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为我而落》玥十六

9、怂货

　　温冉以为陈屿光酒还没醒，所以淡淡一笑，很用心地提醒他说：“陈屿光，你要喝点蜂蜜水，不然头会痛的。”

　　陈屿光失笑。

　　他现在很清醒。

　　陈屿光听了她的话，要了一杯蜂蜜水，一饮而尽。他坐在民宿外面的木椅上，点了根烟。透过烟雾望向远方的海景，思绪弥漫在雾蓝色里面。

　　陈屿光这并不是第一次看到温冉哭。
　　他曾经也和班里的大多数同学一样，以为温冉是个乐天派，是小太阳一般的存在。直到高三有一次布置考场，他帮忙把天台上存放的旧椅子搬下来时，无意中听到了她的哭泣声音，以及和顾云遥的聊天。

　　“遥遥，我真的很难受…我妈妈她翻我的日记…”
　　“啊！阿姨这样做好过分。”
　　“这是因为，我…我这次又没考好…我妈以为是我谈恋爱分心了，但是…但是我根本不会谈恋爱啊…她就是不相信我…她还找我的班主任告状…”温冉哭得一直抽噎，话说的断断续续的，把顾云遥递过去的半盒纸巾都哭完了。
　　顾云遥轻轻拍着她的背，轻轻地安抚她：“没关系的，我相信你，咱们冉冉很棒了，不要太在意这些小考试了，这也决定不了你高考成绩呀。”
　　温冉抹了抹泪：“嗯…还有就是…我真的很羡慕我们班那些既谈恋爱，学习成绩还好的人…你说，我怎么一个都占不到啊…我真的好笨，怎么学都学不好，呜呜…”
　　“冉冉，你不要想别人怎么样，你做好自己就好。你要是想谈恋爱，你就去和他告白啊……”
　　顾云遥话还没说完，就被温冉一口否决了。
　　她带着哭腔，态度却很坚决：“我…我是不会说的，我现在也不会谈恋爱…我妈会气死的…她上次就因为我的成绩气得晕了过去……我担心她…她的身体…虽然，她有时候很过分，但她还是我的妈妈…”

　　陈屿光当时就站在通向天台的那扇蓝色铁门的后面，女孩子的哭声透过开了一点的门缝传到他的耳朵里面，他的心像是被密密绵绵的针给扎了。他听了半天，只知道温冉已经有喜欢的人了。而且因为当时的一些事情，他自认为温冉喜欢的人不是他。

　　那是2009年的一月份，距离高考只剩下小半年的时间。

　　那时候，心里有个小人告诉他：你以曾经同窗一年但话没说过几句的老同学身份，冲过去给她说什么？说你喜欢她？说你想高考和她考同一所大学？她也不喜欢你，你这样做只会让她觉得莫名其妙，打乱她的生活。

　　你的喜欢，可能她不喜欢。

　　所以，他想要推开铁门的那只手最终还是停在了半空中。

　　但是他匿名给温冉写了一张字条，偷偷留在了她的文具袋里面。

　　上面写着一句话——“小鸟如果用尽全力但还是飞不高的话，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因为大树会为飞不高的小鸟留一根比较低的树枝。前提是她要努力而且要相信自己一定可以飞的高。”

　　后来高考落幕，陈屿光知道温冉选择复读的事情，而自己也拿到了美国加州理工大学的Offer。

　　这份喜欢也就埋在了那个夏天。

　　只是某一个晚上在一个酒局上，他喝多了，和程垚森聊到高中时暗恋过一个女生，程垚森笑骂他怂货时，他很想重新回到那扇蓝色铁门前推开它。

　　不过，最后程垚森也没从他嘴里撬出来温冉的名字，而他也没有时光机。

　　当然那个时候，他和温冉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
　　他们的关系依旧是同窗过一年话也没说过几句的老同学。

　　夜渐深，气温稍凉，天空中的北斗七星闪烁着银色的光芒。
　　陈屿光狠狠地吸了一口烟，想到今天的事情，自嘲地笑了笑。

　　怎么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妈的他还是个怂货？

　　—
　　温冉回到房间，把陈屿光的衬衣脱下来，小心叠好，放到床上。拿出来镜子，开始给额头上药。她现在心里很平静，也很空。上药时额头确实有点疼，但是不至于到要哭的程度。

　　她怎么说也是个25岁的成年女性了吧。
　　怎么感觉在陈屿光眼里，她就跟个小孩儿似的？

　　在他眼里，她就是那种动不动就要哭，很娇气很幼稚的女生吗？
　　今天，只是个意外。
　　如果放在平时，她说不定还会把排球重新拍回去，爽朗一笑。

　　她很想告诉陈屿光，她其实很坚强的。
　　但是好像，这样做也没什么意义，而且已经晚了。

　　温冉叹了一口气，回想到今天的一系列事情，觉得自己再没有这么倒霉了。

　　为什么她和陈屿光在一起的时候，总要发生这么多糗事？
　　自己真的好糟糕。

　　温冉一时间觉得苏惠说的不是完全没有道理的。
　　她好像除了声音好听一点之外，没有其他的任何特点，也没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从小到大在“批评式”家庭教育模式下长大的温冉刚开始还会在心里不服气，但是在现实和母亲的双重打击下，她似乎也早已默认了自己的普通。

