田信行机灵地竖起耳朵。
【浓姬?归蝶?普普通通。】
三郎夹起一块鱼肉放到碗里。
【好好相处。她背后有斋藤道三撑腰,道三如果暴怒很麻烦。】
土歧的美浓、斯波的尾张、吉良的三河。
土歧氏自身难保,斯波家名存实亡,吉良一脉分崩离析。
取而代之则是美浓的斋藤、尾张的织田、三河的松平及其背后的骏河今川。
织田信秀将盏中清酒一饮而尽。
已然微醺。
【现在的敌人,在尾张国内。】
【首先该做的就是平定尾张国的内乱。】
去年(天文十七年)三月为维护西三河的领土与今川松平联军在三河小豆坂对战,结果此战溃败,胜幡织田家声望再次受挫,以致于今年年初侄子彻底倒向岩仓织田家。而犬山城叛离攻打己方辖地之事虽被及时压制,但是若不化解岩仓织田家和清州织田家两方施予的压力是无法彻底解决问题的。如此需亲善织田家共同的顶头上司——斯波尾张守,以大义……
【那个!】
三郎高举空空的小碗,向着一旁的侍女喊道。
【麻烦再来一碗!】
【再来一碗么……!】
织田信秀被打断思绪,一时间悲喜交加。
【信长!过去都吃的很少的你如今变得这么能吃了吗!】
【?】
以为父亲被打断说话,要斥责兄长无礼行径的织田信行大惑不解。
【就是这样吃吧!】
【多吃点!吃了就有力气能打仗了!】
三郎端着装满米饭的碗,努力避开信爸拍过来的手。
【不用你说我也会吃!】
【哦。】
【父亲要去如厕下。】
没了长辈在场,有些话也能说了。
【你就是之前想要杀掉我的信行吧。】
三郎直言不讳。
【我、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织田信行闪烁其词。
三郎不理会信行搪塞应付的说辞,将自己的态度摆明。
【兄弟相争什么的,我认为不好喔。】
信行垂头不语,对他的提议不置可否。
一片阴影当头罩下。
抬首,兄长已经站到案几前。
【信行君,从此后我们好好相处吧!】
……
次日清晨。
回到末森城的织田信行招来近侍商讨昨天的见面。
【父亲大人没有失望,甚至更加喜爱恢复健康的兄长。】
【而兄长,我无法理解。】
信行心神烦乱地在室内徘徊。
【他,他怎么能在知道刺杀是我指使后,若无其事的提出和睦相处?!】
【殿下,您要遵从信长大人的建议吗?】
津津木藏人盘膝而坐,仰视观察他神情的变化。
【——不。】
***
【殿下,可爱动人的花朵盛开了。】
归蝶笑盈盈地指着草间绽开的黄色小花。
不认识的花。
三郎认可地回应。
【是呀。真是太好了。】
【和殿下一起约灰。好开心~】
归蝶俯身点了点迎风摇摆的花叶。
【——约会,通常是两个人一起做的事情呦。】
三郎调侃身旁的人型电灯泡。
【是吧,恒恒。】
【两人独处太过危险了。】
即使郊游也紧张兮兮,更准确地说因为少主带着少夫人大大咧咧出门被迫加倍小心翼翼的池田恒兴回道。
【我不会在这种地方袭击女孩子的!】
【您在说什么呀?觊觎殿下性命的人不知何时会袭击您呢!】
三郎捂住耳朵远离恒兴的大嗓门。
【大家没有这么闲的吧。】
【您太过悠闲了,怠慢是最大的禁忌!】
【不要再说教了。】
三郎反省自己招惹池田恒兴的错误。
凉风掠过,竹林飒飒作响。
一只猫咪从灌木丛中探出脑袋。
【归蝶,该换地方喽。】
从魔音环绕中摆脱的三郎寻不到观花的少女。
【归蝶?!】
两人沿着野草弯折的痕迹追踪。
一件打褂孤零零遗落在地。
是归蝶的外套。
三郎面色严肃地拾起衣服。
【居然对夫人下手?】
不敢置信的池田恒兴眼疾手快地拽住认准一个方向便莽撞行动的三郎。
【殿下!当务之急是先返回城里派遣他人来寻找夫人。】
【那样太慢了!可恶!松手!】
带走归蝶的人现在不可能走的很远……
【请您冷静!尚且不知对方人数,夫人已经失踪,您绝不能再出事!】
树木遮掩的高处,伪装中的织田信行和津津木藏人一齐窥视着下方争执不下的两人。
【进展顺利。】
【嗯。】
马虎地将嫂子带到城外导致人被掳走,是兄长的过失。浓姬遭遇此番意外必定心怀芥蒂,斋藤道三知道后自然不会沉默,遣使斥责也说不定,兄长因联姻而稳固的继承人地位会变得危险。
【?】
忽有所感。
信行压低笠帽,让枝叶更好的隐没身形。
三郎收回视线。
【恒兴。我知道了。按你说的做。】
【您冷静下来就好。】
交谈并着马蹄声渐尽渐消。
【走了吗?】
织田信行拨开遮掩视线的草木。
兄长披着的绯色打褂在林间分外显眼,他和池田恒兴的确是朝着那古野城的方向走的。
【亲眼见到事情完成就安心了。】
织田信行松了一口气,朝津津木藏人吩咐道。
【我先回城里。等声势闹大就将人安全地送往末森。不要让雇佣来的人走漏风声。】
津津木藏人心领神会。
【是。】
……
【主谋者果然是信行大人。】
本该走远的三郎和恒兴从土丘后现身。
【真亏您能察觉到他们隐藏在那种地方。】
遵从少主的指示悄悄地绕了个圈的池田恒兴也不再纠结三郎半途变卦。
【因为我眼睛很好。】
三郎平淡地回复。
【要追上去吗?还是先谨慎的……】
【分头行动!】
无有迟疑,三郎拍马向信行离去的方向追去,将另一个人交给恒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