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人》划一根火柴

3、第三章

　　陈澈是在第二天大课间活动的时候，发现段星不太对劲的。
　　本来昨晚说好了段星会在课间找他玩的，第一节下课没来就算了，怎么连大课间都没见到人？
　　陈澈趁着别的同学都在排队准备做操，一个人偷偷溜进了隔壁班的教室。
　　段星正安安静静地坐在后排靠窗的位置，低着头认认真真地写着什么。
　　陈澈松了口气，“我以为你没来上学呢。”
　　段星愣了一下，看他，“你怎么来了？”
　　“还说呢，你昨天不是答应会在课间找我的吗？”陈澈不满地走到他身边，大大咧咧地在他同桌的椅子上坐下来，“结果还要我自己来找你。”
　　“我忘了，不好意思呀。”段星抱歉地笑笑。
　　“没事儿，不用跟我说不好意思，”陈澈凑过去看他写的东西，“你们班进度这么快？这题我们还没学到。”

　　他为了看着方便，伸出一只手压在了段星的腿上，段星瞬间抖了一下，腿不自然地往后缩了缩。
　　“……怎么回事？”陈澈有点奇怪，“我看看。”
　　他们的夏季校服是短袖短裤，段星根本来不及阻止，陈澈轻轻松松就把他的裤腿拉了上去，露出了一大片青紫，在他白净的皮肤上显得格外骇人。
　　陈澈盯着那里看着，没说话。
　　沉默了一会儿，段星忍不住先开口了，“那个，不疼的，就是看着吓人，其实不碰就没感觉。”
　　陈澈咬着牙说：“那我就非要碰你。”
　　段星：“……”
　　陈澈抽了抽鼻子，带着鼻音委屈地说：“疼死你，我才不管。”

　　陈澈小朋友一言九鼎，说不管就真的不管，一整个上午都没再去找段星，中午吃饭也没跟他一起。
　　直到下午第一节下课许箬过来敲他们班的窗户，“陈澈，陈澈，你快去看看段星他……”
　　话都没来得及说完，陈澈嗖一声就从座位上起身，风一样从许箬身边卷过。
　　许箬愣愣地继续说完：“……他腿上好像被人打了。”

　　段星腿上的伤是被他的同桌发现的，短裤遮不住那么大片的淤青，段星稍微换换坐姿就会露出来。
　　同桌是个文文静静的小女孩，第一次见这种伤吓了一大跳，忍不住喊了一声，搞得前后桌也都知道了，最后几乎全班都知道段星腿上有一大片瘀伤。
　　陈澈赶到的时候，无所事事的小屁孩儿们已经前前后后把段星围了起来，七嘴八舌地说话。
　　“要不要去叫老师啊？这是被人打了吧。”
　　“好吓人哦，段星，你到底怎么弄的啊？”
　　“能不能再给我看看？我来得晚，没看见。”

　　陈澈气得不行——这是公园看猴呢？他扯着两个人的肩膀就往外拉，“都起来！再围在这儿我就告诉张老师你们不守纪律！”
　　张老师就是段星班里的班主任，不到十岁的小孩儿们正是怕老师的时候，一听都有些发憷。
　　段星抬起头，略带感激地看了陈澈一眼。
　　许箬也回来了，她挤进来看了看情况，眼珠一转，拍了拍段星的肩膀说：“哎呀，你昨天摔得这么严重吗？以后走路要小心点啊。”
　　段星和陈澈都看了她一眼。
　　“真是摔的？”有同学好奇地问。
　　“不然嘞，”许箬笑着说，“昨天我放学路上正好碰到他一起走，遇到一个坑，我没拉住他就摔了一跤，太危险了。”
　　“哦——”同学们的声音里带着恍然大悟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见没什么热闹可以看，都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小孩子没有经验，那伤一看就不是能摔出来的，但许箬作为班长说的话骗骗小屁孩们也足够了。

　　“谢谢你。”段星对许箬说。
　　“没事儿，”许箬笑着晃了晃她的马尾辫，“我妈妈说，别人不想说的东西就叫隐私，我见你应该是不想说的样子。”
　　段星点点头。
　　陈澈低头看了看段星的腿，裤腿不知道刚才被谁扒起来卷了上去，从膝盖到大腿一大片青紫的痕迹，还有斑斑点点的红色瘀血，他看得心头一跳，忍不住在心里大骂段威霖。
　　他又抬起头看了看段星，哼了一声，“怪不得你昨天只是探个头出来，根本看不到你受伤了。”
　　段星没有反驳，歪着脑袋安抚地笑了笑。

　　陈澈比段星大了半年多，段星出生那天，陈月琳和陈爸抱着孩子到医院去看望陆安安，段星被抱出产房，第一个迎接他的不是父亲，不是爷爷奶奶，而是陈月琳和在襁褓中酣睡的陈澈。
　　那时陈月琳说，如果是女孩，我要第一个见见我未来儿媳妇，如果是男孩，我就第一个见见我的干儿子。
　　后来等孩子长大一些，闲聊说起这些的时候，两位妈妈总是开玩笑，如果段星是个女孩就好了，两家就可以亲上加亲。那时候只有四五岁的陈澈在旁边听得半懂不懂，仰着脸哭，大喊“我不要段星做女孩”，直把大人们逗得笑出眼泪。

　　放学铃响起来，陈澈火速收好书包跑到隔壁班门口，昨天忘了跟段星约好放学去他家，他害怕这人就自己走了。
　　结果他等了半天，就连最讨人厌的王霍都在他眼前晃悠着走出教室了，段星还是没出现。
　　陈澈皱起眉毛，朝教室里喊：“段星？”
　　正在做值日的许箬听到了，回头看他，有些奇怪地说：“段星上课的时候就走了呀。”
　　“走了？走去哪了？”陈澈愣了一下，段星从没有翘过课，一定是出什么事了。
　　“不知道，”许箬摇摇头，“张老师把他叫出去了，然后他就没回来。”
　　陈澈顿时来不及多想，转身就跑。

