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四月》何春秋

4、章之三、僵尸杀人

　　何大人今天难得能赖床，只因昨日在街上被人踩肿了脚背，半夜没法溜到谢师爷房里，再加上实在太困，晚饭都没吃就睡死了。
　　于是日上三竿，晚上没等到人的谢师爷只好顶着微不可察的黑眼圈，亲自上门催人起床。
　　“大人，该起床了！”
　　翻身，何碧拉起被子遮住脸以躲避满屋灿烂的阳光，两脚却因此露了出来，其中一只脚背青紫，还没消肿，貌似猪蹄。谢师爷皱眉看了一眼，随后伸手捏了捏那只“猪蹄”，果然刺激有效，任务成功。
　　“小清！”何碧吃痛，一下从床上弹坐起来，怒视，动作一气呵成。
　　“大人，有案子。”师爷可不是专门叫人起床的职务，自然有正事要干。
　　“那还磨蹭什么，别拦着我，哪能让苦主在外面等啊！”顾不上起床气，对于上任以来的第一个案子，就算何碧再怎么口头强调世界和平，还是忍不住兴奋起来，“还有让小风带着他两个哥哥去正堂，找棍子喊‘威武’，我们虽然人少，但还是要有气势的。”
　　“大人不必着急。”谢师爷看着在床上跟被褥衣物搅成一团的上司，顺便一盆冷水浇下，“根本就没有事主。”
　　“嗯？”神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可是既然有是非，怎么会没人参与呢？
　　死者无亲无故，所以没有苦主，发现现场的是衙门的捕快，所以也没什么证人就是了。据说死者的身体被撕得粉碎，连拼凑起来都很困难，唯一完整的就是那一颗头颅，却死不瞑目，睚眦欲裂，看得人心里发毛。
　　“呜……”何碧听着，突然伸手捂住自己的嘴，只留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
　　见他这个样子，谢清欢还以为是自己描述得太详细，血腥场面吓着了他，正想出声安慰，那人却先一步叫出声来，不过并非惊吓地叫声。
　　“呜哇哇哇！好血腥好残忍好离奇好兴奋！”
　　稳住，谢师爷控制住了自己不扑上去扇死那个变态，却无法让自己不翻白眼，迟早有一天被他气死。
　　“小清，你愣着干嘛！快来帮帮我！喂！你个混蛋别走！”何碧绞在被褥里，愤愤地对着那个远去的背影嚎叫。简直太可恶了，撂下这么激动人心的事还叫人怎么睡的着啊！
　　如此折腾，穿衣洗漱吃饭剔牙，所以当凌大捕头终于见到他们亲爱的大人的时候，已是午时一刻。
　　凌家三兄弟光看长相的话，其实完全看不出来有什么血缘关系。大哥凌锦乍看没有半分公门中人的样子，身材高瘦，脸上总留着一些稀疏的胡茬没刮干净，那一身捕快服穿在他的身上，倒给人一种落拓书生的感觉。老二凌落倒是十足的捕快样，穿衣一丝不苟，连腰间佩剑都磨得雪亮，加上一张干净俊秀的脸，本该很讨喜，可偏偏爱绷着张脸，让人不敢亲近。老三倒是比较活泼，不过光看外表那张娃娃脸整天笑嘻嘻的除了可爱什么也看不出来，但其实他才是这碧溪县的捕头。
　　“小风，究竟是什么情况？”何碧不雅的横在衙门的红木椅子上，靠着一边扶手，长腿挂在另一边扶手上，还来回的晃悠，完全一副听说书的架势。
　　“大人，这事说起来还真是很奇怪啊！”凌风很自然的坐到了另一张红木座椅上，变戏法般从口袋里掏出一包花生倒在桌上，还伸手接过何碧递来的茶喝了一大口。
　　这两人一来一往，自己没觉得什么，可把一旁的人看得直皱眉头。衙门的形象啊！
