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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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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闻莺走下桥,黎弥拍了拍身旁空位。
见她落座,南疆少女愉悦地晃了晃腿,转头看一眼亭内的石桌,相当遗憾地说:“我知道中原人爱饮茶,准备了观音,只是你来晚了,冷冰冰的不能喝了。”
许闻莺纠正她:“是铁观音。”
“差别不大,”黎弥随意挥挥手,从座位下抱出一坛酒来,“喝点吧,我们得等一段时间,到时候都要冻僵了。”
用茶具喝酒。许闻莺少有这么不讲究的时候。
黎弥玩笑般挑起话头:“你都不套话,我还白白提心吊胆,要拿酒封你的口。”
“我不做多余的事,”许闻莺垂眼,“我是受邀来看戏的,不必入局。”
黎弥笑道:“你聪明,却来南蛮。来了便罢,还要回去。”
许闻莺扯了扯嘴角,没能笑出来:“牵扯诸多,供人驱使。”
“我不是说这个,”黎弥晃晃脑袋,“谁管你的命怎么挥霍?”
许闻莺沉默,黎弥见她喝酒喝得有一下没一下的,心知不必再添了,便搂过酒坛对着喝。
看来黎弥已经相当熟练了,身上装扮分明隆重到了碍手碍脚的地步,却一滴酒也没有漏。
许闻莺侧头看了她一会儿,发现人还稳稳当当的,感慨了一下她的好酒量,收回准备扶人的手。
两人在深冬的寒夜里晾了小半个时辰。
等到许闻莺远远望见主院上空烟雾弥漫的时候,黎弥放开酒坛整理裙摆。
许闻莺发觉不对劲:“着火了?”
“是啊,”黎弥摸出一枚小铜镜看了看,满意笑道,“他们快来了。”
许闻莺转头看向空荡荡的拱桥,发怔。这府邸一看便底蕴不浅,今日大婚宴请来的宾客一个都走不掉,大火一烧,明日什么也不会剩下。
斩草除根,尤罕一贯的作为。
一刻钟后,两个人朝着这边走来。等他们走近了,才看清是尤罕提溜着半死不活的岑木。
尤罕走到亭前,岑木被扔在地面上。
黎弥起身,走过去搀扶岑木。而尤罕把许闻莺打量了一遍,见她全须全尾的,便要抽刀斩杀面前的两人。
黎弥拎着岑木脖子后的布料,飞身躲进了亭子,把许闻莺往尤罕的方向一推。
尤罕收刀扶住许闻莺,再要追击时,却见黎弥在岑木脸上摸索着撕下一层面皮。
面皮下是完全陌生的一张脸,比岑木的脸年轻了十岁有余,是十五六岁少年一般的青涩。
左右在这湖中心他们也无路可逃,许闻莺抬手搭上尤罕握刀的手臂,示意黎弥解释。
黎弥还想把少年上上下下检查一遍,少年这时哑着声音开口:“不必看了,我无损坏。”
黎弥放下心来,直起身来。
“如你们所见,他不是岑木,”黎弥很少需要明明白白跟人解释,皱着眉边梳理思路边说,“他答应做我的蛊人,我应他要求在此停留,本该一月之后带他回南疆。”
许闻莺眼见黎弥找不到话可说,开口询问:“他是何人?为何停留此地?”
黎弥不是个愿意一探究竟的性子,这话问她也是白问。
她张口便答:“我不知……”
少年打断她:“我是原先尤罕大人在位时王宫护卫长戚霖之子戚衡,内乱当日是我父亲当值。岑木投靠松支,又没那个胆子闯王宫,便屠杀王宫外城的平民。我母亲只来得及将我藏进地柜,便被岑木破门杀害了。”
“我来这里,是为报仇,”戚衡眼神冰冷,“这个部落没有冤魂。”
地柜是南蛮对隐蔽的地下储藏空间的称呼,并非每家每户都有,一般只能勉强容纳一人。
尤罕在位时几乎不去王宫,但王宫的护卫确实是他下令安排的。
尤罕沉默良久,挤出一句:“戚霖……确是勇士。”
戚衡一愣:“你见过我父亲?”
尤罕颔首:“我见过他,任命他为王宫护卫长。”在此之前,戚霖一直跟随他征战。
戚衡脱力一般靠上身后的柱子,喃喃道:“您还活着……”
黎弥多少了解一点南蛮的局势,明白过来尤罕的身份,不太熟练地试图安抚戚衡:“你也不比你父亲差了,让你至少拖半个时辰,谁知道这是个煞神……”
“反正我这一趟也没帮上忙,”黎弥揉了揉他在打斗中乱开的头发,“你不必做蛊人了,你我就此别过。”
“你少装,”戚衡伸手紧紧攥住黎弥的裙角,“你就是嫌麻烦。”
没人比他更清楚,黎弥是个见了热闹就跑的懒鬼,看上他也不过是因为他孑然一身无父无母,处理起来不麻烦。
黎弥被拆穿,也不尴尬,试图劝导:“你看你父亲的前主子不就在这,你子承父业,以后指不定能前途光明,没必要跟着我走。”
“黎弥,我不给他卖命,”戚衡干脆箍着黎弥的双腿,撑着最后一点气力说,“你今天不带我走,我还是得死在这。”
黎弥被他缠得寸步难行,正要把人踹开,戚衡却直接昏死过去。
许闻莺知道尤罕没有要杀戚衡的打算,伸手扯了扯他的袖子,小声问:“我们走吗?”
