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为我而落》玥十六

8、别哭

　　陈屿光说完这句话，便没再开口。
　　温冉用她简单的脑神经思考了一下，觉得陈屿光是活脱脱的“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

　　他不会追人，那是因为他就不需要追啊…
　　这是什么凡尔赛？！
　　不过，既然他都这么说了，那么一定是在追人的过程中受到了挫折。
　　那他喝酒会不会是因为那个女生？而并非什么饭局。

　　此时此刻，感情经历极其匮乏但阅遍各种狗血电视剧的温冉已经在脑海中自动生成一部“天之骄子、高岭之花却甘为裙下臣”为主要剧情线的电视剧。而女主角的脸已经默认为新登时尚杂志封面的盛雪琼的脸。

　　正臆想着时，微信电话突然响了起来。温冉一看是母亲苏惠打过来的视频电话，心突然沉了些。其实她是不想接电话的，但是她知道苏惠是不会放弃的。她甚至可能坐飞机到蔚宁来找她。

　　看了眼身边安静的陈屿光，她轻缓了一口气，掏出了耳机线插上，然后接通了电话。

　　手机屏幕被苏惠和温健的脸挤满。
　　苏惠一看温冉戴着口罩，准确地判断出她的脸一定又出了问题，脸瞬间冷了下来。
　　“把口罩摘下来。”苏惠命令道。
　　温冉小声反抗：“妈妈，我现在在出租车上，旁边有乘客睡着了，我下车再和你打吧。”
　　“不行！”苏惠语气很硬，“你不用说话，我说你听着就行。”
　　温冉：“……”

　　“没关系，我没睡着，就是有点晕，你尽管说。”陈屿光在一旁低声道。

　　温冉看了他一眼，点点头。

　　“快点把口罩摘下来，让我看看。”苏惠催促道。

　　温冉只好把口罩的一边摘下来，另一边挂在耳朵上。遮挡住了陈屿光那边可能存在的视线。

　　“这次没那么严重，我已经快好了…”

　　苏惠皱着眉，脸上浮现出温冉最害怕的表情。

　　“你让我说你什么好！胆子越来越肥了，竟然把工作辞了，温冉，谁给你的胆子？！竟然还瞒着家里？！要不是我买菜遇见你同事小文，你准备瞒我们到什么时候？跑到蔚宁躲我们呢？你说你能照顾好自己，现在呢？你连你的脸都照顾不好！你自己一个人跑那么远，你出什么事情，让我们怎么办？你是来存心气我的吗？”

　　“是啊，小冉，你这么做，爸爸血压都升高了好多。”温健在一旁插话。

　　“我……”温冉想要解释，却又被打断。

　　“你以为我们这么大把年纪还想管你？让你相亲你也不去。好了，现在我也不用舔着脸去求别人把条件好的介绍给你了。就你这样，要工作没工作，要长相没长相，什么都做不好的女生没人喜欢，没人要。你根本就配不上别人！你就自己过一辈子吧。”

　　律界精英苏惠女士向来一点面子都不留，语气直白尖锐，犀利辛辣。这是她在法庭上辩论的一贯作风，也是对待家人的方式。

　　“哎呀，你说这个就严重了。”温健忍不住开口。

　　“怎么严重了？你看看她都干了什么好事？谁会瞎眼看上她？”

　　苏惠开始和温健吵架。

　　苏惠和温健同为律师，有点不同的是温健做的是法律援助律师，在律界的名气不如苏惠，在家时常忍气吞声，忍不住的话两人就开始“模拟法庭”。而温冉就被撇到一边。

　　温冉默不作声，其实她早就习惯了，也预料到辞职的事情被父母知道后的结果。但是她没有想到听了这么多年的话，再听到时，还是会难受。不过还好，她戴着耳机，这些话，陈屿光听不到。

　　温和的晚风吹过来，吹的她眼睛酸疼。
　　但是她不能哭，因为，她不想让陈屿光看见她这副狼狈模样。
　　就像高中每次分数出来的时候，她明明考得一塌糊涂却还在大家面前装成一副乐观向上的样子，然后再到晚上躲在被窝里一个人咬着被角哭泣。