　　“死者是义庄的看守老张，老张这人性子是出了名的好，年轻的时候因为意外失去了生育能力，没娶到老婆也无亲无故，前任县令看他可怜，就安排他看守义庄。县里谁家死了人都会留在家里办丧事，义庄是安放那些客死异乡的外乡人。碧溪县往来的外乡人本来就不多，这义庄一直都是空着的。前两天有人在附近的山上发现两具尸体，没人认识，所以就运到了义庄，没想到第二天我找人去埋尸体的时候，非但尸体不见了，老张也死得那么惨。”
　　听了凌风的描述，连一向淡定的谢师爷，在听到断手的指甲里还有肉丝的时候，也不免皱起了眉头。
　　“也就是说，诈尸了？”何碧两根手指一用力，碾碎一粒花生的壳，手腕使劲，把那里面的花生扔进嘴里，“话说，老杜是谁？”
　　“哦，菜市场卖猪肉的。前任县令太抠，觉得养仵作太烧钱，就找杀猪的兼差。”
　　“就那么抠啊他！小风，那你们以前的伙食一定很差吧。”何碧同情地拍了拍凌风的肩，“怪不得小风你长不高。”
　　尽管何大人自诩翩翩佳公子，可惜身高上实在不能算是“佳公子”的标准，整个县衙的男人们，虽然有个凌大捕头垫底，但自我要求甚高的何大人还是会觉得不爽。于是，偶尔也要在下属身上找回点自信。
　　“大人！我还能长！”面对何大人的打击，凌捕头只好悲愤地抗议。
　　“我看未必。”何大人再加一棒子。
　　“大人，案情还未讨论完呢。”由着他们渐渐扯远，看到某人恶劣地欺凌下属，谢师爷咳嗽一声，好心提醒。
　　“没完吗？不就是炸个尸么，在我们这种山灵水秀的地方很常见啦。好了好了，找人去把那个什么义庄一把火烧了就没事了嘛！唉，小清你上哪去啊，今天不带我出去玩吗？”何碧对着那个转身就走的人影喊了两句，没得到回应，只得委屈地撇撇嘴，“大不了我回去睡觉了，哼！”
　　谢师爷再度无语，算了，本来也没指望何大人，还是自己想吧。
　　如果按照凌风的报告，乍一听确实像是那两具尸体复活了杀人，否则寻常人哪有那么大力气把人撕得粉碎？可是，要他相信什么“僵尸杀人”，实在是很困难。
　　多想无益，还是先去现场看看吧。

　　名为义庄的那所建筑物，外墙斑驳沾满青苔，看起来已经很有年头。老房子静静的掩藏在一些高大茂盛的青松之间，枝叶的缝隙中露出一块黝黑掉漆的木匾。如此破旧的样子，更显得阴森恐怖，萧条冷寂。
　　案发之后，现场早被封锁，门上被黄纸的封条封住，防止好奇民众破坏现场。谢清欢轻轻推开那扇门，随着“咯吱”刺耳的开门声，迎面而来的腐臭味也让人作呕。原来这不算小的义庄竟然没一扇窗户。
　　借着昏暗的光线，隐约能看见屋内的摆设，正对大门的是一座佛龛，陶瓷的观音像在阴影里完全看不清楚，佛龛前是整整齐齐两排红漆长凳，两具薄木棺材静置在尽头的长凳上。想必是安放前几天的那两具无名尸，但现在已经“人去楼空”。
　　地上的血肉已被收拾干净，卖猪肉的老杜努力拼凑，尽了最大的努力，勉强拼出了老张的人形。现在正躺在内堂的一块白布下。看着那起伏的白布，谢清欢皱着眉头，稍稍定了定心，便伸手掀开。
　　“哇！！！”
　　骤然响起的尖叫声让谢清欢的手抖了一下，白布脱手，重又掩住了那堆惨不忍睹的“人体”。
　　“大人？你没事吧。”声源处的何碧，此刻显然是一副“很有事”的样子。惨白着一张脸，单薄的身影在晦暗的光影里摇摇欲坠，一手撑着一旁的门框一手捂着肚子干呕。
　　谢清欢担心地过去扶住他。果然这人就是爱胡来，不死到临头不知道天高地厚。没见到的时候装兴奋，真到了现场，还不是被吓得腿软。
