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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   附属小学的早晨是被门口第一个支起来的早餐摊唤醒的。来送孩子上学的家长们陆陆续续地赶来,在门口买好油条、小笼包、豆浆之类的早餐塞进孩子的书包里,然后匆匆忙忙地叮嘱两句,就掉头赶去上班。
      七点半,陆安安准时牵着段星出现在学校门口,这时候正是最拥挤的时候,母子俩在人群中挤来挤去,好不容易才排到最前面买到了早餐。
      “哎呀,这不是段星妈妈吗?”不远处传来了一个声音。
      陆安安回头一看,是段星他们班班长许箬的妈妈,正笑着朝他们走过来。
      “阿姨好。”段星很有礼貌地打招呼,又把视线落在许箬妈妈身后,他另一个同学王霍和他爸爸也在不远处,“叔叔好。”
      许箬也甜甜地笑着朝他挥手,王霍看了他一眼,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接着撇开视线。

      陆安安笑着和两位家长寒暄:“来送孩子?吃饭了没?”
      “刚买好呢,人也太多了,”许箬妈妈晃了晃手里的袋子,“你家段星吃了吗?我多买了点儿。”
      “他有的,他有的,”陆安安赶紧说,“我给他放在书包里了。”
      “那就好,孩子早上可不能饿着,”许箬妈妈笑眯眯地问身后的王霍爸爸,“王霍吃过了吗?”
      “他从来不吃外面卖的,只在家吃。”王霍爸爸说话的时候视线根本没停留在两位母亲身上哪怕一秒钟,只看着王霍,“我还要工作,儿子,你自己进去吧。”
      王霍点点头,也跟他爸似地,目不斜视,径直从段星和许箬身边走过去。
      许箬在他后面悄悄做了个鬼脸,吐了吐舌头。
      王霍爸爸没看见她的小动作,只是扫了陆安安和许箬妈妈一眼,“你们也到时间该去工作了吧?迟到可不好,那我们就……哦,不好意思段星妈妈,我忘了你不用工作。”
      段星抬头看了他一眼。陆安安脸上有些尴尬,她搓了搓手指,笑着说:“没事儿,我……”
      “不过既然都不用上班,怎么还让孩子在外头吃呢?”王霍爸爸啧啧两声,假装关心实则嘲讽,“这可不太健康,为了孩子咱们得多辛苦一下。”
      段星听着不太舒服,皱起眉说:“我妈妈她早上……”
      “怎么大家都在这里挤着呀?”是陈月琳的声音,从身后清晰地传来。

      段星回过头,第一眼看到的是蹦起来跟他打招呼的陈澈,他还没来得及伸出手挥一挥,陈澈就已经蹦到了他眼前,一把抓住了他举到一半的手,“今天好热哦,段星你在这儿站着干嘛?”
      “陈澈,早上好。”许箬在旁边笑着冲她挥挥手打招呼,两只小麻花辫随着动作微微晃动。
      “嗨。”陈澈转过脸朝她抬了抬下巴,笑笑就当打了招呼,然后又回头跟段星说话,“哎,你数学作业写完了没有?最后那题好难,你借我看看呗。”
      段星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几个家长还站在这呢,就说起抄作业的事情了?

      但是大人们并没有注意到小孩的动静。陈月琳看了看王霍爸爸,笑着说:“听说您平时工作很忙,怎么今天有时间跟我们几个聊闲天儿呢?”
      “哪有?只是关心一下段星的饮食健康,好了,我该去上班了。”王霍爸爸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似乎不喜欢跟陈月琳过多交谈,低头整了整西装,转身就要走。
      “哎,您等一下。”陈月琳又叫住他,低声说,“王霍这孩子……张老师还没跟您说吗?”
      “什么?”涉及到儿子,王霍爸爸脚步顿住,回头看了她一眼。
      “他昨天又在女厕所欺负同学了,啧啧,你说一个小孩子,怎么会成天干这种事……”陈月琳满脸惋惜,“你们做家长的,也应该多关注一下王霍的心理健康,可别在学校被人孤立了,现在校园霸凌很可怕呢。”
      许箬妈妈帮腔道:“对对对,而且我听说现在得心理疾病的有很多都是小孩呢,王霍爸爸,你要多关注孩子啊。”
      王霍爸爸脸上的表情白了又红,红了又绿,最后说出一句:“王霍心理很健康。”说完就转身走了。

