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四月》何春秋

3、章之二、卖身葬父

　　现今的大陆上有三个国家，占据中原大片土地的燕国，地处西北的西祁，以及偏安南方的江蓠国，论国力，自然是占据地利的燕国最强，但西祁毕竟主要以游牧民族居多，所以战斗力不容小觑，而江蓠国已经基本上沦为了燕国的附属。燕国跟西祁，更是长年战争不断，边境的人民很少有平静的时候。
　　而碧溪县就属于燕国，而且好巧不巧正位于燕国与西祁的交界处，可这里的生活却很平静。只因这里三面环山，三座大山云深雾绕，谁也不知道里面有什么，连樵夫猎人都不敢太深入，更不要说什么行军打仗了。而山高云深，正是许多珍惜动物珍惜药材的温床，吸引了不少南北商客，所以这得天独厚的边境城市，虽说比不上京城的繁华，却也发展得不错，街上车水马龙，人声嘈杂，酒楼茶楼青楼当铺一个不少，糖葫芦糖人臭豆腐馄饨摊一个不缺。
　　这一街的南北小吃，看得何碧心花怒放，更是不惜吃穷衙门到处尝试。可苦了跟着他的谢清欢谢师爷。当第三个姑娘撞到谢清欢并刻意留下一块绣着鸳鸯戏水的手帕之后，连何碧都看不下去了。
　　“小清啊，你走路可要当心啊，这里的姑娘真是太热情了！”何碧边走边用眼角的余光偷瞄身旁的谢清欢。嗯？颀长挺拔的身形，俊逸柔和的五官，笑起来更是让人如沐春风，像一块散发着温暖的古玉，实在是牵回家做相公的上好人选啊！再看看自己，眼睛很有神，嘴巴很能吃，哪里比不上了？人类的眼光真是不济。
　　谢清欢感到何碧的目光，看着他那为了散发怨念而微微鼓起的脸蛋，心里无奈又好笑。这人哪里有半点为人父母官的样子，根本就是个贪玩的家伙。上街到现在，眼睛就只盯着食物发光，看见新奇的物件就死赖着不肯走，要是能吃就更不会放过。难得把眼光从食物上挪开，也不见得看路，不长记性的小东西，不迷路才怪。车水马龙的街道喧嚣，让人耳边轰鸣一刻不得安宁，让想事情的人微微走神。
　　待到谢师爷回神，却发现身边之人所在之处，只留一个虚影，实体不见踪影。四下搜寻，终于在不远处的人堆里发现了那个正努力往里挤的某“朝廷命官”，他那本就松散的发髻被挤得歪在一边，摇摇欲坠，衣服皱成一团，露出里面白色的靴子，已经被踩了几个脚印，连本来的翩翩公子的形象都没了，看起来更像是在某处厮混一夜回家的酒鬼。
　　果然猫就是好奇心太强了啊！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嘴角有些轻微的抽搐。注意衙门的形象啊，大人。

　　这厢县太爷大人拼了老命挤进人群，一看之下便开始唾弃这个县的人民们简直是大惊小怪，看热闹都选这么没创意的题材。
　　不就是卖身葬父么！
　　数九天寒，身世凄凉孤苦无依的柔弱少女，在失去了世上最后的亲人之后，选择最快最省的方式，不但为自己找到了下半生的着落，也可以让自己的亲人入土为安。世人只道一个女子沦落到要出卖自己的地步必是悲惨，在何碧看来，这件事并没有那么值得围观唏嘘，在他见过的无数次“卖身葬父”事件中，那些女子十之八九会遇到好人，九之七八跟那些买下她们的好心人或者见义勇为英雄救美的所谓侠士有了美好的姻缘。
　　所谓卖身葬父，其实是公开招夫吧我说，要不然怎么不见有男人出来卖，呃，卖身葬母。
　　而且眼前这“卖身葬父”，在何碧看来就更容易发展向俗套的剧情了，毕竟那位孝女的相貌还是很不错的。杏眼瓜子脸樱桃小嘴，典型的江南美女，比起刚才那些撞人“桃花”要出众得多的相貌，被冷风吹得红红的脸颊和哭得红肿的眼睛，更显得她楚楚可怜。