　　要说害怕，其实何大人还真的不害怕。白布下的东西的杀伤力，在于那刺鼻的味道，妖的嗅觉比常人敏锐许多，即使现在是冬天，何碧也能感觉胃里翻江倒海，恨不得把去年的年夜饭都吐出来才爽利。
　　“呼~小清你真好闻！”此时何碧把头拼命地埋入谢清欢的怀里，闻着那熟悉的淡淡青草香，总算平复了身上要造反的消化器官，那感觉真是一下从地府爬到了仙境。
　　“脚还肿着吧，不在衙门好好呆着，明知受不了还来，真是个笨蛋！”轻拍着怀里人的背，以减轻他的不适。
　　“因为小清想我来啊，所以我就来了嘛！”蹭蹭，他何大人是如此体恤下属的心情那！
　　这小东西贪吃贪睡又娇气得紧，嚣张得像个大少爷，也不知道是跟谁学来的性格。可偶尔也会变得乖巧体贴。好吧，也还是没什么帮助啊……
　　“你先出去等我吧。”把这块“狗皮膏药”从身上揭走，谢师爷终于有机会好好验一下尸体了。
　　除了头部完整以外，四肢躯体都是被生拉硬扯四成碎片的，可是奇怪的也就是那完整的头部，头颈之间居然是整整齐齐地刀痕。也就是说，有人事先砍下了老张的头颅，再把剩下的，呃，撕碎了。可如果说是僵尸作案，没听说过僵尸会思考，比如用刀砍下人头之类的。而且，如果那两具尸体能作案，那现在又在哪里呢？案发后便再也没出现过其他的僵尸袭击事件，就像凭空消失一样。
　　想到这里，谢清欢已经彻底地否定了什么“僵尸杀人”的论调，摇头自嘲地笑了笑，自己居然会去想那只笨妖的理论合不合理，难道真是呆久了被同化了？
　　继续想眼前的案子，既然是人为的，那就一定会留下破绽。环顾四周，空旷的内堂，除了放尸体的木床就什么也没有了，而比起外堂的血腥场面，这里实在是太“干净”了！
　　谢师爷虽然发现了很多疑点，但却找不到半点答案，想到那人还在外面等他，便决定先回衙门从长计议。
　　待到重见天日才发现，原本阳光灿烂的天空已经乌云密布，天地间白茫一片，竟是纷纷扬扬地下着鹅毛大雪。远处的树木房屋都看不清楚，雪片落在脖颈脸颊上，接触到温热的皮肤，瞬间化成寒冷的水滴，透心彻骨地冰凉。
　　“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没想到会下那么大。”谢师爷感叹着，一边四下搜寻着自家上司的身影。
　　就在不远处的矮石墩上，何碧一动不动地缩在石墩上，把脑袋伏在膝盖上，单薄的肩上落着一层雪花。那样安静的何碧是谢清欢从没见过的，安静得仿佛能听见雪落的声音，仿佛那是一座没有呼吸血肉的冰雕，只等太阳出来，就融化消失。暗笑自己瞎想，何碧是妖，就算自己百年之后变成一堆尘土，这个小东西还是能继续危害人间的。
　　“大人！”不过触手真的跟冰一样。
　　“嗯？小清，你怎么才出来啊，等得我都睡着了。”何碧揉揉眼睛，随即冷得哆嗦起来，“呀？下雪啦，怪不得这么冷哦。”
　　“笨蛋，这种天这种地方也能睡着，你是猪妖吧！”虽然嘴上不饶人，谢师爷还是拉过冻僵的何碧，把那双冰凉的手揣进怀里搓暖，“回去了。”
　　“哦。”不明所以，何碧乖乖地跟着走，还不忘打听案情的进展，“小清，你有查出什么来吗？我跟你说，我有大发现哦，你听了一定会觉得我很厉害啊哈哈！想知道吗？想知道吧。我就不说……喂！你走慢点！喂！本大人手冷！”
　　果然还是很吵。忍住额角的青筋，谢师爷加快脚步摆脱噪音。两人身后留下两串歪斜的脚印，绞在一起纠缠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