      讨厌的人走了,只剩下三位妈妈。
      “月琳,你怎么来啦?”陆安安很惊喜,“你家阿姨呢?”
      平时陈月琳夫妇忙着打理自家生意,都是阿姨送陈澈上学。
      “今天我偷个懒儿,让老胡去照顾生意了。”老胡就是陈澈的爸爸。
      陈月琳笑着一手一个牵起陈澈和段星,对陆安安说,“别人的话你听听就算了,别往心里去。”
      “对,”许箬妈妈也说,“王霍他爸就那种人,见谁都阴阳怪气的,你就当他放了个屁。”
      “好啦,我知道。”陆安安垂下眼睛笑了笑,拍拍陈月琳的胳膊,“你们快去忙吧,我也该买菜去了。”
      陈月琳低头一看,忽然愣住了,松开牵着陈澈的那只手,抓住了陆安安的胳膊,“安安,你……”她看了一眼许箬妈妈,把后面的话咽了下去,“你去哪买菜?我正好也想去呢。”
      “你家什么时候轮到你买菜了?”陆安安不动声色地把胳膊缩回袖子下面,笑着说,“你缺什么?我帮你去买。”
      “走吧走吧,一起去。”陈月琳不由分说地拉着她走了,回头跟许箬妈妈挥手,“咱们改天聚啊!”

      妈妈们离开之后,三个小孩一起往学校里走,陈澈有些疑惑地歪头问段星:“我妈跟你妈打什么哑谜呢?”
      段星看了看许箬,许箬不知什么时候拆开一根棒棒糖,此刻正咬在嘴里,歪着头跟身边经过的同学聊天,没注意他们这边。
      段星低声说:“我妈妈胳膊上有伤,阿姨应该是看到了。”
      “啊?”陈澈扬起眉毛,“那个混蛋又打你们了?”
      “没打我,”段星说,“小姑在我家,他没顾上打我。”
      “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吧!”陈澈小小的眉毛紧紧地皱成一团,“要不你以后都住在我家……”
      “我不回家,我爸会打我妈的。”段星平静地说。
      “……”陈澈不说话了,他闷闷地伸手往旁边抓了一下,不用眼睛看就准确地找到了段星的手腕,攥进手心里。
      这是他对段星的习惯动作,从小到大。

      放学之后,段星遵守承诺跟着陈澈去了他家。
      陈澈爸爸今天亲自烧了一桌好菜,陈澈一进门就闻到香味,赶紧换好鞋拉着段星坐在餐桌前,“爸,今天怎么做了这么多好吃的?李阿姨呢?”
      他们家大人平时很忙,饭基本都是李阿姨做的。
      “庆祝咱家新店开业!给李阿姨放了个假让她回家看孩子了,”陈爸乐呵呵地打开一罐可乐放在段星面前,又打开一罐啤酒朝陈澈晃晃,“喝点儿不,小子?”
      “好哇!”陈澈伸手就要接。
      段星拦了一下,“你也喝可乐吧。”
      “好!”陈澈的手直接拐了个弯,碰都没碰他爸手里的啤酒,从右边的柜子里抽出一罐可乐。
      陈爸:“……”

      “哎哟,你怎么做了这么多海鲜啊?”陈月琳正好从外面开门进来,一边把包挂好一边往餐桌上看,语气带着抱怨。
      陈爸有点疑惑,“你不是最爱吃吗?”
      “段星对海鲜过敏。”陈澈说着,把段星面前的扇贝端起来,远远地放在另一头,又换了一盘红烧排骨放在他面前。
      “哦是吗?怪我怪我,我不知道这事儿。”他们家一直都是阿姨做饭,陈爸并不清楚这些细节,他一拍脑门儿说,“那我再去做几道。”
      “不用,不用。”段星赶紧说,“再多桌子就放不下了”
      “没事儿,爸,你歇着吧,”陈澈这会儿已经把所有的海鲜都换到了桌子另一头,把几道段星爱吃的换了过来,“我可不想吃一周的剩饭。”

