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大闹 ...
-
教室外,一个肥胖油腻的中年男人倚靠在窗边,满脸都是无赖的神情,吐沫星子横飞,对着班主任陈晨指指点点,嚣张又跋扈。
“我是沈迎娣的爸爸,想让她退学还不用经过你的同意!”
他们已经就这个问题谈了半个多小时,从一开始的心平气和到现在的剑拔弩张。
“沈爸爸,您这种封建愚昧的思想也该改改了,给孩子了起了这么一个名,现在还要阻碍她继续接受教育,这件事我是不会同意的,除非沈同学心甘情愿跟你回去,否则你休想领走她。”
沈迎娣站在楼道口听到班主任的话,心中的气势壮了几分,她下意识地捏紧了手。
孟醒疼得张着嘴呼了一口气,可她没出声,因为她也听到了班主任和她父亲的对话,觉得此刻还是噤声比较好。
沈迎娣怒气冲冲地走了过去,在这期间已经甩开了孟醒的手。
“我不会跟你回去的,这三年的学费和生活费我也不会跟你要,也不会再回家。”
沈父不由分说地一巴掌打在沈迎娣的脸上,五道清晰的指痕立刻显现在了脸上,对于沈迎娣来说这已经是家乡便饭了,可却让班主任火冒三丈。
她挡在了沈迎娣的面前,义正言辞非常强势地正色道:“这位男士,这里是学校,不是你撒野的地方。沈同学的退学文件我是不会签字的,你要是继续闹事,那咱们就坐下来好好谈一下!”
“你、你、你……”沈父语无伦次的指着班主任暴跳如雷,“没有王法了!简直没有王法了!我就不信堂堂一个学校竟然没有王法了!”
争执许久没有结果的沈父开始撒泼,开始谩骂,仿佛身在闹市,闹一闹,喊一喊,公道就能被颠倒黑白了。
学生们都围到了前后门,不止一个班级,而是附近的几个新生班级,被沈父的大嗓门扰得根本就开不下班会去。
几个老师已经汇聚过来了,一齐把沈父半请半推半架地移到了办公室,高一年级的教导主任也已经闻声而来了。
沈父还在持续不断地闹骂,丝毫不知道疲倦一样。
孟醒眼看着沈迎娣的脸一点点红肿起来,眼看着她的情绪从一开始的冷漠倔强变成现在的怨恨,满身满眼都是杀气,好像下一秒真的要去杀人一般。
她又悄悄地握住沈迎娣的手,想用这种无声的方式给她加油。
可沈迎娣毫无反应,她的注意力全在刚进来的教导主任身上。
教导主任是位五十上下的中年女人,头发紧束在脑后,用一个灰色的发夹利落地抓住,不留一丝碎发,两眉间架着一副金丝眼镜,双手背在身后,不怒自威的样子让沈迎娣的心里又多了两分底气。
她走到班主任和教导主任身边,在快要触底的绝望中放手一搏。
“老师,我不退学。我已经存了三万块,整个高中时期的学费和生活费我完全可以自己负担,绝对不会欠学校的钱,也可以今晚一次性把三年的学费都交上,您如果不信我有这个能力的话可以去我的银行卡账号上查。”
沈父震惊之余就是暴怒。
“你在哪里偷的钱?你又偷家里的钱了!你从小就偷钱,偷这么年还真偷顺手了!领导,她是个惯偷,从小就偷钱、偷东西的,她有病的,那个病叫什么……叫……偷窃癖……她控制不住自己偷东西的欲望的,领导,学校里坚决不能要这样的学生!”