尤罕看一眼戚衡半点没松的手,搂过许闻莺:“走吧。”
许闻莺疑心尤罕没抓住重点,提醒道:“不必阻止吗?让他做黎弥的蛊人?”
“阻止他,他会死,”尤罕见她不解,苦笑,“不必管了。”
他们出去的时候,帑伊已经在指挥收尾了。
见尤罕来了,帑伊抱拳:“部落里无一活口,只是……”
尤罕黑沉沉的眼看向他:“只是什么?”
帑伊抬头看一眼许闻莺,继续说:“只是客栈的主事人和部分中原人士不知所踪。”
“……无事,”尤罕收紧揽在许闻莺腰间的手,“再去查看,地柜之类隐蔽之处也不能放过。”
帑伊领命退下。
许闻莺知道瞒不过去,老老实实坦白:“我向主事人透露了……”
“我说了无事,”尤罕打断她,面色沉寂,“你向来知道分寸。”
许闻莺闭嘴了,不出所料,尤罕的脸色持续变差。
许闻莺知道尤罕说话算数,肯定不会再用这件事问罪她。可他这反应实在不像是“无事”,这让她有些犯愁。
可是她为主事人谋生路是因为刘缅,尤罕又不知道这回事。那她的行为看起来就缺乏逻辑,尤罕为何不让她解释呢?
他生气的点,好像不在她泄密。
等帑伊再回来时,许闻莺已经小睡了一觉。尤罕不打算在这里过夜,他们得赶路了。
许闻莺昨日就收拾好了东西,这会儿上了马车准备入睡,尤罕却让帑伊将勉安带去另一个女眷所在的马车,他自己来找她。
许闻莺坐起来,给他让了个空。
许闻莺打破沉默:“如果我们没有来,戚衡会做什么?他已经代替了岑木,但是他总不能让部落里的人自相残杀。”
“下毒,”尤罕阖眼往后靠,“戚衡不过比我们早三日到,粮仓里粮食不算多,但能撑到开春。但是他却着急向商人采购。”
许闻莺凑近他:“他的采购单有问题?”
“大多是药,”尤罕搂过她腰身,“不知道南疆女教了他什么。应该是慢性毒药,为了能够一网打尽。”
许闻莺仰头想要去看他的神色:“就算我们不去,这个部落的人也活不了。”
尤罕按住她:“嗯。”
许闻莺依然没能明白尤罕在意的原因。但尤罕也不像是会跟她说的样子。
否则尤罕就会直接问罪,而不是分明脸色差劲还不肯追究了。
她昏昏沉沉睡过去,陷入睡眠的最后一刻,她忧愁地想:南蛮不宜久留。
由于岑木的仓库几乎被搬空,尤罕的行进队伍规模扩大了不少,行进速度不可避免地减慢。
一路上许闻莺算是把南蛮的山山水水看得差不多了,尤罕则是在途中又烧了不下十个小部落,更多的部落则是归顺了。最后单单是青壮年就有浩浩荡荡的几万人。
尤罕逐渐忙于练兵,攻占了一个实力颇丰的氏族部落,总算是有足够大的城池作为临时都城。
这时已经是初夏。
松支这半年在王宫逍遥快活,听到急报的时候还在酒的余韵里,身边三个娇娥作陪。
身披银甲的士兵快步行至王宫大殿:“报,北岭成氏被灭族,叛贼阿木集结士兵数万,南下而来。”
“阿木?”松支挥挥手让娇娥们退下,“我记得,之前那些小打小闹也是他做的。”
松支也是经验之谈。南蛮叛乱不是稀奇事,但真能成事的十年里也出不了一个。像尤罕那样对小部落下手的多如牛毛,松支是看不上的。
松支出身南蛮贵族,能篡尤罕的位跟家族底蕴脱不开干系,让他去理解草根英雄算得上为难。
“能扳倒成氏确实不容易了,”松支这时差不多醒酒了,从王座站起,“走吧,让我会会他。”
许闻莺在一月前收到了刘缅来信。信中指示她想办法前往刘缅在南蛮安排的驿站,届时会有人接应她,为她准备好通关文牒,从百二城入关一路无阻抵达京城。
她差不多摸得清尤罕与松支的势力,只能说论武装和粮草尤罕不如松支,论奇袭和用兵松支不敌尤罕。尤罕如果想赢这场仗,就必须速战速决。
两军交战之际,是许闻莺离开南蛮的最佳时机。她的身份在北岭无人不晓,她出门一趟,在尤罕的势力范围内,没有人会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