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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拥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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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迎娣看着出租车走远后才转身往宿舍里走,压根就没记起孟醒是和她一块来的。
现在她的脑子里好乱,脸上也肿了起来,火辣辣地疼,身体更是好像散架一般疲累,只想赶紧躺在床上睡一觉。
一直躲在暗处花丛里的的孟醒终于不用再屏息凝气了,她心里在纳闷七岁那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让沈父那么害怕,为什么会让沈家爷爷那么恐惧,可同时她也害怕现在的黑暗和静谧,在沈迎娣快走到寝室时,她边哭边跑着跟了上去。
“你为什么总不等我,我一直在陪着你。”
“你怎么会在这儿?”沈迎娣往四周扫了一眼,非常警觉。
孟醒不知道为什么,她现在并不害怕沈迎娣,尽管亲眼看到了她打人。
她甚至觉得沈迎娣身上有一种致命的吸引力,在勾着她,在引着她,在勾·引着她。
尽管沈迎娣根本就是无意识的。
孟醒看着她警觉的样子,决定隐瞒自己听到、看到的一切。
“我一直在路口等你,你们那边好嘈杂,我根本就不敢过去,也不敢一个人回寝室。结果你经过路口的时候连看都没看我一眼,就跟下午我把你叫醒,结果你一个人先跑了一样。”
沈迎娣的面部表情终于放轻松了,她愧疚地、程序化地道歉。
道完歉后,两个人互相看着,命中注定地冷了场。
孟醒率先开口打破沉默:“沈怡,我们回宿舍吧。你没有办饭卡,明天早晨先用我的,吃完饭我陪你一起去办。”
她又拉住了沈迎娣的手。
沈迎娣别别扭扭的被她拉着,不适的同时又觉得温暖。
“你要我抱你吗?”
“啊?”
她还没反应过这句话的意思,孟醒已经转身抱住了她。
两个人的个子差不多高,可她此刻却好像比沈迎娣高,极温柔地抚着她的后脑,把她的头摁在自己的肩膀上,又拉着她的双手放在自己的腰间。
孟醒结结实实地抱着眼前的人,她柔软的心里被今晚的事情震惊到了,在这件事情里她无时无刻地不在心疼、怜惜眼前这个伤痕累累的人,也被她的强大、坚韧、果决和复杂所吸引。
“你别觉得孤单,你不孤单的。”
沈迎娣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可怜的神情,她已经支离破碎了,已经疲惫到没办法再伪装压抑自己的情绪了,于是她把那张火辣辣的脸埋到了孟醒温暖的肩窝上,在这个静谧又混乱不堪的夜里跟这个陌生的同学索取了一丝暖意。
昏黄灯光照射下的校园内,两个人相拥在一块,久久没有分开。
这是沈迎娣第一次正儿八经的和人拥抱,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拥抱的感觉是这样的,像是被热水间的气浪包围,闭着眼都能感觉到扑面而来的温柔。
沈迎娣放在她腰上的手慢慢收紧,把她往自己的怀里带了一下,枕在她的肩膀上喃喃道:“谢谢你。”
第二天清晨,寝室里的人都在欢天喜地地换军训服。
第一次穿迷彩的小姑娘们都开心坏了,她们把彼此当成镜子,互相检查仪容,互相敬着不标准的军礼,互相叽叽喳喳地开着玩笑。
只有沈迎娣还躺在床上,蒙着被子一动不动地睡觉。
孟醒本以为她在赖床,衣服穿了一半后才意识到不对劲。
当她的手伸进沈迎娣单薄的被子里时,一度怀疑是不是自己的感觉出了问题,人的身体怎么能这么烫,就像是烧红的烙铁,孟醒觉得自己的手都被烫出了焦糊味。
沈迎娣真正清醒过来已经是第三天下午了,她这几天高烧不退,意识模糊,就算偶尔的清醒也都是在说胡话,逻辑不连贯的、乱七八糟的,没有一个人能够听得懂。
孟醒一直在医院守着她,一块守着她的还有班主任陈晨以及教导主任。
她们在沈迎娣昏迷的第二天考虑要不要通知她的爷爷奶奶,生怕万一出点事学校方面是要担责任的。
一直藏在拐角处偷听的孟醒走出来说再等一天,医生说情况已经比刚送过来时好多了,她不愿意见爷爷奶奶。
那晚,孟醒看出了沈迎娣和家人的疏离,如果不是逼到无奈是绝对不会给那两位老人打电话的,如果因此再把他们折腾过来,她想沈迎娣醒过来会非常难受的。
教导主任还是不放心,虽然她知道这个学生的特殊情况,但不敢不谨慎,于是她去了医生办公室,反复地确认不会有大碍后才听从孟醒的建议再等一天。
幸运的是,第三天时沈迎娣醒了。
她睁眼时,闻着消毒水的味道,看着头顶悬挂的输液瓶,迅速反应过来自己是在哪里,同时心底满是无奈心疼——她又要花钱了。
“你怎么样啊?”孟醒欣喜又担忧地问道。
“我没事。”沈迎娣沉默了一会儿,艰难地从床上坐起来,感激地看着守着她的三个人,“老师,谢谢您,谢谢孟醒,让你们费心了。我已经好了,一会儿就去办出院手续,办完就回学校,你们也去忙吧。”
“沈同学……”
“老师,我真的没事了,谢谢您。”