      餐桌上,陈月琳一边给段星夹菜一边想起什么似地说:“小星,这周六你就要过生日了,到时候还来叔叔阿姨家怎么样?”
      “哦对,我都忘了,”陈澈嘴里塞着一块排骨含含糊糊地说,“你一定要来啊。”
      “你忘了?”陈月琳忍俊不禁,丝毫不给面子地戳穿自己儿子的谎言,“那你鼓捣那么长时间的生日礼物,是送给你老妈我的咯?”
      陈澈一下子噎住,“妈,你生日……不是还有好几个月吗?”
      陈月琳哈哈大笑起来,陈澈皱了皱鼻子,用余光看了段星一眼,段星也在笑,他低下头吃饭,吃着吃着也没忍住笑了出来。

      “你给我准备了什么礼物啊?”吃过饭,段星坐在陈澈桌前的小椅子上,眼睛亮亮地问陈澈。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陈澈有些得意,“你肯定喜欢。”
      “这么神秘?”段星有点好奇。
      陈澈笑出两颗小虎牙,不肯再透露。
      “好吧,那我就等着收礼物了。”段星笑笑,从书包里掏出作业,正拿出笔准备写,突然门被敲响了。
      “可能是你妈妈来接你了。”陈澈的情绪一下子低沉下去,“那你明天课间要来我们班找我玩哦。”
      “嗯。”段星点点头,想着今天怎么妈妈来得这么早,连一道题还没开始做呢。
      刚要起身,客厅里段威霖的声音就把他钉在了原地:“我儿子呢?放学怎么不回家?”
      段星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去看陈澈,看到陈澈一脸和自己一样茫然的表情。
      陈爸在门口和段威霖周旋:“段星在我家和陈澈写作业呢,他俩玩得挺好的。”
      “哎呦,这话说的,我们自己家是不能写作业吗?”段威霖哼一声。

      段星站了起来,却被陈澈一把抓住,“你别去。”
      段星疑惑地看了看他。
      “你回去之后,他还不知道要怎么对你呢。”陈澈说,“你在这里更安全。”
      “我担心……是我妈妈出事了。”
      “我妈会问的,你放心吧,”陈澈硬拉着他坐下,“你好好在这写作业,你不是说今天作业很多吗?你回家之后还能安心写作业?”
      段星犹豫了一下,重新翻开作业本。

      门外继续传来段威霖的声音。
      “我自己儿子,我还带不回去了?”
      陈月琳也在一边帮陈爸说话,语气仍然保持着礼貌,“您别这么说,只是俩孩子想待在一块玩玩罢了,晚点儿我们一定给好好送回去。”
      “玩什么玩?最近这臭小子总是放了学不回家,哪个当家长的愿意自己儿子老往别人家跑啊?”
      陈月琳笑着说:“那下次我让陈澈去您家,没办法,两个小的关系好,就愿意往一处凑,要不现在我就让他收拾一下到您家打扰?”
      段威霖一下子没说出话来。

      陈澈笑着跟段星说:“怎么样,我妈厉害吧?只要我去了你家,有外人在,你爸肯定就不敢打你了,也不敢打你妈妈。”
      段星点点头,看着眼前的作业本低声说:“不过……你还是别去我家了。”
      “为什么?我还没去过呢。”
      段星张了张嘴,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自己的家和他的家完全不一样,那是一永远只有争吵和沉默两种模式、一言不合甚至不需要任何理由就能动起手来的家。
      那根本就不算什么家。
      但是外面的动静也没给他时间解释,段威霖直接破门而入,陈爸跟他动起了手。

      “你别去!”陈澈见段星站起来就往外冲,有点慌乱地拉住他,“我爸妈都在,你别着急。”
      “陈澈,就是因为你爸妈在,我才要去,”段星这次很坚持,“那是我爸,我知道他是什么人,我不能让他伤害你爸妈。”
      “段星你……”陈澈拉着他的衣服,段星力气没他的大,挣不开,但是他已经伸长胳膊打开了门,朝门外喊:“我在这!”
      “你!”陈澈急了,外面的陈月琳也着急地跑过来,把段星往门里推,“小星,你别出来!”
      “阿姨,我担心我妈,让我跟他回家看看吧阿姨。”段星满脸恳求。
      陈月琳愣了一下,其实她也在担心陆安安。
      “妈,别让他自己回家,我跟他去!我跟他去!”陈澈拉着段星喊道。
      段星还没来得及说话,就感觉自己被一片阴影罩住,衣领被人狠狠地拽了一把,直接拖起他就往外走。他踉跄了两步,脑袋在门框上磕了一下。
      段威霖像拎小鸡一样把他往外拖。力量悬殊,段星根本拧不过他。
      段星听到陈澈在身后喊他,他想回头看看,刚回头就被段威霖一巴掌重重打在了后脑勺上,他痛得一咬牙,又感觉浑身一轻,是陈爸架着他的胳膊把他从地上抱了起来。