沈父嚎得惊天动地,别人一句话也插不进去,也不给她留一点面子,在众目睽睽之下指责她的过往,指责她的偷盗行为。
沈迎娣浑身冰凉难堪地瞪着沈父,等他终于停止时猛地甩开孟醒的手,强装冷静地从书包里掏出一张银行卡,虽然心虚,但是她必须得装下去。
“我不是小偷,也没有偷东西的病,而且我有能力一次性·交三年的学费,不是偷的,是暑假时不眠不休地打了三份工,挣足了自己的生活费和学费,就是想彻底脱离这个封建愚蠢、满嘴胡话、让我窒息的家庭。”
沈父神情激动、张牙舞爪地扑过来,还没过来就被保安给抓住了,他看着后退两步的沈迎娣面目狰狞道:“你还说你没偷!家里被你翻了个底朝天,不是你翻的还能有谁!整天偷大人的钱,还满嘴谎话,四处骗人,现在还骗到学校里来了!”
沈迎娣难堪的整个人都在发抖,她的手伸进兜里,摸到了一直放在兜里的弹·簧·刀,紧紧地抓在手里,仇恨地瞪着还在大嚷大叫的沈父,终于她还是松开了抓刀子的手,深呼吸几次后猛然转身,正视着一直试图跟沈父讲道理的教导主任,把那张银行卡塞到教导主任的手里。
“老师,学校可以去宿舍检查,我的包里没有任何一件东西是偷来的,如果还是不放心,我可以不住宿舍,单人单桌,我不是小偷,没有偷东西的病,希望学校不要让我退学,我的成绩是达到录取标准的,入学后肯定会非常努力学习,绝对不给学校添麻烦。”
教导主任眼中的怜惜和赞赏已经快要控制不住了,她拿着那张银行抑制不住地拍巴掌,巴掌声几乎和刚刚落到沈迎娣脸上的那一巴掌响声一致,同样的清脆,同样的有力。
“好好好,女儿当自强!我校自建校以来就希望学生自立、自强,立志要帮助学生通过知识改变命运,非常有志气的一个学生,好好好!学校不仅不会让你退学,还会帮你申请助学金,如果你成绩优异,还可以申请学校的奖学金。来,把你的银行卡拿回去收好,校方将是你最坚强的后盾!”
沈迎娣躁动不安的心彻底平静下来了,她眼中的狂热褪去,恢复成了以往的阴冷。
沈父眼见情势一步一步脱离了预期,开始更粗鲁地撒泼。
“无法无天!无法无天!仗着人多欺负我们平头老百姓,不得了了,欺负人了,都来看看啊,市一中欺负人了!天底下没地方讲理了!”
他掀桌子、踹凳子、试图来打被老师保护起来的沈迎娣。
无济于事,还是无济于事。
他现在的样子在外人眼中完全就是因无法掌控局势的无能狂怒。
教导主任把学校保安请到了办公室,试图制止住在办公室打砸怒骂的沈父,可沈父如同一个泥鳅,上蹿下跳,仗着保安不敢对他下重手,更加肆无忌惮地撒泼打滚。
“沈先生,从您踏入校园的这一刻开始,就进入了本校的监控范围,同时为了防止意外情况的发生,在您踏入这间办公室之前,我就请了学校的工作人员全程录像,一言一行均被记录下来了,所以您先冷静。”
教导主任的话并没有让他冷静下来,反而让他更加的狂怒。
“今天沈迎娣跟我走也得走,不跟我走也得走!我是他爸爸,还管不了她了!我今天还就不信这个邪了!普天下还有没有王法了!”
他在这么多人面前丝毫不觉得羞愧,不觉得赧然,不觉得难堪,好像还因为围观群众的增多而愈加兴奋。
闹到最后沈迎娣实在没办法了,只得像三年前一样故技重施。
她跟班主任借了电话,给久未联系的沈家爷爷奶奶打了个电话。
三个小时后他们就带着小尾巴沈括来了。
沈父早就累得瘫坐在椅子上,抱着一个花盆威胁着想要上前的人,指着人群之后冷漠看着他的沈迎娣怒骂。
沈迎娣的心里已经没有丝毫的波澜了,这样的辱骂也不是第一次了,早已经习惯了,无论如何,只要最后达到目的就好,能够上学就好。
她早已经在漫长的岁月中没有了喜怒哀乐,或者说,她早已经学会在漫长的岁月控制自己的喜怒哀乐。
沈家爷爷来到后看着办公室的一片狼藉,羞愧不已,那张老脸憋成了暗红的猪肝色。
他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把那个花盆夺过来拍在办公桌上,中气十足地喊了一声:“畜生!家门不幸!站起来给各位老师道歉!”