　　“你听见没有？赶紧收拾东西回来。”苏惠下发最后指令。
　　温冉咬了咬下唇，有点赌气道：“我不回去。”

　　温冉说完就把电话挂断了。
　　那边再打过来时，温冉权当没有看见，直接把手机开成飞行模式。她能想象到电话那头将是如何鸡飞狗跳，但是现在她只想获得片刻宁静，努力压抑着内心酸涩的情绪。

　　温冉回想起上高中那次皮肤过敏也是这样。
　　苏惠请公假带着她看病，一脸不情愿，嘴里念着学习成绩不好，还净添乱。确实是这样，她因为过敏去打点滴落下了不少功课，期末考试从班里中游直接掉到了中下游。随之而来的就是苏惠给她报的各种各样的辅导班，挤满了她一整个假期。
　　她那段时间几乎每晚都要哭，和她的玩具说话。

　　但是现在她不想哭，不想在陈屿光面前丢人，更不想让他知道她在自己母亲心里几乎一无是处。

　　出租车到地方后，温冉抢着付了钱，就当还了陈屿光的药钱，还有借她衬衣的人情。

　　她下车后扔下一句“衬衣洗好后我会还你的”就低着头急急地朝民宿走去。她觉得眼泪已经开始在眼眶里打转了，她要在情绪决堤之前回到房间。

　　陈屿光觉察到她的情绪在接完电话后明显不对劲，就默默地跟在她的身后，和她保持一定距离。

　　临近晚上，情人海附近的灯火正盛。今天气温格外舒适，海滩上的人明显多了些。

　　温冉低着头自顾自的走着，没有注意到半空中一只气排球飞旋着朝她直直地砸过来。

　　“温冉，小心！”

　　陈屿光朝前跑过去，想要拉开她，但还是晚了一秒钟。在他喊出声的那一瞬间，气排球已经砸到了温冉的额头。

　　“啊……”

　　温冉叫了一声。
　　随之觉得额头上一阵痛感，还有砂砾磨着稚嫩的皮肤，又蛰又疼，像是被火燎烧着一般。她捂着额头，身子顿了下来，在生理反应作用下 刚才积攒了泪水不受控制，毫不听话地全在这一刻涌了出来，流淌下来把口罩都弄湿了。

　　“oh！My god！”一个长着络腮胡子的外国人跑过来，看到蹲在地上的温冉，赶紧用蹩脚的中文解释加道歉：“对不起…这位美丽的小姐，我的球…这次…这次，失误了……”

　　络腮胡急的手足无措地问：“你…我…我送你去看医生？”

　　温冉吸了吸鼻子，哽咽着说：“不…不…用了。”她说着话，肩膀忍不住地一抖一抖的。

　　听见哽咽声，络腮胡额头上的汗越来越多，不知所措。

　　陈屿光紧蹙着眉毛，在温冉身前蹲下来，温声道：“温冉，别捂着伤口，让我看看到底怎么样。”
　　他说着轻轻触碰着温冉的手臂，见她没有抗拒，又慢慢地把她的手拉开。
　　陈屿光把手机手电打开，照在温冉的额头上面，强光袭来，温冉下意识闭眼，卷长浓密的睫毛轻轻颤抖着，上面还挂着泪珠，看得人心疼。

　　络腮胡想凑过来一起看，但陈屿光像一堵墙，把温冉挡着严严实实的，他根本没有靠近的机会。看着他俩亲昵的动作，络腮胡不好打扰，想到自己女儿哭的时候，一个冰淇淋可以哄好。于是他故技重施，跑到旁边的一个甜品店买冰淇淋去了。

