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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7、通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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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来无恙。”
声音从身后传来,池岷放下洒水壶,“你来做什么?”
“当然是来找周璟的。”
“你已经得到了你想要的一切——地位,金钱,家庭,为什么还要来打扰她?”
“这与你无关。”许屹环顾居民楼,“啧啧啧,瞧这房子都老化成什么样了,还能住人吗?居然有人在阳台种这么多盆盆罐罐,不怕哪天阳台都塌了吗?
看来你真是闲得无聊,有力气不花在正经道上,全拿来干这些无用的事了,怪不得到现在还是个一文不值的老师。
说呀,怎么不说话了?你也知道跟我相比自己什么都不是吧。”
“如果非要与他人作比较才能满足你自卑的心理,你大可继续你的发言。”
“你说什么?”
“因为极度自卑所以表现得极度自傲,其实不过是用强大的外表伪装怯懦的内心。一定很孤独吧,因为你没法和自己独处。一旦安静下来,自卑的声音就会萦绕在你耳边,疯狂地将你吞噬……”
“闭嘴,少装模作样地分析我。你以为你是谁,你有什么资格对我指指点点。你不过是个失败者,是社会最底层的蝼蚁,你一文不值。”许屹咬牙切齿地说,“需要告诉周璟你初中的时候有多可怜吗?被人按在地上打,一拳又一拳,从头到脚,毫无还手之力。”
“难道你想让她知道你才是这一切的幕后主使吗?”池岷说。
“当年的霸凌事件让我被退学,匆匆离开九溪,看起来是偶然,实则疑点重重。唯一和学校有关联的陈建豪我从没见到过,更别提招惹他。为什么他会凭空对我生出恨意,伙同其他群体霸凌我?
理由很简单。我的在场对某人造成了威胁,只有挫灭我的信心,让我失意退场才能为某人清除障碍。
我说的对吗,许屹?“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回国以后我特意拜访了陈建豪。彼时的小混混在心理医生的帮助下已经重回正轨,成为了正直善良的青年。
虽然他对过去避而不谈,但在我经年累月的恳求下他还是向我透露了事件的细节。他目睹过你和刀疤男在巷尾密谋的场景。正是在那场密谋之后,霸凌事件就发生了。
想想就明白了,你厌恶我在周璟身边打转,于是想用暴力逼我就范。是的,你只会用这一种方式——暴力。如同你脑中清晰的阶级观念,暴力是最蛮横也最简单的权力斗争手段。
你真的以为暴力能解决所有问题吗?你制服得了我,却唤不回周璟的爱。”
“不,她爱的人是我,不是你。”
“你还没从梦境中走出来吗?即便你顶替了我的故事,成为她记忆中的少年,她最后还是选择离开你了,你怎么敢说她爱的人是你?”
“还不是你在从中作梗?如果没有你,一切都会如我设想般顺利进展。和我步入婚礼殿堂的是周璟,为我洗手作羹汤的也是周璟。”
“真是痴心妄想。到现在你还将过错归咎于他人,沉迷于目中无人的宏伟蓝图。你们一同走过了那么多年时光,你始终没有学会珍惜周璟。”
“闭嘴。你算什么东西?轮不到一个样样不及我的人对我说教。”
“你成绩好,有一份体面的工作,又能说明什么呢?能说明你有爱人的能力,是一名合格的男友吗?
难道因为你有了这些,缺乏另一些,就比拥有另一些,缺乏这些的人更值得被爱吗?
你有没有问过她要的是什么?是需要假大空的东西充场面,还是需要互换真心细水长流。她开得了价,你又给不给得起呢?
是的,我并不富有,也许后半生也不会平步青云。但我至少拥有你一辈子都没有的东西——良心和信仰。”
“你们……在吵架吗?”周璟刚走进院子就听到激烈的争吵。
“蒜买好了吗?”池岷接过周璟手中的袋子,“你先上去吧,待会我去煮饭。”
“小璟别走。”许屹抓住周璟手腕,“我有话对你说。”
周璟看向池岷,没有回头。“你介意我和他单独谈谈吗?”