沈父虽是孽子,但总归还是忌惮沈家爷爷,刚才嚣张的气焰偃旗息鼓了,他站了起来,可没有道歉。
沈家爷爷和沈家奶奶恭恭敬敬得给诸位老师鞠了深深一躬,沈迎娣见状也赶紧跑过来一齐鞠躬。
沈家爷爷精准得在这帮老师中找到了最有话语权的领导,他上前握住教导主任的手晃了两下。
“老师,是我教子无方给校方添麻烦了,今天所有的损坏我们都照原价赔偿。我们老两口久居县城,平时分身乏术,以后就麻烦学校照顾我们的大孙女了,她从小就听话懂事,自强优秀,必须继续接受教育,学费和生活费我们定然不会拖欠,烦请校方多费心!”
“爸……”
沈家爷爷回身一巴掌拍在气急败坏的沈父头上:“混账东西,还不过来认错!过来跟老师保证绝不再犯!”
沈父几乎是被拧着耳朵揪过来的,不过他梗着脖子死活不道歉,还当着沈家爷爷的面又踹了沈迎娣一脚,他难以想象这个当年被他拿着皮带抽到毫无还手之力的孩子竟然能忤逆到如此地步。
沈迎娣毫无反应地挨了一脚,站远了些。
正在上五年级的小沈括跑过来站到了她面前,怒瞪着眼前这个据说是她爸爸的男人。
沈迎娣熟视无睹地又站远了些。
她不愿意跟这个打扮得相当洋气、浑身总还散发着香味的小女孩站在一起,她看着沈括头上编的那个复杂漂亮的头发时就忍不住得从心底涌上恶毒来,就会忍不住想起多年前她把沈括从床上推下去的场景,其实那一下她是希望把沈括给摔死的。
结果那一次,谁都没有死,只有她差点被打死。
她躲开了沈括,孟醒却迎上来握住了她的手。
“你真勇敢,我真佩服你,我会跟你站在一边的,你别觉得孤单。”
“孤单?”
沈迎娣活着的这些年一直被这两个字团团环绕,她冰封的心突然裂开了一条细缝,垂着眼眸点点头,没再甩开她的手,只是僵硬地被她握着。
终于处理完之后,已经接近十二点了。
沈迎娣送沈家沈家爷爷奶奶去校门口,沈父吃了个大瘪,也没能阻止她入学,于是又抽出了皮带,从后面高高扬起泄愤般地抽在她的后脑上。
木已成舟,沈迎娣再也无所畏惧了。
她忍着头部、耳部的不适从书包里拿出一个磕得掉漆的保温杯,那股入魔的疯狂又回来了。
沈家爷爷奶奶正一左一右地拽着刚才打人的沈父,苦口婆心地教育,根本没注意到慢慢接近的沈迎娣,只有沈括张着圆溜溜的眼睛目睹了接下来这场血腥的始末。
沈迎娣举保温杯的姿势跟沈父刚才举皮带的姿势一模一样,狠狠地毫不犹豫地砸在他的头上,一下接着一下,根本没有要停止的意思,那样子势必要把沈父的脑浆给砸出来。
沈括吓得直哭,孟醒被吓得在原地动弹不得,片刻后又躲进了校门口的花丛里,彻底在黑暗里隐身。
而一向健壮的沈父不知为何突然间没了还手之力,抱着头在地上打着滚地鼠窜。
沈家奶奶顾不得沈父了,如此血腥的场面,她担心得只有静夜里爆哭的沈括了。
她跑过来捂住沈括的耳朵,拿外套包住了沈括的头,把她抱在自己怀里像叫魂一样温声安慰:“宝贝儿,宝贝儿,不害怕,不害怕,奶奶在这儿呢,宝贝儿,奶奶在呢,奶奶在呢,宝贝儿,宝贝儿……”
沈家爷爷终于把暴戾的沈迎娣给拦住了,而沈父的头上脸上早已经被鲜血模糊住了,像是一个被锤子砸烂的西红柿。
沈迎娣跨坐在沈父的身上,双手被沈家爷爷束缚住了,可嘴却没有,她用一种极低但恶狠的语调破釜沉舟道:“七岁那年我杀了一个流浪汉,九岁那年我想杀了沈括和沈健,我不怕杀人。今后我绝不靠你,可你要是再拦我,我就杀了你,杀了你那个该死的妻子,最后再杀了你那该死的儿子,你怎样我都奉陪!”