　　何碧兴趣缺缺，转身发现来路被堵，只好暂时混在人群里作壁上观。什么才子少爷少侠，随便出来一个，把这姑娘买了去，好让本大人挤出人群继续逛街啊！
　　果然不一会儿，一人拨开人群，怡然走出。白衣出尘，身量高挑，逆光的脸庞想必也是俊朗不凡。正是所有英雄美女传说的主人公一般的人物。
　　跺着有些冻僵的双脚，何碧嗤之以鼻。早来不就好了，终于可以出去了，大家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大人我想吃豆腐花。
　　看热闹的人群小小的骚动了一下，“深入民间”的县太爷大人一个踉跄，重心不稳趴倒在地，摇摇欲坠的发髻终于彻底散落，长长的黑发披在身上。呜，摔疼了。以后绝对要阻止这帮人群聚，挤来挤去多危险。
　　等人群再度恢复里三层外三层的围观状态时，县令大人已经像一粒不小心进入扇贝的沙粒，被包裹得严实，根本看不到最里层发生的事。
　　何碧揉着发疼的膝盖爬起来，幸而冬衣又软又厚，绝对不用担心破皮。街上还是喧嚣依旧，却有声音即使纤细如丝，却硬能顽强的钻入他的耳朵，让人耳朵发痒，可又挠不到，真是不爽得很。
　　“姑娘，这些银子你拿去把你父亲葬了吧。”青年温润的声音划过耳际，不是谢清欢谢师爷是谁？
　　原来谢清欢跟着何碧挤进人群，却没发现何碧的人影。他对于卖身葬父这种事也没什么感想，他会给钱帮忙，却并不想买下任何人，想着也许人群散开，就能找到何碧。而那人太容易迷路，不赶紧找还不知道会迷到哪里去。可是似乎这位姑娘很重承诺的样子。
　　“恩公，从今以后奴家就是你的人。”佳人低垂臻首，含羞带怯。眼前的男子气质高雅，俊逸非凡，任谁都会如她一般心中小鹿乱撞的。
　　“姑娘，在下并非施恩图报，你还是自由之身。”虽然耐心地解释，可其实谢师爷心里已经开始着急，不知道那人走远了没，还追不追的上。
　　“难道恩公觉得奴家是在这里拿家父的尸骨来骗取钱财的么？”这姑娘不哭不闹，反而挺直了腰板，似乎是受了极大地侮辱，眼眶里晶莹的泪水在打转，看在旁人眼里，这倔强更叫人怜惜。
　　“我说，钱到手就快走吧，连人也要是不是太贪心了？”正当谢清欢又要出言安慰时，斜插进来这么一句话，声音的主人恰好是那个疑似失踪人口——何大人。

　　谢清欢循声望去，何碧懒散的站在那里，乌黑的长发散到腰际，脸颊因为刚刚在人堆里挤来挤去而有些发红，勾人的桃花眼里闪着愤怒地光芒。而跟漂亮的脸蛋成对比的，就是他那一身灰扑扑皱巴巴的白衣，这形象实在叫人不敢恭维。
　　那女子被这一声抢白说得愣在原地，随后泪水便决堤般地落了下来。
　　“你怎么搞成这样？”没注意女子的反应，谢清欢只看到何碧一身狼狈，猜想必是人群推搡摔了一跤，过去检查是否摔伤。
　　何碧躲过谢清欢伸来的手，走到那女子面前，双手作揖道：“在下是本县新任知县，姑娘若是不嫌弃，衙门可义务帮姑娘的忙，如此一来姑娘也不用为奴为婢，寄人篱下了。”
　　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那女子本该立刻答应，却又舍不得谢清欢，神色犹豫着不开口。
　　这边谢清欢虽然不明白何碧为何突然对他不予理睬，但对于上司明显的解围行为，急忙顺水推舟，大力支持。
　　“这位姑娘，刚才给你钱的登徒子亦是衙门的人，你不用担心他会跑，都怪我治下不严，让你受惊了。”好上司再次开口，说出的话却极度歪曲事实，但是他一副义正词严的样子，无比正直。
　　“大人你……”谢清欢不在意何碧的无理取闹，很明显是气话，但却不明白这气话的气是从何而来。