　　“我感觉…好像没有流血…”温冉鼻音有点重，嘟囔着，不敢抬头看陈屿光。
　　“嗯，没有流血，擦破了皮。民宿老板娘那里应该有碘酒，回去后消毒一下就好。”
　　温冉点点头，动作幅度稍大，几滴热泪又滚了出来。
　　陈屿光失笑：“很疼？”
　　“还好，不是很疼。”
　　她哭也不是因为这个。
　　“那怎么哭的这么厉害？口罩都被浸湿了。”
　　“我…我也不知道…”她打了个泪嗝，再一次撒谎。

　　“把口罩摘下来吧，这样戴着不难受？”陈屿光说。

　　难受啊，但是她也不想摘口罩。
　　温冉默默地把头往下又低了低，快要埋进臂弯里，她现在很像一只把头埋进沙里的小鸵鸟。

　　“温冉，你在怕什么？怕我嘲笑你的脸吗？”
　　温冉无声摇头。
　　当然不是，她相信陈屿光不是这样的人。
　　陈屿光牵了牵唇角，伸出手帮她把耳鬓的垂落的碎发挽到耳后，声音很柔，让温冉有种不切实际的感觉。

　　“把口罩摘下来吧，擦擦泪。”

　　陈屿光的声音低磁温柔，似是在哄着她，又似是在蛊惑着她。温冉没再坚持，听话地把口罩摘了下来，擦了擦眼泪。清新的带着陈屿光身上气息的空气包裹着她的脸，她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觉得胸腔里的淤塞缓解了不少。

　　果然，有时候眼泪也是治愈人的良药。

　　陈屿光看着她的脸，发现已经好了不少，只剩些淡淡的印记没消退，但是一点也不影响。
　　于是他对上她的湿漉漉的眼睛，很认真地说道：“多好看了，遮什么？”

　　温冉缓慢地眨了下眼睛，心跳的很快。

　　她的下巴放在叠在一起的胳膊上，哭过的眼睛有些红，但干净地像是窝藏着一汪山涧泉水，一眨一眨地看着陈屿光的眼睛，深深地陷入其中，像是陷入了一团粉色的薄薄的轻柔的云团里面。

　　他们距离很近很近。
　　近到温冉能看到陈屿光瞳中映出的自己。

　　“这位美丽的小姐！我给你买了超赞的ice cream！！！”这时络腮胡激动地跑了过来，看到温冉红红的眼睛和鼻子，叹口气，把冰淇淋递过去说：“原谅我吧！”
　　不知道是因为络腮胡塑料怪味的中国话，还是因为冰淇淋，温冉噗嗤一声笑了，直起来身体，伸手接过了那个上面垒着三只不同颜色的大雪球的甜筒。

　　“Thank you very much.I feel better now.”

　　络腮胡长舒一口气，双手合十，嘴里很快地默念着英文，温冉听不清楚。

　　陈屿光走过去用英语和络腮胡说了几句，络腮胡一直频频点头，然后笑得很开心，冲温冉摆摆手就离开了。温冉英文听力水平还可以，但是陈屿光声音较低，语速很快，所以她还是没能听懂，就安静地在一边吃着冰淇淋。

　　陈屿光和络腮胡说完后，走回来看着温冉笑了：“喜欢吃冰淇淋啊？”
　　温冉舔舔嘴唇，说：“女孩子都喜欢吃这个，吃完后觉得伤口一点也不疼了。”
　　陈屿光严肃道：“那也得上药消炎。”
　　温冉喉咙里嗯了一声，吹了吹刘海儿。

　　他们走回民宿向老板娘杨茹借了点碘酒和棉签。
　　陈屿光本想着帮温冉上药，但是却被她拒绝了。
　　“今天太麻烦你了，我自己对着镜子可以上药的。衬衣我洗好后也会给你的。”她说着拿着东西就要上楼，上了两节楼梯，听到陈屿光在后面叫她。
　　“温冉。”
　　她扭头，讷讷地看着他。
　　陈屿光喉结动了动，目光没有丝毫闪烁，直直地看着她叮嘱道：“碘酒会有些蛰，你慢慢涂。”

　　温冉稍微愣了一下，然后点点头，想要扭过去时，又听到陈屿光说。

　　“还有，别再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