“我尊重你的决定。”
周璟将自家钥匙放进池岷手中,笑着说:“谢谢你相信我。”
“说吧,你想说什么。”周璟落座石凳,看着花圃干枯的玉簪出神。
许屹从口袋掏出千纸鹤摆在掌心,“我全都打开来看了。我终于明白你是如此强烈地爱着我,只是不曾用语言表达。
我们……还能重新开始吗?”
“你把我当成什么,填补寂寞的玩具,还是印证你淫威的战利品?如果我没记错,金石集团新任的总经理已经有家室了吧。”
“那是迫不得已……”
“迫不得已?为了金钱和权力迎娶集团千金,再反过来说自己是迫不得已?手握权财的时候不见你说不得已,结婚的时候也不见你说不得已,现在站在我面前就说不得已了?”
许屹身上赫然刻着周至诚的嘴脸,怎么从没发现他和周至诚长得那样像?
“我真为你的妻子感到悲哀。她怎么就信了你这个满口谎言的人,沦为权力斗争的牺牲品了呢?”
水灵灵的女子变成枯木,周璟只觉得心痛。
那个女孩又做错了什么?也许错就错在她不该“听话”吧。
“我爱你,请相信我。唯有我爱你这件事我敢发誓从没说谎。”
“可笑,一个前科累累的人要怎么证明自己没有说谎呢?你早该明白,我和你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爱或不爱对现在的我而言已经不再是重要的事。爱无法成为引我上钩的诱饵,因为我要的爱自己就能给。”
“我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许屹双膝跪地,“我知道我错了。我愿意为你放弃一切。我可以净身出户,钱我不要了,总经理的位置我也不稀罕……只要你能回到我身边。
我知道你不会嫌我出身卑微,我们可以一起为未来奋斗。我们一定能拥有属于我们自己的小家。就我们两个人,就我们两个人,谁也不要好不好?”
“请你记住,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不是为我。不要再将莫须有的罪名安到我身上,为你的自私找借口。”
“你不能这么残忍,让我看见光明却又砰的一声把门关上……我唯一渴望的只是有你的幸福啊。”
“表演结束了吗?完了我就走了。”周璟面无表情。
“这些日子我把你所有的作品都看了。”
“现在才看,会不会太迟了。”
“为什么会创造卢那这么一个人物呢?你不觉得带着那样卑劣的愿望向上爬是一件可耻的事吗?”
“既然命运不公将人分为三六九等,靠自己的力量奋力向上,堂堂正正地摆脱困境,如何算卑鄙?提克是被骗了,可如果卢那好好将事情说明,提克未必不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说到底还是卢那不信任提克罢了。可身处黑暗中的卢那想要信任谈何容易?我可以理解卢那的做法,尽管我并不认同。
不过重新起航后,一切又是新的开始。卢那依旧可以选择活出不同的模样,走向光明或停留在黑暗,一切都是个人的选择。”
“真的能选择重来吗?”
“当然。”
“如果这过程中伤害了谁呢?”
“求得对方的原谅,也求得自己的原谅。”
“你会原谅我吗?我愿意向你坦诚一切。那些下水道里的黑暗,桅杆升起的阳光……”
“这是你的人生,不需要向谁交代。”
“你真狠心,说了谅解却不愿听我告解。”许屹笑了,“谁又稀罕被人理解呢?至少我不稀罕。
你知道吗,就在周灏死去之后,通过人工授精,年过半百的周至诚终于有了儿子。他的儿子依旧不会讲话,依旧有自闭症的倾向。
你说这是不是报应?会不会是周灏重新投了胎?”
“如果有选择,灏灏绝不愿做这个人的儿子。你付出的善意终会在某个时刻回到你身上,恶意也是。”
“听,是四声杜鹃的叫声。”许屹闭上眼,“以前在乡下的时候,每天就是这种鸟儿叫我起床。可笑吗?因为害怕被揭穿,我连对这些东西的了解都不敢暴露,怕你猜到我出身贫寒,怕你猜到我的前半生都是谎言……
可了解这些和贫穷有什么必然关系呢?躲在下水道久了,就是害怕曝露身上的油耗味。那种害怕刻在心底,怎么洗也洗不掉。”
“欺骗一旦开始就不会终结。我只能说你低估了别人,也高估了自己。”
“为什么我们会变成这样呢?”
