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2、第十二章 ...
-
冰凉的水泼上脸,庄寻立刻从混沌迷蒙中醒来,赫连琮手里还拿着那个用来泼自己的瓷碗,庄寻立刻想站起来,可自己还是被两个人死死按着,踩着腿强迫自己跪在地上,他瞪着赫连琮不说话,倒是赫连琮先叹了口气:“这种表情要是在你主子脸上出现该多好,我会更乐意跟他多聊一会儿,他也可以多活一段时间。可惜他那个不咸不淡的态度实在是令我恼火,他下辈子真该改一改这个毛病……行了,你们也放开他吧。他还需要去清风岭给尚鹤闲收尸呢。”
什么?
身上轻了,可头忽然变得很沉,眼前光影刹那间变得斑驳,让他有些看不太清,庄寻艰难地扶着一边的椅子站起来,被押着这么久胳膊和腿都又酸又麻,可他顾不上那许多,颤颤巍巍向前迈出一步:“你说……你说什么?”
“去清风岭给尚鹤闲收尸,你最好快一些,那边有不少野狗,早点去说不定还有个全尸,去晚了就什么也没有了。我多贴心,门口还给你留了一匹马。”说着,赫连琮从郎霄手上拽过一件衣服来丢在庄寻脚边,那是自己离家前尚鹤闲穿着的那件衣服,衣衫左侧几乎被血打透了,这一扔还把尚鹤闲随身带着的那个绣囊也一并扯了下来,上面也沾了血,流苏都糊在一起。庄寻大脑顿时一片空白,他顾不上思考什么真与假,能够拿到这件衣服本身也能说明这不是一个恶作剧,更何况这个人真的做得出来这种事。庄寻立刻想要像往日一样跑起来冲向楼梯,可他腿还在麻着,赫连琮欣赏着他一瘸一拐跑起来的样子,并且在庄寻滚下楼梯的时候放声大笑。
庄寻什么也没有想,他只有一件事要做,那就是真的去清风岭看看,他浑身都麻木着,刚刚从楼梯上滚下来也完全不觉得疼痛,他拽过酒楼门口拴着的那匹马翻身上去,直奔清风岭。尚鹤闲不会有事的,说不定只是伤得比较重,但是他最不缺大夫,全都城的大夫都是他忘年交,他一定没事的。从小尚鹤闲就说,他那种病秧子药罐子最能活命了,小时候把所有的罪都受了,将来甭管什么大病大灾都能扛过去,他肯定将来一百多岁还在撒泼被人指着脊梁骨骂老不死的。尚鹤闲肯定没事……又或许,又或许到了清风岭就会发现赫连琮只是骗人,回到尚府就能看见尚鹤闲在马车边等自己……
可庄寻不敢回去。他宁愿先去清风岭,找不到人再说,也不敢回去问尚府的人尚鹤闲在不在家。
都城往清风岭去的路只有一条,前几年与尚鹤闲一起去那边玩过,庄寻仍然记得怎么走,此时路边景色只是模糊的一片,飞快向庄寻背后掠去,庄寻忐忑的心始终随着马蹄声颤动,每一声都让他的不安加重一分。然后庄寻看见了被扔在路边的厚斗篷。再往前,还有几件尚鹤闲的衣服,庄寻几乎是从马上摔了下来。
然后是血。
一大片显眼的血洇湿地面,尚鹤闲带出门的衣物和包袱乱七八糟的散落在地上,还有一些被割断的碎头发,可四处不见尚鹤闲。
一定不是他。一定不是他。庄寻这样告诉自己。这里没有看到尚鹤闲,他一定是逃走了。庄寻又往前走了几步,看到了滴在地面上的几滴血,他狂喜不已,一定是尚鹤闲逃走时滴下来的,他拽着马,跟着那几滴血追下去,可追着追着,血不见了。庄寻又往前走了一段,确定血滴真的不见了,他下了马,呆呆看着地面,目光锁定了一道看上去很新的马车车辙。
庄寻已经不知道应该如何思考了,他没有去想那些血滴有没有可能根本不属于尚鹤闲,也没有想那道车辙到底是什么人留下的,他已经混沌了的直觉让他追下去,庄寻再次骑上马,追着那道车辙一路南下。
心里早就有答案了,只是无论如何也不想相信而已。
追着追着,连庄寻自己也不敢确定,此时跟随的车辙是否是最初那道,但他不敢停留,沿着车辙,来到了从前从未去过的城市。他失魂落魄,拿着那个泥人,见人就问有没有见过长成这样的人,跟自己差不多高。从北到南,庄寻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身上带着的银两花完了,就卖掉了马换了骡子,卖掉了骡子换了一头老驴,最后连老驴也卖掉了,他衣衫破烂,一边乞讨一边找人。