　　她端看着镜子里的这张小脸，想到上大学的时候和她的那些一个个长相绝佳，心怀演员梦想的室友谈论未来时，室友们听到她想做主持人时，纷纷笑了起来，说温冉特别适合做少儿频道的主持人，还是穿着厚重的玩偶服装哄小孩子开心的那种。
　　温冉惊喜地说：“你们怎么知道我想做少儿频道的主持人？！”
　　听完，室友们的笑声更大了：“那你去做幼儿园老师岂不是更好？”
　　温冉再天真单纯，再没有心眼，她也能听出来笑声中隐隐约约透露出来嘲笑之意。

　　她长着一张娃娃脸，眼睛圆亮，还有一对小酒窝，个子刚刚达到主持人的身高标准线，不算很矮。但是因为清甜乖巧偏幼态的长相以及在别人看来有些幼稚的穿搭，她经常被误认成高中生。

　　之前被当成未成年人，温冉觉得也没什么不好的。
　　但是和陈屿光在一起时…
　　可以说，毫无CP感。就算穿着陈屿光的衬衣，别人也只会把她当做陈屿光的妹妹吧。

　　那…陈屿光呢？
　　他把她当成了什么呢？

　　一个自不量力独身一人跑来蔚宁，冒冒失失地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只会给别人惹麻烦的心智不成熟的…老同学吗？

　　不是她有意要否定自己，而只是事实摆在她面前，并且连她的妈妈也这样认为。

　　她这样的人，好像不值得被爱。

　　人总有那么一瞬间会被一系列看似寻常，没有必要难过的小事击垮，觉得自己真的很差劲，心情瞬间跌入谷底。

　　远在京平的顾云遥就像是和温冉有心灵感应似的，在温冉手机刚从飞行模式调整过来，被苏惠女士微信99＋的消息轰炸之前，打了一个电话。

　　“宝贝，想我没？在蔚宁玩的怎么样？”
　　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的温冉听见顾云遥声音的这一刻，很想很想回京平，抱着她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就像高三熬不过去的时候在天台上的那样。
　　温冉收敛了下情绪，清了清喉咙说：“当然很想你啊。”
　　正在卸妆的顾云遥放下手中的卸妆水，把助理支开，顿了一下：“你想哭就哭吧。”
　　“没啊我…”
　　“你在我面前装什么啊温冉。我猜，苏女士已经知道你辞职的事情了。”
　　就是顾云遥这种漫不经心却一针见血的说话方式让温冉直接哭了出来。
　　“嗯…我妈…知道了……”
　　顾云遥听见温冉的哭声笑了出来：“我还以为多大的事儿呢。别管你妈怎么说，你只管做你想做的就好了。姐妹儿支持你！”
　　温冉从鼻腔里发出一声闷闷的嗯。
　　“温冉，我发现一个问题。”
　　“……啊？”温冉忽地紧张了起来。
　　“你说，我怎么觉得你是全世界最棒最好最可爱的女孩子啊！？”
　　温冉舒心一笑道：“说什么呢你……”
　　“别不识好歹，我顾云遥永远是第一。只是今天我暂且把你列入第一位而已。”
　　温冉笑了出来，流出来了两截清鼻涕。她掏出卫生纸，擦了擦鼻涕，倒在了床上，仰望着天花板开始和顾云遥聊天聊地。

　　海风把落地窗前面的白色雾纱窗帘吹得鼓起来，像极了船帆，同时送来了海盐的清爽味道。

　　温冉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她突然对顾云遥说：“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想到了15岁那年，我把我们家客厅的座机弄到我的房间偷着给你打电话，说想离家出走，然后你说刚好我们可以住在一起了。”
　　顾云遥愣了一下，含着笑意骂了句：“傻瓜。”

　　温冉也不知道和顾云遥聊到了什么时候，总之醒过来的时候手机已经没有电了。她给手机连上充电线，下床洗漱。令人开心的是温冉的脸好的差不多了，痕迹已经很淡了，不仔细看的话根本看不出来。她终于不用再戴口罩了。
　　温冉洗漱好之后，打算把陈屿光的衬衣洗一下。

　　当她看到衬衣内领绣制的Logo时，脑神经有被刺激到，小手随着抖动一下。然后她很庆幸自己没有冲动地直接把衬衣丢在水池里。如果她没记错，这件衬衣的价格应该是她小半个月的收入。

　　昨天，陈屿光就那么递了过来，随意地仿佛是在给小孩儿一颗糖。
　　而她…就这么接过来了，穿在了身上，还不小心弄上了沙子。
　　这根本不是单薄的衬衣，真是沉甸甸的人民币啊…
　　她这是在亵渎人民币！

　　温冉小心翼翼地把衬衣叠好，放在床上。然后双手合十，然后默念：“昨天是小的亵渎了您，望您不要和小的一般见识。请您相信，我诚挚地热爱人民币。”

　　温冉眉宇掺着肃穆之气，动作谨慎认真，庄重地像在祭拜什么神物。

　　然后她把衬衣装进一个干净的袋子里面，送到了最近的洗衣店。

作者有话说

　　蓝色铁门。
blue 少年 青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