　　他也不知道自己该跑去哪里，教学楼里所有的教室和办公室他一间一间挨着找过，从一楼到四楼，人几乎已经走空了，哪里都没有发现段星和张老师的身影，他跑出学校，李阿姨正在门口焦急地等他。
　　“小澈，怎么出来得这么晚？”李阿姨正要伸手替他拿书包，一看他红红的眼睛，吓了一跳，“怎么哭了？谁欺负你了？”
　　陈澈忍了一路，现在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我找不到段星了——！我找不到他！”眼泪啪嗒啪嗒不停往下掉，他伸手擦掉下巴上的泪珠，一边抽泣一边茫然地环顾着校门口熙熙攘攘的人群，哽咽着对李阿姨说：“我要去他家找他。”

　　李阿姨不明就里，但看得哭得伤心又不敢放任不管，只好领着他打了个车飞快地赶回家，陈澈一路都在掉眼泪，好不容易挨到下车，他跳下来就直接冲到楼上，站在段星家门口又是敲门又是喊人的，却一直没动静。
　　过了很久，陈澈觉得手都要敲门敲肿了，才终于停了下来，擦了把脸上的汗，他有点分不清那是汗还是泪，慢慢地在门前蹲了下来。
　　“小澈？”李阿姨担心地叫了他一声。
　　陈澈还在流眼泪，但是没有发出声音，他拿手臂胡乱擦了两把，站起来说：“我去找找他。”
　　“你去哪里找啊？”李阿姨着急地拉住他，“我先给你爸妈打个电话，你别乱跑。”
　　陈澈刚要说话，就听到楼梯口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段星站在那里，穿着校服背着书包，仰着头有些惊讶地看着他，“陈澈，你怎么来这儿了？”

　　陈澈说不清那是什么感觉，像是一直在水里憋气的人抬起头大口呼吸的那一瞬间，他一下子感觉好累，手和脚都好累。
　　他缓了几秒钟才找回声音。
　　“你去哪了？”陈澈想大声喊，但是没有力气，他下楼的时候都差点腿一软坐到台阶上，“你怎么样？”
　　段星上前两步扶了他一把，有些讶异，“我没事，你腿怎么了？”
　　陈澈反手握住他的手腕，坚持问：“你放学去哪了？”
　　段星看了看陈澈的手，虽然还是热热的，但是手心沾满了冷汗。
　　“是我妈妈来学校找我，我就跟她走了。”段星解释道，“我跟她一起吃了饭，她说还有事情，我就自己先回来了。”

　　“有事情？”陈澈这会儿才逐渐冷静下来，皱了皱眉。陆安安平时没有工作，也不怎么社交，自己一个人出门能有什么事情呢？
　　不过他没有把自己的担忧说出来，而是看了看段星，拉着他的手腕说：“走，先回我家写作业吧。”
　　“你哭了吗？”段星看着他湿漉漉的一张小脸和红红的眼圈，有点惊讶。
　　“我放学找不到你，你怎么都不跟我说一声去哪啦？”陈澈现在的情绪已经不那么激动了，说笑话似地抱怨道，“害我大夏天跑了一身汗出来。”
　　“张老师把我叫走的，我怎么可能出事？”段星安慰他道，“我又不会凭空消失了。”
　　“反正你以后去哪里都要告诉我。”
　　陈澈扭头看他，路灯下细细密密的树影落在他的头发上，灯光擦过他睫毛的边缘，在还有些泛红的眼角投下一片浅浅的阴影。
　　“好。”段星笑着答应道。

　　今天段星在陈澈家里呆了很久，作业全部写完了，明天的新课也预习完了，还是迟迟没人来找他回家。
　　陆安安没来，段威霖也没来。
　　陈月琳觉得哪里似乎不太对，晚饭后就一直在给陆安安打电话，却没有人接。九点多的时候，段星走到客厅想问问妈妈有没有来找他，陈月琳拉住他，蹲下来有些担心地问：
　　“小星，你今晚跟妈妈吃饭的时候，她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段星回忆了一下：“说祝我生日快乐，还给我的面里加了两份牛肉。”
　　陈月琳皱起眉毛，有种不太好的预感。陆安安从来没有缺席过段星的生日，为什么要提前几天对段星说生日快乐呢？
　　除非……生日那天，她不会在。

　　陈月琳心头一跳，这时她的手机突然响了两声。
　　是陆安安发来的转账提醒，一共三万块。
　　陈月琳赶紧拨电话过去，陆安安意料之外地接了起来，声音有些疲惫，还有些悲伤，说自己没事，马上就要离开明城了，以后大概也不会回来，三万块是这么多年攒下来给段星留着的，又带着哭腔说：
　　“月琳，以后我会过得很好，真的，你不要担心，也不用再找我了。”
　　然后她就挂断了，陈月琳后面再接着打，却发现陆安安已经关机了。

　　“阿姨？”段星感觉有些不对劲。
　　陈月琳回过神来，故作轻松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对坐在一边的陈澈说：“小澈，你去多拿一个枕头，今晚小星在咱家睡。”
　　陈澈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从沙发跳起来欢呼：“真的吗？太好啦！”说着就像怕妈妈反悔一样，拉着段星就往自己的屋里跑。
　　段星回头不放心地看陈月琳，陈月琳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笑容，直到两个孩子回到屋子里，她脸上的焦急才重新显现出来。
　　陈爸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没事儿，我先去他们家看一眼。”
　　陈月琳疲惫地点了点头，“我跟你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