以庄寻的身手,找份糊口的活十分容易,可他不能在一个地方停留,这里没有人见过尚鹤闲,那就去下一个地方。无论去哪里,他都要找下去。庄寻不敢回尚府,他不怕老爷夫人责骂,他怕他们用喊自家孩子一般温柔亲切的语气,像往常一样喊他小寻,问他他们最宝贝的小儿子去哪儿了。
庄寻回答不上来。
他知道,只要自己据实以告,尚府不会有任何一个人怪罪自己,他们从来都是这样的好人,所以,庄寻更不敢回去,只要自己和尚鹤闲都不出现,只要自己最终能带着尚鹤闲回去,这无非就是一次迟迟不归的旅行,到那时再挨打挨骂,他甘心受着。
不知是南方的春天来得早,还是自己真的已经出来这么久了,庄寻看着路边盛放的野花,想起那个硬要把花塞给自己的人,如果没有意外,开春尚鹤闲就要准备新一年的科考了,这次他会毫无悬念地拿下状元,骑着高头马穿过街市,屁颠屁颠回家跟老爷嘚瑟,让那些笑话他的人好好生一回气上一回火,然后如他所说的那样,从老爷手里接过一家的重担,让老爷夫人可以安心养老。庄寻一边想着,尚鹤闲贱兮兮的笑脸又仿佛出现在面前,他麻木的脸习惯性地笑了,在溪流倒影中,这个又脏又丑的叫花子笑得像是要杀小孩的疯子。
就这样,庄寻到了如曼城,这里是本国边界上最繁华的一座城镇,在这里,第一次有人告诉庄寻,见过一个长得和泥人挺像的公子,也确实和庄寻差不多高,穿着打扮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庄寻抓住这一丝希望,在如曼城到处打听,总算找到了那人住所,大院高楼,门上挂着孙府的牌匾。庄寻也如愿见到了那个公子,确实有几分相似,但绝不是尚鹤闲。
就在庄寻失魂落魄要走的时候,那孙公子唤住了他,给了他一些银两,叫人拿了些烧饼给他。庄寻也已经差不多习惯了要饭的生活,谢过这位孙公子,打算继续到下一个地方。
偏偏天公不作美,如曼城下了三日大雨,庄寻没能出城,雨一停,庄寻便被征兵处的人抓了去。
若想是逃,庄寻是能逃掉的,可征兵处的人告诉他,他们的监军长得跟这个泥人挺像,庄寻于是便在那花名册上写了名字,不带一丝犹豫。哪怕知道是假象,也足够在绝望和崩溃边缘的庄寻溺死其中。
庄寻被强按着梳洗一番,头发也剪了,换上了一套不怎么合身的军服,但好在干净。他从都城带出来的东西如今只剩下那个泥人和他给尚鹤闲买的手炉,检查过后,也都重新给了他。庄寻入伍第一天就见到了那个参军,正是孙府出来的那个好心的公子。庄寻闭上眼睛,从心底升起一种难以说明的痛苦。
从那之后,庄寻再也没有问过任何人是否见过长得像这个泥人的人,军中要做的事情很多,他可以用那些杂务来分散自己,只要自己忙起来,只要不去想尚鹤闲,庄寻就能人模人样地活下去。于是庄寻不论做什么都十分积极,十分肯卖力气。
孙游作为参军,很快就发现了庄寻的不同之处,这个长得高大还有几分英气的男人与随便拉来参军的百姓有所不同,他不仅写得一手好字,骑射成绩也十分优异,看他拉弓搭箭的样子就知道在参军之前已是高手,而且脚步极轻,似乎有些轻功傍身,更何况这人长相也不错,站在人群里一打眼就能看见。孙游特意去问了当时征兵处的人,得知庄寻是个乞丐,他不由得起了疑心,叫人把庄寻带来问话。
“庄寻,我看你对骑马射箭十分熟稔,身法气息也像是个练家子,为何乔装为乞丐参军?”孙游看着帐下跪着的人,他跪姿也十分标准,让孙游心里更加疑惑。
庄寻知道对方在疑心什么,可他不敢说实话,若真是说自己是尚府的侍卫,抓自己去和三小姐对峙,那又与回家有什么区别。他犹豫一下,开始学着平日里尚鹤闲编瞎话的架势对孙监军撒谎,编了个被仇家灭门只有自己侥幸活下来,逃亡路上遇到恩人搭救,想把恩人不慎遗落的手炉还回去的故事。这是他小时候邻居家发生的真事,若是孙游去查也不怕,只不过故事里他冒充的那个人确定已经死了。
“撒谎就是要在核心的谎言上补充全部真实的细节啦。”记忆里的尚鹤闲得意地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