谁也拗不过一定要出院的沈迎娣,尽管她走起路来步伐都在发虚,但她拒绝了所有人的好意,把住院时的所有开销还给班主任陈晨后,强撑着回了学校。
她每天按时吃药,按时去校医院输液,拖着病体参加军训、上早晚自习,什么都没耽误,最后竟然奇迹般得康复了。
她是最清楚自己身体的,百毒不侵的一条烂命,会偶尔倒下,但不会彻底倒下。
康复后,她跟孟醒成了同桌,坐在班里第四排,也顺理成章地成了一起往返于三点一线的朋友。
沈迎娣一向是没朋友的,这一次,她有了朋友,在别别扭扭中竟然也适应了。
她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如何跟朋友相处。
在相处中,孟醒慢慢发现沈迎娣实在是个非常周到的人,比她见过的所有人都要周到,尽管总是对外界表现出冷漠疏离。
沈迎娣会在晚上熄灯前打一大盆凉水,早上再分一半给孟醒,这样第二天一早两个人就不用去水房里跟一大堆人挤着洗漱了。
孟醒除了话多话快做什么事情都慢吞吞的,洗漱慢、吃饭慢、走路慢,沈迎娣又十分麻利,做什么事情都比所有人快一拍,但沈迎娣从不催她,每天就拿着一本课本在床边、餐桌边、教室门外安安静静地等。
沈迎娣还有一种连她本人都意识不到的体贴。
吃饭时,她会在拥挤的人潮中护着经常端着餐盘叽叽喳喳、莽莽撞撞的孟醒,会把容易洒的热汤、豆浆都放在自己餐盘里,坐定之后再给她。
上课时,沈迎娣会把自己的笔记借给孟醒,会给她讲题,会提醒打盹睡觉的她老师来了,会不厌其烦地帮她给班里的其他人传纸条,会借给她皮绳、文具,会帮她打扫卫生、擦黑板,会在打热水时帮她带一杯,会在跑操时帮她拿衣服,会陪着她去小卖铺买零食,会陪着她在课间时在窗外站一会儿,会陪着她去厕所。
沈迎娣从来都是默默地做,对于她来说,照顾人已经是生命里下意识就会做的事情了,更何况是孟醒,这个曾经温暖过、帮助过她的人。
她在漫长的地狱生活中强迫自己爱憎分明,谁的情分都不要欠。
可对于孟醒来说却不是,她在日复一日的小细节里感受着沈迎娣的温柔和细腻,感受着她沉默面颊下那颗火热跳动着的心脏。
但孟醒也有苦恼的时刻。
因为沈迎娣从来不要别人分享的东西,无论是在餐厅、宿舍还是班级里,任何的分享她都不接受,都会微笑着婉拒。
她从来不用别人的东西,所有需要的东西都会提前准备好,即便有了意外发生,她也不会跟别人开口,甚至在别人开口援助时再次婉拒。
她太过自强,太过自尊,让孟醒有时候觉得她太无情,太没有人情味儿了。
沈迎娣就是这样,她允许别人欠自己的情,绝不允许自己欠别人的情。
“沈怡,要放国庆假了,去我家玩吧。”
沈迎娣从书海中抬起头来:“不用了,谢谢,我国庆还有别的安排。”
“什么安排?你去哪儿?”
“谢谢你的好意。”
沈迎娣再次低下了头。
理论上来讲,学校里是不允许学生在国庆节这种法定节假日留宿学校的,但A栋楼除外。
A栋楼是给老师分的宿舍楼,一些实习教师或者家远的教师都可以申请在里面住,同时还有一些高三学生的陪读家长也被安排在了这栋楼里面。
“沈同学,你出来一下。”
班主任陈晨几乎是在孟醒话音刚落时过来的,她合上课本跟着出去了。
陈晨递给她一把钥匙:“沈同学,这是A栋宿舍楼301房间的钥匙。国庆节期间,我和另外一个同寝室的老师都不在学校里,你要是不愿意回家就进去住两天,里面还有两个空床位。”
沈迎娣又把钥匙递还给了班主任。
“老师,谢谢您的好意,我暂时用不到,如果有需要的话我会跟您开口的。”
“沈同学!”陈晨拦住了要往教室里走的沈迎娣,“我不是在可怜你或者同情你,而是关心你。你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就不可避免的要跟人产生联系,你这样拒绝任何人靠近你,会非常辛苦。别为难自己了,苦只是暂时的,你先从自己的世界里走出来,放过自己,接纳别人。这确实是人情,但并不是负担,我们是在互相给予。”
“谢谢老师,我懂您说的这些道理,也从未误会过你们的好意。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我只走自己选择的那条路,只认自己的原则,成与不成,辛苦与不辛苦,我都能忍受。”
沈迎娣冲着善良的班主任微鞠了一躬后又回到了教师,继续坐在书桌前做题。
班主任无奈地站在教室门口,看着这个成熟又倔强的女孩子,心内翻江倒海,到底是怎么样的家庭环境才能把她逼成这样呢?
她叹息一声后把一张助学金的申请表放到沈迎娣的桌上,轻声道:“这是学校每年都会有的项目,期末考试时班内成绩排名前五可以申请奖学金。我尊重你的选择,也知道你承了所有的情,放轻松去走自己选择的路吧。”
“谢谢老师。”
沈迎娣接过那张申请表看了一下,夹到了课本里,继续埋头苦读。
她来这所高中只有两个目的——考大学,挣钱。
除此之外,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不关心。
所以她拒绝了孟醒邀请她一起报名参加学生会的提议,拒绝了班主任让她当学习委员、数学课代表、寝室长的提议,拒绝了孟醒劝她参加运动会的提议。
孟醒说她过得太单调了,太贫瘠了。
她点头承认,不做任何辩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