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4、故园的曲(下) ...
-
“咳,从哪儿开始呢……”霍铭非自嘲地轻笑,“这一切到底是从哪儿开始的。从什么时候起,事情就变成了那样的啊。”
霍铭非的脸上闪过悲哀、愤怒、委屈、仇恨,最后仍是摇了摇头:“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那就从……一个帝都的男孩儿讲起吧。这男孩儿小时候,脾气不差,长相也不差,什么都不差。直到他三岁的时候,他妈妈去世了。具体原因大人们也没告诉他,不过不是什么狗血的原因,就是场大病。那会儿全国医疗条件都不好,帝都也没好到那儿去。病了,拖着拖着,人就没了。那小男孩儿那会儿那么小,本来也没觉得自己的人生就毁了。只可惜,没过几个月,他爸就另娶了别人。他爸,给他找了个新妈妈。是从那天起,他的人生才不一样的了。因为,这新妈妈肚子里,还有个不足月的孩子。”
“这个不足月的小孩儿在医院生下来,身体就不大好,也是个男孩儿。继父一看是个男孩儿,就提出这孩子得跟男方这边的姓,才能壮壮命数,避免早死。继父家姓霍,于是那小孩儿就也姓了霍,霍铭非。噢对了,认为自己的人生被那个新出生的小婴儿毁了的大一点的男孩儿,名字叫霍明德。明德,呵,真会叫。这霍明德和霍铭非两兄弟呢,从小一起长大,但住的是父母两边的房子。父母是重组家庭,感情说不上多深,但也不怎么吵,因为他们俩根本不住一块儿。女方还住自己婚前住的军队大院儿,带着儿子霍铭非。而男方就是到处打拼,先开始卖别人的药,后来代理了几种药。再后来,拿了女方家里的投资,自己招了团队造药、过审、拿出去卖,赚到了第一桶金。到了这个重组家庭的两个小孩上中学的年纪,就都送去了帝都郊区的国际学校,也就是俗话说的贵族学校。大的男孩儿上高一时,小的男孩儿上初一。”
“可能就是从那时起,这破故事才正式开始的吧……”
霍铭非和霍明德上的那所国际学校,在帝都机场附近。
学校很大,建筑气派,走的是褐砖红瓦的欧式风格,还有一处带天文台的塔楼。说是仿照哈利波特里的魔法学校建的,都不为过了。
既然是“魔法学校”,这里头的孩子们当然是各出奇招,各有各的把戏。
而霍明德的把戏,就是变着方地欺负霍铭非。
找人在校门口堵他、偷他作业撕掉、把他反锁在放学后无人的实验室、万圣派对往他脸上泼水……
这些现在人们在影视作品里已经习以为常的校园霸凌套路,只是当年,霍明德的开始。
霍铭非并不是没有反击。
他没有选择坐以待毙,任人宰割。他也在初中班上找到了自己的好朋友,比如秦子豪秦子语两兄弟,他们都是仗义的性子,为了兄弟两肋插刀,二话都不会说,帮霍铭非对付起霍明德来,也是有模有样。
霍明德见霍铭非逐日长大,慢慢变得不好对付了,就变本加厉,想要一击制胜。
毕竟,他和霍铭非之间横亘的仇怨,不仅仅是一个“校园霸凌”这么简单。
他知道,自己未来总有一天要和霍铭非争夺霍氏继承权的。而那时的霍氏刚刚从药企转型为科技企业,乘着社会发展的东风,赚得风生水起。
霍明德成绩不好,没有天赋,脾气又愈发恶劣,只有彻底解决掉了自己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才能稳坐霍氏集团接班人宝座。
于是,他想到了一个彻底摧毁霍铭非的办法。
当年帝都附近的国际学校,并不是真的贵族学校。因为真正的英国贵族,都是不用学习,直接靠继承家族遗产,度过平庸而富贵的一生的。
可霍铭非所在的学校里,学习压力特别大。
每个学生的父母都贴着所谓“成功人士”的标签。他们的成功,有些是靠运气,有些是凭实力。可无论如何,成功以后,他们都觉得,自己配得上最好的东西。
最好的车子,最好的包包,最好的豪宅,最好的游艇……
以及最好的孩子。
这些“成功人士”对于自己的孩子们,总有不切实际的期待。他们会将自己管理公司的那套方法论,从职场,带回家庭,像要求下属一样,激励、表扬、惩罚、威胁自己的孩子们,直到在他们心中,孩子们被规训成真正的“好孩子”。乖,听话,好好学习天天向上,18岁时能考个英美名牌大学,让父母被同阶层的其他“成功人士”问起时,能保住面子。
这些孩子们扎堆到了这所国际学校,便格外猛烈地竞争、内耗了起来。
熬夜学习到两点、睡两个小时再起床化妆卷头发,那都是常态。甚至在等级考试前,有人几天几宿地不睡觉,直至在考场晕倒被救护车抬走。
在这种白热化的竞争和朋辈压力下,也不知道是哪个学生甚至也可能是家长,先把那种绿色药丸带到学校的。
那药丸小小一颗,放在手心,糖衣就会融化,俗称“聪明药”。
“聪明药”其实最初是医院开出来治疗多动症患者的精神集中类药物。可是经过改造,就变成了黑市上销售的药丸。
吃下之后,学生的心情可以稳定保持在高度亢奋状态长达数小时,学习效果事半功倍。
