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不醒》芦莫修

3、初遇

　　八月三十号离职时，她一共挣了一万零三百二十，除去八月中旬交的学费、学杂费两千块钱，还剩八千多块。

　　她现在已经算得上是小有积蓄了，所以去公共澡堂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又去批发市场买了开学需要的被褥、洗漱用具、入秋穿的衣服等生活用品。

　　她满心欢喜，却没想到还是在报道那天在学校门口被沈父拦在了校外。

　　他们发现沈迎娣失踪时也找过她，不过毫无音讯，索性就不找了，可他笃定高中开学这天一定可以找到沈迎娣。

　　果不其然。

　　“你到底想怎么样？”

　　沈迎娣一个人背着所有的行李，瘦弱的身体，脸上的疲惫好像从她落生那刻就没有消散过，随着年月的增长越来越深刻。

　　“回家！真是白养你这么大！白眼狼！”

　　沈父并没有要跟她商量或者谈判的意思，上来就是一顿拉扯。

　　“我不回！我今天开学！”

　　“死丫头片子上什么学！我们把你养这么大，不是为了让你上学的，我跟你妈在包子铺里那么辛苦，没黑天没白天的，你不知道体谅就算了，还平白无故消失这么久，你想气死我们啊！赔钱货！”

　　沈父的拉扯更厉害了，身边已经有一圈围观的人了，嘁嘁喳喳的就是没有一个人上前帮忙。

　　背着行李的沈迎娣压根就一点儿力气都使不上，她在被动的撕扯中干脆蓄力把行李移动到身前，咬牙使出最大的力气把沈父砸了一个趔趄。

　　她趁沈父还未站定，一脚踹在他的腿间，眼睛里已经不是恨了，而是类似于走火入魔前的疯狂，双眼像是要喷出血来，狂热地从兜里掏出一把苍灰色的弹·簧·刀顶在他的喉间，咬牙切齿:“我早晚杀了你！”

　　沈迎娣在沈父还在震惊、疼痛、恐惧中时收起刀子，捡起行李大步流星地跑进了校园。

　　她知道这件事还没完，等沈父爬过来又是一阵腥风血雨，不过她今天一定要去报道，接下来的事她暂时还顾不上。

　　她背着行李去了新生报道处，把录取通知书交给了班主任陈晨做登记。

　　“沈迎娣……”

　　班主任接过她的录取通知书念到她的名字时，眉头瞬间就皱了起来，一直平摊在桌上的手也攥成了拳头。

　　她平复了一下，把寝室和教学楼的分配表递到她的手里，拍拍她的手臂:“沈同学，领一套床单被罩、军训服装，先去宿舍放行李，收拾一下后再和同寝室的同学一块去餐厅办饭卡，熟悉一下校园，晚上六点去教学楼开班会。”

　　班主任陈晨是个三十五岁左右的女性，一身米色西装，优雅又知性，看起来平和温柔，这是她心中母亲的样子。

　　当然了，她没有夸张到随便见到一个人就交心的程度，她也不是这样的一个人。

　　她只是在见到班主任心安了两分——这一定是个好班主任，以后肯定能帮到自己。

　　沈迎娣谢过班主任，背上行李用一种用逃跑一样的步伐跑走了，她害怕沈父会追过来。

　　真正踏入宿舍的那一刻，她才算真的放下心来——已经报完道了，谁也无法阻止她入学了。

　　她顺手把行李放在一个空床铺上，斜靠在行李上休息，眼睛直直地盯着上铺的床板，考虑着接下来该怎么办。

　　“同学，你也是高一（三）班的吗？”

　　站在她面前的孟醒是个清丽灵秀、眼神清澈透亮的女生，扎了一个高马尾，头绳上有一只小小的可爱的黄色小熊，穿着一件浅橘色短款半袖，白色高腰阔腿裤，腰间别了一条编织风的橘白色腰带，尾端的橘白色流苏垂在腿侧，白橘相间的运动板鞋，有着这个年纪该有的青春洋溢。

　　沈迎娣跟她比起来乏味而又压抑，一身利索的黑色运动装蔽体，从头到尾没有一点色彩，脸上更没什么表情，听到孟醒的声音时慢慢地从自己的世界里抽离出来，换上了一脸虚假而又敷衍的笑容，笑容不及眼底，只让人觉得她冷漠、疲惫。

　　孟醒在她抬眼时有些局促，声音也随之小了很多。

　　"我叫孟醒，你叫什么？"

　　“我叫沈迎娣，你可以叫我沈怡。”

　　沈迎娣无论去哪儿，都是这么介绍自己的，至于别人怎么称呼那就是别人的事了，她不说第二遍。

　　她深度痛绝且厌恶“沈迎娣”这个名字，她喜欢“怡”字，希望自己能够开心一点。

　　孟醒点点头，想要转身，她不想和一个眼神这么冷的人交朋友，她觉得不舒服，可宿舍里的其他人又没有来，毕竟是自己先开的口，现在转身未免有些不懂礼貌，只能硬着头皮又打了一个招呼。