　　“麻烦谢师爷回衙门叫凌捕头带人来帮忙。”何碧打断他的话，差人跑路，“我会在这里陪着这位姑娘的。”
　　谢师爷闻言只好放弃开口，转身挤出人群朝衙门走去。
　　看热闹的人群见衙门出面解决，虽然惊异于新任知县的年轻，却也失去了看热闹的心情，三三两两地分散开去。现场只剩下何碧，以及卖身葬父的主人公——小美女和小美女他死人爹。
　　何碧拍拍衣服上的灰，理理头发活动活动手脚，不紧不慢地开口道：“你有两个选择，要么拿着这些钱带着地上这位仁兄一起跑，要么，等小清带着人来抓你们回去吃牢饭。当然咯，到时候钱就得还给我。”
　　“大人你在说什么，恕小女子没有理解。大人怎么可以怀疑小女子……”佳人受了委屈，低头抹泪。
　　“除非你想把你爹活埋，不然干嘛带个活人来‘卖身葬父’，所以你们一定是骗子。”何碧伸手摸摸冻得有些发红的鼻头，虽然看不到席下的“尸体”，但是他的鼻子不会骗人，这里并没有死尸所散发出的尸腐气味。笨蛋小清，起色心还不是被人骗，活该！
　　不管那女骗子的反应，何碧蹲下掀开盖住“尸体”的竹席，席下躺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死不瞑目”地瞪着何碧看。
　　“我说，你们就算诈骗也用真尸体啊，这么冷的天躺在这里这么久，冻不死你！”说着他还伸手揪了老头一把白胡子。
　　“哎哟！”“尸体”疼得一下子跳起来，站起来居然是个身长七尺的“老头”？
　　何碧看着手上完整的假胡子，再看看那个高瘦青年头上歪掉的“满头白发”，有一种想仰天长啸的冲动。
　　“你们，装尸体也这么没水准么！”何大人郁闷。
　　“呜呜……阿牛哥~被发现了，呜呜……”那姑娘扑进那个青年的怀里，委屈地哭着。高个青年一言不发，板着一张脸，脸皮可疑地涨红了，加上原来小麦色肤色，看起来有些凶悍。
　　“呃……本大人可是……喂！有话好好说。”被青年慢慢逼到墙角，高瘦的青年挡了光，黑压压的影子。会不会挨揍啊，早知道不让小清走了。
　　“你……你不要过来哦，我会叫的！”何碧心里紧张，这话一溜出口才发现这语句用词有点问题，立马挺直了腰板，纠正口误，“大个子，本官的人快到了，念你骗人也是迫不得已，你最好赶紧跑！”
　　哪有官劝贼人携款私逃的？！可不管怎么说，眼下就有一个。何大人的想法异于常人，留着这两个骗子干嘛，把好好地小美人送到谢色狼嘴里？那是罪过。钱么，反正是笨蛋小清的，这叫“花钱买教训”！
　　这一男一女是骗子又不是傻子，闻言二话不说，卷起地上的席子就走人。
　　看着他们迅速消失在人群中，何碧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貌似，就算自己不放他们走，也拦不住人家逃跑。
　　“大人，别看了，人都不见了。”谢清欢拍拍傻在原地的何碧，“天色不早了，咱们回衙门吧。”
　　“吼吼，小清你果然没走，不愧是本大人的得力下属。话说我好饿，你身上还有钱没？”何碧回头，随后失望的发现此时他俩身无分文，一个早就买吃的花光了，一个刚才都“慷慨”了。
　　夕阳下，两个饥饿的身影最后合成一个，何大人披头散发有气无力地趴在谢师爷背上，心里还是有些想法的：是先睡觉还是先吃饭呢？算了，到衙门还有一段路，先睡觉好了。
　　斜阳拉长乐他们的身影，谁也没注意到某条小巷里，正有两双眼睛盯着他们。
　　“真像啊……”傍晚起风，呼呼地吹着人的脸颊，刀割一般疼痛。那轻声地话语被风刃割碎，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