“聪明药”很快在学校里流传开来。
只不过,它是违法的。看似无害的包装下,“聪明药”本质上就是一种新型毒品。
霍明德比霍铭非大三岁,早就接触到了“聪明药”。他想,只要把“聪明药”介绍给霍铭非,让他上瘾,再被抓包买药,留下案底,被学校退学,就足够毁掉他的人生了。
因为霍铭非如果拿不到高中毕业证和等级考试证明,就没办法申请国外的学校。而他从小上的学都是为出国而准备的课程体系,也根本没办法临时去参加国内的高考。
可惜,霍明德打错了算盘。
不管他怎么买通霍铭非同级的同学甚至老师给他推荐这种“聪明药”,霍铭非就是不感兴趣。
当时十五岁的霍铭非,生活十分单调,就是部队大院到学校,两点一线。
白天好好上学,放了学以后打打篮球,偶尔跟同班男生烤个肉、喝个酒,最出格的事不过是开着姥爷的车在郊区没人的地方带秦子豪秦子语他们兜了几圈。
霍铭非毫无劣迹,油盐不进,根本不需要“聪明药”。
他若是想要什么,会通过自己的努力来争取,最后光明正大地得到,而不是像霍明德那样投机取巧。
眼看着霍明德十八岁,马上要毕业了。他只考上了个英国的野鸡本科,而十五岁的霍铭非学习成绩中等偏上,虽然不是年级里最出类拔萃的,但就他投入的学习时间来看已经算是个中翘楚。未来考个美国名校,应该不成问题。
霍明德再不下手除掉霍铭非这个隐患,恐怕就再也没机会了。等霍铭非长大成人,获得更多资源,自己可就很难再扳倒他了。
于是,霍明德想出了个办法。
他买了整整五瓶“聪明药”,又找来霍铭非在实验室摸过的盛放药剂的玻璃瓶,带着手套把“聪明药”倒了进去。
然后,他买通了一个出租车司机,把这些“聪明药”藏在后座下面。
霍明德通过多年欺负霍铭非的经验得知,如果对方放学后打篮球,就一定会赶不上校车。所以,每到和朋友约好打篮球的日子,霍铭非就需要在晚上七点半左右,到校门口打车回家。
霍铭非就是这样,一无所觉地掉进了霍明德的圈套。
那天,他刚打完篮球,披了一件妈妈从英国带回来的格纹风衣,头发乱糟糟的,带着少年特有的青春气息,正在校门口边吃能量棒,边伸手拦车。那天是冬天,帝都的雪意渗在空气里。他虽然裹着厚厚的格子围巾,鼻尖还是被冻得通红,口中呼出白气。在冰天雪地里,他本就白皙的面孔更是白得几乎病态。
也不知怎么那么巧,立刻有辆车出现在霍铭非的视野里。
红黄相间的帝都出租车,灯牌上写着是空车,他没多想,拉开门坐了进去。
然而,那辆出租车刚拐过第一个弯,就被警察拦下来了。
“别动!”
“警察临检!”
“把手举起来!”
霍铭非被警察拽下车,踢了一下后膝盖弯,狼狈地跪倒在地。然后他只听“咔嚓”一声,手就从身后被铐上了。
他的巧克力燕麦味能量棒还没吃几口就掉在地上,瞬间裹满了泥土。他的米色大衣也粘上污渍,再没有妈妈兴冲冲给他头次穿上时的那种风采了。
妈妈……他想到妈妈还在军队大院里等着自己回家呢。
“我要给我妈打电话!”
如果时光能够倒流,霍铭非愿意付出一切代价,只要能收回自己当时说出的那句话。
那天夜里,霍铭非的妈妈赶到派出所看他的路上,她脑袋里一个从没被发现过的小型良性动脉瘤破裂,当场死亡。
她的车就这样停在大马路中间,被无数搞不清状况的车鸣笛甚至撞击,撞得原地转了好几圈,保险杠都掉了。
她倒在方向盘上,血染红了座椅和脚垫。
交警说就连小轿车撞大货车也没见人流过这么多的血。
她身边的副驾驶座上还放着军队大院马路对过儿杭州小笼包店里头买的包子。她怕儿子霍铭非还没吃晚饭。
那年她才四十三岁。
她还那么年轻,前不久才刚去英国玩过,在伦敦塔桥前化上妆,还和少女时一样比心拍照,从机场买了整整一兜子心形巧克力带回国给霍铭非吃。
霍铭非是直到两周后,才知道自己母亲的死讯。
本来□□是要判刑的,可是国家对于“聪明药”这类伪装成药品的新型毒品,当时却并没有明确的界定。综合考量他是未成年人再加上霍铭非姥爷和律师从中斡旋之后,他被处罚行政拘留十四天后释放。
霍铭非自始至终不认罪。他从没见过“聪明药”,没有吃过,更没有购买过。他不知道为什么出租车上会有这种绿色药丸,又为什么会装在有自己指纹的玻璃瓶里,只知道那玻璃瓶是学校实验室专用的。
警方在这一事件后对那所国际学校进行了排查,在学生宿舍里又发现了不少“聪明药”,又有不少学生被抓、家长老师痛心疾首。
这引发媒体热议。
霍铭非被放出来时,一大批记者已经在拘留所门口蹲点采访他。
“你是怎么接触到聪明药的?是同学给你的还是?”
“你们平时学习压力大吗?”
“你父母平时是怎么教育你的?”
有个记者立刻打断了同行的提问:“这问题略过!太伤人了吧,没听说吗,这孩子妈刚没的——”
当时霍铭非站在拘留所的蓝色生锈大铁门前,还穿着被抓时那件米色风衣,曾经少年心气玉树临风,如今疲惫不堪满身尘灰。
妈妈买给他的风衣。
他呆在原地。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