　　“沈怡，你好。”

　　“你好，孟醒，寝室的床是随便选，还是提前分好的？”

　　孟醒指了一下门后:“提前分好了，分配表在那里。”

　　“谢谢。”

　　沈迎娣走到门后看了一眼，她是一号床，靠近门口的下铺。

　　挺好的，她喜欢下铺，这样她洗脚或者穿鞋的时候就不用坐别人的床了。

　　她从对面的床铺把自己的行李拿过来，利索地开始收拾，其实她根本不想去餐厅，也不想去逛校园，现在才上午十点，她只想铺好床之后好好睡一觉，已经近两个月没有在床上睡过觉了，实在是累极困极了。

　　其实这样说也不准确，应该说是她已经十多年没在床上睡过觉了。

　　她的家里并不富裕，紧紧巴巴地只租了个两室一厅，被丰为掌上明珠的弟弟沈健一间，沈家父母一间，她自然而然地就没有房间了，只能常年住在客厅的一个小帐篷里，阴灰色的水泥地面上铺上一张薄薄的褥子，冬冷夏潮，生生地捱了十多年，早已经忘了睡床是什么滋味了。

　　现在终于能够躺在床上了，滋味儿还真不错。

　　孟醒坐在七号床，也就是她的斜对铺，安静地看着沈迎娣收拾东西，本以为她收拾完就会去餐厅的，可没想到她竟然躺下睡觉了。

　　学校统一发配的深蓝色床单下铺了一床薄薄的小褥子，上面躺着一个瘦弱的她。

　　孟醒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自己身下的铺盖，一个厚床垫，两床厚褥子，非常的软和，不禁在想她不硌得慌吗？

　　可她的疑问刚刚浮现在脑海，那边的沈迎娣就已经睡着了。

　　沈迎娣在新生来来往往的嘈杂中安稳地睡着，不曾受一点儿影响，直到临近傍晚被人摇醒。

　　“沈怡，沈怡，醒醒，醒醒……”

　　沈迎娣困倦地转过身来，揉着眼睛看向她:“怎么了？”

　　“该去班里了，所有人都走了，你还没醒。”

　　孟醒早就跟新结识的室友们互相认识了，一起去逛了校园，办了饭卡，并且把睡梦中的沈迎娣介绍给了她们。

　　吃完晚饭后，孟醒本来是要跟她们一块去教室的，可突然就想起了还在睡觉的人。

　　她摸不准沈迎娣到底醒了没有，于是就一个人跑了回来，果不其然，还在睡着。

　　“我睡了这么久吗？几点了？”

　　“五点五十五了。”

　　沈迎娣震惊地一个骨碌从床上爬起来，下床时头部还碰到了上铺的床沿，不过她顾不得这些了，拿着梳子敷衍地在头上梳了两下，拿着皮筋三两下就扎了一个马尾，全部收拾好之后也不过两分钟而已。

　　她麻利地收拾好就目不斜视地抓起床头的书包跑了出去，丝毫没有意识到孟醒正坐在床边等她一块走。

　　沈迎娣跑出去时，孟醒愣了一下，不明白怎么还会有这样的事情、这样的人。

　　她赌着气在后面锁门，赌着气往楼下跑跟气喘吁吁跑上来的沈迎娣撞了个满怀。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睡懵了，忘了你了，不好意思啊，谢谢你叫醒我，多亏了你，我们一块去教室吧。”

　　这一撞直接把孟醒含在眼里的泪水给撞了出来，她委屈地拿着袖子擦眼泪，却没想越擦越多。

　　沈迎娣在旁边看得急躁，她们再不走就真的要晚了。

　　“对不起，对不起，你先别哭，我跟你道歉，我真的是睡懵了，对不起。”

　　“先去教室吧。”

　　孟醒推开她跑下了楼，沈迎娣快跑三两步跟上。

　　下楼之后，她又犯了难。

　　因为孟醒实在是跑得太慢了，她总是要跑两步再等她一会儿，即便是这样她也跟得非常勉强。

　　当然这的确因为孟醒跑得慢，可也是因为她跑得实在快。

　　孟醒的泪早就干在了风中，她见自己实在是拖人后腿，努着头跑了两步抓住了她的手。

　　沈迎娣从来就不喜欢跟任何人发生肢体接触，就连从小抱到大的沈健拉她的手，她都会暗地里拧沈健一把，把沈健拧得哇哇大哭，她再装模作样地哄好，拧了十几次之后，沈健就再也不拉她的手了。

　　现在被孟醒抓住了手，她下意识想挣脱，可孟醒却以为她是要发力带着自己奔跑前的准备姿势。

　　“你跑就行，我会努力跟上的。”

　　沈迎娣被说得不好意思了，僵硬地拉着她一起往前跑，而孟醒在后面吃力地跟，最后的一百米，孟醒觉得自己仿佛要腾空了一般。