她已然是忘记并且忽视了沈家爷爷的存在,被逼到悬崖边上,什么都顾不得了,铤而走险决定用同归于尽的方式再搏一把。
可沈家爷爷听到了,他被吓得跌坐到了地上。
他记起七岁那年把她从床底拽出来以后,前襟上确实有凝固的血渍,当年怎么问也不说,难道她真的牵扯进一桩命案里了?
沈父快被吓尿裤子了,他尖叫着痛哭,发出一种类似猪被宰之前的尖利叫声:“怪物!我养了一个怪物!怪物!”
“现在你知道我是个怪物了,那就不要再惹我!从今以后,我不会再跟你要一分钱,不会回你的家,你也休想让我退学!”
沈迎娣从他身上起来,把那个沾着血的保温杯扔进垃圾箱里,后退了两步,强装淡漠地看着这群人连搀带扶的起身。
沈家奶奶拖抱着沈括快步离开了满是血腥味的地方,她真希望沈括没看到这个血腥的场面。
沈父痛哭着骂骂咧咧的,眼泪鼻涕长流,满头鲜血,几乎是蠕动爬行着往校门口挣,逃离眼前这个俨然快成凶案现场的地方。
沈家爷爷强硬地拉着沈迎娣走到了暗处的花丛里,而暗处花丛里躲着一个孟醒,他们都没有看见,也没有心思注意到。
“七岁那年到底怎么回事?你为什么要在床底下躲一周?刚才是吓唬你爸吧!”
沈迎娣没有了刚才的勇气,她抓着衣角垂着头逃避着这个问题,甚至想要逃跑。
可沈家爷爷硬抓着她的胳膊不放,语气焦躁了很多,语调也随之大了一些:“七岁那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这么害怕干嘛!你告诉我七岁那年怎么回事!”
她无论如何坚决不肯再开口,不肯再说一句话。
沈家爷爷从最初的焦躁到现在的冷静,强装的冷静也叫冷静。
“你放心,我不会说,你爸更不敢往外说,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以后别再提了。七岁那年,你跟父母赌气,藏在床底下一周,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七岁那年,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沈家爷爷颤抖着双手从钱包里把所有的钱拿出来塞到沈迎娣的手里。
“以后有事别自己扛着,你跟我们说啊,我们……”
不肯再开口也是在强装冷静的沈迎娣又把钱塞了回去,非常坚决。
“我有钱,够我读完高中的,您今天能来我已经非常感谢了,谢谢!”
那天拉扯了很久,最后以沈家爷爷的失败告终。
“好,你不要就不要,只不过记住,不能再跟任何人提起这件事,七岁那年,什么都没有发生。”
沈迎娣鼻头一酸,忍着眼泪点点头。
沈家爷爷就这样强装冷静地带着还在抽泣的沈括,拖着精神看上去不太正常的沈父上了出租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