“因为我们都是胆小鬼。不敢付出真心,不敢做违背社会潮流的事,不敢成为我们自己。曾经我以为只要再努力一点寻找话题,创造我们之间的联系,就会让我们走得更远。后来我才明白答案是否定的。
如果两个人都无法在这段关系中打开心扉,做最真实的自己,迟早有一方会筋疲力竭。
你的不坦诚是因为需要用一个谎言掩盖另一个谎言,我的不坦诚在于对自己的不自信。表面上看是我一直在拒绝你,实际上是你一直在以结婚为借口逃避我互相坦诚的要求。
真心换真心的美好,有些人永远无法领会。”
周璟终于明白在家里和许屹身上体会的那种不满足感是什么了。
他们爱自己,却不是用周璟期待的方式,因此总让人感觉对不上号,想被填补的空缺永远填不满。
“我以为只要有了好的开始,就会有好的结局。所以我费尽心思迎合你的梦,成为那位幻想中的王子。我不明白究竟是哪里出了错。”许屹的表情像是真的在困惑。
“原来你还不明白么?这世上不存在什么爱情秘籍,如果有一定是 “真诚”二字。真诚地接受你自己,再真诚地接受他人。”
眼前这位出身底层的人试图忘却底层的苦难,他一头倒入用金银堆砌起来的华贵,也成了金银的一部分。
也许这些人不曾也不屑品尝所谓底层的温暖。可幸福向来隐身于平凡的日常中,平凡人伸出手就能触碰幸福,对于天上的他们也是遥不可及。
也许触手可及的幸福他们也瞧不起吧。他们非要宏伟的幸福,削尖了脑袋找参照物。不是亿万富翁就无法幸福,他们如是辩解。
对于周璟来说,做着喜欢的工作,好好吃饭,偶尔晒晒太阳,散散步已经是最大的幸福了。她从不奢望金塑的幸福,那样物质的幸福太容易被侵蚀。被欲望蛀了虫眼就再难填补。
“你被自卑和傲慢包裹,傲慢加倍。所有人都是你计划中的一环,是你实现目的的工具。你从没把我们放在平等的位置上对待。
我们更像是你的布偶,宠物,唯独不是同伴。事实上你也不会把人当同伴,因为对你来说没有人值得信赖,除了你自己。你爱自己远多于爱他人。”
许屹等的就是这一刻吧,耀武扬威地炫耀财富,再可怜兮兮地强调真爱,得了便宜还卖乖。如果隐藏在阴谋之下的爱也叫爱,这样该显得无条件的爱多么廉价,多么容易被模仿。
周璟不屑获得许屹口中的“爱”。
“难道我的付出就不算付出了吗?在这段关系里你又付出了什么?你不是一直在享受我对你的好吗?”许屹狡辩道。
“我一直在给你支持,给你安慰,给你鼓励,给你温暖,却从未得到熨帖的回应。为什么你会觉得一份健康的爱情只有单方受益呢?
还是你想要一方压制另一方不平等的爱情?你来评判对错,你来监督批驳,一切都是你说得算。难道在爱情里你也要称王称霸,继续你在职场的霸权吗?
我讨厌暴力,任何形式的暴力都讨厌。其余的就该问问你是怎么依托和我的关系跟周至诚牵线搭桥的了。”
“其实你早就意识到几分真几分假,只是你不敢也不忍心拆穿。你怕承认你错了。”
“是,从前我害怕承认自己错了,害怕我构筑的童话世界因此崩塌。但现在,我有勇气直面过去,直面自己。我不会把那段经历批判得一无是处,因为跌倒也不是毫无意义的。
正是遇见了错的人,我才明白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我要的是与我共同经历,共同成长,共同克服困难的伴侣,而不是一个只会用语言说爱,用行动下绊子的背叛者。”
“我能问问你究竟喜欢那个人什么吗?”
“我们是一类人,是被放置在弱者的位置,被暴力环绕,被凝视的那群人。因此他能理解我的处境,共情我的共情。互相理解是我们产生爱的基础,这是以暴力为镇压手段的人所不能理解的情谊。”
“我第一次听见这么理直气壮的弱者宣言。”
“也许你以为的弱者并不是弱者。”
周璟转身上楼,她知道楼上有人在等着她,等她回家吃饭。
“这座小区被列入旧城改造范围,限期三个月搬离。”许屹在周璟身后喊道,“你早些做好准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