      “教育孩子不是这样教育的。”陈爸把段威霖的手从段星的衣领上狠狠甩掉,把段星放在自己身后挡着,警告道,“你再在我家使用暴力,我会报警。”
      “呸!”段威霖气红了眼,又要扑上来。
      在两个人扭打起来之前,段星闭上眼睛,及时地高声大喊道:“我跟你回家!我跟你回家——”他声音很大,盖过了所有争吵声。

      屋子里安静了一秒,陈爸和陈月琳都不可置信地低头看着他。
      “爸爸,我跟你回去,我们走吧。”段星抬头看着段威霖说,为了表示讨好,还咬着牙牵了牵他的袖子。
      “爸爸,别在这里说了,我们回家吧。”
      段威霖的表情很可怕,他怕得心里都在抖了,但声音还是稳稳当当的。

      陈澈伸手想去拉他的手腕,手上却一空,段星已经被段威霖拽出了家门。
      直到房门‘砰’一声关上,陈月琳才第一个回过神来,跑到玄关去换鞋,“赶紧,老胡你陪我去看看。”
      “还有我,我也去!”陈澈也跑过去换鞋。
      “你就别去了吧。”陈爸担忧地看着儿子。
      “让他去吧。”陈月琳拉起陈澈的手,“他不亲眼看看,今晚一定睡不着觉。”

      陈月琳敲了很久的门,一直没人开。
      她不放心地给陆安安打电话,也没人接,直到铃声快要自己挂断,咔嗒一声,门开了。
      “安安!”陈月琳惊呼一声。
      陆安安脸上肿起一大片,嘴角挂着血,头发乱糟糟的,两只眼睛红通通,一看就是哭过。
      陆安安虚弱地笑了一下,“怎么……一家子都来了?哎,让你们操心了。”
      陈月琳咬牙切齿地说:“那个畜生……安安,你跟我走,我们先去医院。”
      “我没事,”陆安安吸了吸鼻子,“你不用担心,我有数,过几天就好了。”

      陈澈急着往后张望,想找到段星的身影。
      陈月琳问她:“小星呢?刚才他被那个混蛋硬带回家,现在没事吧?”
      “哎,挨了两句骂,有我拦着,没挨打。”
      这句话说得轻松,但是陈月琳知道,所谓的“拦着”,八成是她挡在前面替儿子挨下了那些拳打脚踢。
      陈月琳深深地叹了口气,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握住了好友的手。

      “谁啊?”段威霖粗声粗气的声音从里面传来,陈月琳下意识搂住了陆安安的肩膀。
      段威霖拧着眉走出来,“大晚上的,一家子人来我家门口干嘛?走走走,回自己家去!”
      “段星怎么样了?”陈澈一手拉着陈月琳,大声问道,“我要看看他!”
      “你个臭小子,你看个屁!”段威霖话音未落,里面一间房的房门就从里面被打开了,段星探出个头来,朝陈澈笑了笑。
      陈澈看到段星脸上还干干净净的没有什么伤痕,这才稍稍安了心。
      段威霖还在,段星只是对陈澈笑了笑就回到屋里关上了门,陈月琳悄悄递给陆安安一瓶药酒之后,也带着父子两人离开了,一路上都在叹气。

      一直到晚上睡觉之前,陈澈脑海里还在回想陆安安肿起的半边脸和满脸的泪痕,他忍不住又想起之前见到段星挨过的那些打,身上带伤的日子加起来比没伤的日子还要多,可他无能为力,除了努力把段星拉到自己家里躲着,他什么也做不到。
      陈澈在黑暗里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小小的,带着稚嫩的一双手,还没有办法保护那些重要的人。
      什么时候能长大呢?
      陈澈皱起眉头,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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